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钰没有告诉嵇雪,昨天,在军部的内部会议上,他已经见过了兰狄。
那天,明明会议室里有那么多人,可是,一看到兰狄的瞬间,他的目光就死死锁定在兰狄身上。
无他,沈钰从兰狄眼中看到的,不只是仇恨,更有猎手看待猎物的思量。
他还在觊觎着嵇雪!
散会后,沈钰放慢了脚步,落在人群后面。
他走着走着,兰狄状似不经意地踱到了他身边。
两人都是高级哨兵,表面的平静下,涌动着紧张的气氛。
“兰少将,恭喜。”沈钰微微颔首,疏远而客气。
“谢谢沈主任。”兰狄应了一声。
两人继续走着,一片沉默。
沈钰心中松了口气。看来兰狄没什么要说的,不会再有什么麻烦。
他刚放下心,准备和兰狄分开,就听到兰狄开口了。
“我听说,沈主任最近和王舟的契约向导走得很近?”兰狄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沈钰脚步顿住,脊背僵直。他握紧了拳头,转过身。
兰狄也停了下来。他穿着再正式不过的礼服,举手投足却有些随意,脸上微微笑着,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眼中酝酿着思量。
“这是我的私事,”沈钰皱眉,随机舒展面孔,坦然说,“没错,我是老师的学生,老师的未婚妻,当然由我来继承。”
此话一出,兰狄就变了脸色。
“你把她当什么?你的老师的遗产?”他沉声质问,“而且你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她答应当你的契约向导了吗?她会主动给你做净化吗?你们什么都不是。”
沈钰怒极反笑:“那你又算什么?她未婚夫的政敌的侄子?”
兰狄:“你真的相信,她会在你和我之间,选择你吗?”
两人不欢而散。
沈钰当天没有休息好,一夜未眠。第二天,天刚亮,他就起身洗了一个澡,换上礼服,出门去接嵇雪。
嵇雪倒是一切如常,只是,她见到兰狄时,会怎样呢?他心里没底。
果然,他们还是遇见了兰狄,而且,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嵇雪就站在他身边,挽着他的胳膊,秀致的眉头蹙起。
对面,兰狄从容不迫地审视着他们,笑了一声。
“行啦,大家都散了吧,这里没什么事。”
他的眼睛,却深深凝视着嵇雪的背影。
他们两人明明紧紧牵着手,可他为什么,却感不到,他们的相处有恋人的甜腻味呢?
兰狄望着两人的背影,唇角勾起。
*
回去的车上,嵇雪和沈钰间气氛沉闷。
嵇雪心中有许多疑惑,却不知道该如何措辞,如何抛出。
她和兰狄、和沈钰两人之间都有太多不适合让其他人知道的秘密。
兰狄知道她和沈钰现在在交往,但她不知道她和沈钰此前的纠葛。沈钰知道兰狄在她家当过奴隶,知道她对兰狄有些不同,但他不知道他们私下相处的细节。
而他们两个,似乎也有意地保持缄默。
她该怎么问,该问什么,透露哪些信息,都是要审慎考虑才能做出的决定。
最好还是,保持沉默吧。
“我听你鼻音有点