江阴恍若未睹江月白的滔天恨意,径直踱步至凌恒身前,声线低沉:“此番差事办得尚可,便不追究你私自行动之过。稍后寻你大师兄去吧。”
“谢掌门恩典!”凌恒行毕弟子礼,忽又面露迟疑,吞吐道:“掌门,弟子恳请独自历练,若总依附大师兄,恐难达磨砺之效……”
“哦?”江阴欺身上前,死寂般的眼眸直勾勾锁住凌恒,压低嗓音道:“你莫不是想与归一派厮混?”
暗处的燃羽闻言,微微皱眉,这江阴,对归一派竟如此成见?
凌恒面色骤白,慌忙辩解:“绝非此意!弟子只是……”
“罢了。”江阴打断他的话,手掌重重拍在其肩头,笑意阴森 :“你便与江月白同行,顺带……将他的行踪如实报与我知。”言罢,转向文知年,“文掌门,当务之急,还是先去大殿寻落阳派掌门吧。”
“是是是!江掌门请!”文知年打着哈哈,引着江阴往殿内走去。
燃羽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凌恒。只见他面无表情地拾起配剑,伫立片刻后,也踏入内殿。
大殿之中,江阴与文知年端坐高堂,许飞云搀扶着江月白立于文知年身后。凌恒低头行至江阴身侧,以仅江月白能听见的声音问道:“江兄,你可还撑得住?”
江月白面色阴沉,似乎没听见。凌恒又唤了一声,他才恍若回神:“嗯?凌兄何事?”
“瞧你脸色欠佳,可是……”
话未说完,一名落阳派弟子跌跌撞撞奔来,扑通跪地:“二位掌门!我派掌门……找到了!只是……他老人家被蛊雕残害,已然……”
“快带我们去!”文知年急忙扶起弟子,与江阴匆匆赶往练武场。
此处刚经历恶战,满地皆是身着黄紫服饰的尸首。文知年将其中衣着最为华贵之人翻过身,不禁惊呼:“任掌门!”正是先前被蛊雕叼在口中的那人,没想到竟是落阳派掌门任迎松。
“落阳派遭此大劫,没了掌门,往后可如何是好!”文知年长叹。
隐身立于旁侧的燃羽与阿拂,瞧着满地狼藉,皆是神色凝重。
蛊雕虽已伏诛,但其尸骸被拖走后,留下的乌黑血迹腥臭熏天。燃羽皱着眉后退几步,停在江月白身旁。少年脸色惨白,衣染血污,紧抿的嘴唇毫无血色,看得她心头一紧,指尖不自觉动了动,好想揉揉他的头。
那报信弟子跪在任迎松尸身旁,哭得肝肠寸断:“掌门待我如亲子,如今他去了,我也不想活了!”
又有弟子上前安抚,话未出口,自己也泣不成声:“大师兄……我们皆是孤儿,若不是掌门收留,哪有今日……”
众弟子哭声震天,争相诉说掌门的恩情。文知年心善,挨个轻拍他们的头,温言劝慰:“孩子们,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啊。”
“哼!”江阴冷笑一声,语气轻蔑,“哭有何用?任迎松那老头就是太过懦弱,才教出这群没用的东西!”
凌恒小声嘀咕:“谁能比你脾气差……”
那为首的大弟子唐新竹本就悲痛,被江阴这般嘲讽,怒火中烧,顾不上礼数,起身直指江阴:“江掌门这话什么意思?”
“死都死了,哭哭啼啼不如尽早焚尸,立新掌门重振门派!”江阴抱臂而立,语调阴柔上扬,咬字又轻,刺得众人脸色发白。
“掌门被妖族害死,我们悲痛欲绝,哭几声都不行?”
气氛剑拔弩张之际,文知年按住唐新竹,和声细语道:“唐师侄,你乃首席大弟子,日后这落阳派还需你扛起重担,我跟你说啊……”
江阴冷哼一声,甩袖离去,凌恒顿了顿,咬牙跟上。
江阴一走,江月白仿佛被抽走了魂魄,双腿一软险些栽倒,许飞云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才没让孩子后脑勺着地:“江月白?”
“师父,江月白晕过去了,弟子先带他下去歇息吧。”许飞云请示道。
“去吧,你们也累了,好好休息。”
许飞云刚走几步,又折返回来:“师父,我们途中遇到两位女子,现还在门外等候,弟子可否将她们也带进来?”
“可以,去吧。”
而此时,二人早已返回结界处,装作无事等候。
“阿拂,燃羽姑娘,蛊雕已除,请随我来。”
燃羽心道,好小子,称呼还搞区别对待啊,于是勾起一抹坏笑……
阿拂只莫名觉得膝盖一软,惊呼一声,直向许飞云倒去,正好落入他怀抱中:“阿拂?!你怎么样?”
“啊!无事…….谢谢许公子。”
“没……没事就好。”许飞云耳尖泛红,手忙脚乱地将人扶稳。
见阿拂回头看,燃羽强忍着笑意,扭头看向别处,好在阿拂只看了一眼便将脸转了回去。
待进了落阳派,她才开始打量四周,虽建筑损毁严重,但仍可见昔日风貌,墙壁金灿灿的,仿若黄金铸就,紫色的柱子与房顶刻满繁复符文,如今只剩残字飘荡。
阿拂轻声询问:“许公子,这落阳派的建筑为何如此……”
这配色,简直不像一个修仙门派。
“因落阳派比其他门派晚两百年创立,算是后起之秀,首任掌门想标新立异,见其他名门正派多用素色,便刻意选了黄紫二色。”许飞云说着,看向阿拂的眼神柔和几分,脚步也慢了些 :“倒也别具一格。”
瞧着二人越走越近,全然把自己当成空气,燃羽不禁感慨 :“现在的年轻人啊……”
她随着记忆找到江月白歇息的房间,见他睡梦中仍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燃羽拖来椅子坐下,悄悄运功为他疗伤。
江月白本就不喜睡觉和夜晚,一到深夜,往昔回忆便如潮水涌来。如今,他又陷入梦境。
一开始,是在茫茫雪地中狂奔,天地皆白,灵力尽失,寒意刺骨。
正绝望间,前方突然天降一团神火,为什么是神火,当然是因为它在这冰天雪地里也照样燃得欢快。
他伸手触碰,神火非但不灼人,反而温暖柔软,仿若绒毛。江月白周身暖意流淌,嘴角不自觉扬起笑意,哪怕是在梦中,能得此温暖,也算是幸运了。
见他神色舒缓,燃羽轻轻为他盖好被子,悄然离去。
次日,燃羽被一阵喧闹声吵醒,原是落阳派弟子在打扫,等她赶到大殿,众人早已到齐。她一眼瞥见角落中的江月白,快步上前:“听说你受伤了,可好些了?”
“已经没事了,今早醒来,伤竟全好了,多谢阿羽关心。”江月白一脸疑惑,不知为何伤势恢复得如此之快。
燃羽笑而不语,做好事不留名,本神君向来如此!见他又低头沉思,满脸愁容,燃羽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抬手揉了揉江月白的脑袋,嗯!发丝柔软,触感极佳。
江月白一愣,茫然抬头时,只瞧见她转瞬即逝的笑意。不知为何,心中因江阴而起的阴霾竟消散几分,也跟着眉眼舒展,露出一抹浅笑。
此时,许飞云扶着文知年走上高台,唐新竹跪于二人面前,燃羽环顾四周,不见江阴踪影,想必是提前离去了。唯有凌恒孤零零站在一侧,低头不语,难得一副消沉模样。
“昨日落阳派遭妖族突袭,任掌门不幸遇害。”文知年沉声道,“唐师侄身为首席弟子,即日起,将继任落阳派掌门之位!”
“谢文掌门!弟子定当不负重托,振兴落阳!”唐新竹连行三重大礼,言辞恳切。
“起来吧,继位大典三日后举行,我已知会各大门派。”
三日后,继位大典如期而至。落阳派弟子整齐列队于练武场,归一派众人站在一旁,许飞云居首,江月白紧随其后,燃羽与阿拂远远躲在亭中,门派间的大事,她们不便掺和。
“江阴派掌门江阴、大弟子江成文到!”
燃羽好奇望去,只见江阴乘坐着一个巨型法器,高调入场。那法器形如六边形巨球,每边都刀刃锋利,顶部放着一把铺满异兽皮毛的巨大座椅,周身环绕着幽幽蓝光的结界。江阴懒洋洋地靠在椅上,神色冰冷,身后的江成文则昂首挺胸,满脸傲慢,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燃羽默默收回目光,心中直犯嘀咕:这江阴派,行事如此张扬,也太爱显摆了!这“第一大派”的名号,莫不是装逼得来的。
她又看向江月白,发现他始终低着头,碎发遮住眼眸,单薄的身影静静伫立,与周围或严肃或沉重的表情不同,江月白身上总透露着一股说不出的孤独与脆弱。不知为何,这景象看得她心头烦躁,不禁啧了一声,将视线转向别处。
“尧光山掌门林清禾、大弟子叶舒逸到!”
循声望去,见两名身形高挑的黑衣女子款步而来,皆是发髻高挽,发带飘扬。
阿拂好奇问道:“这尧光山都是女弟子吗?”
“听执明说,尧光山地处北方,起初男女皆收。后来第十七代掌门被男子所负,便不再招收男弟子了。”燃羽啜了口茶,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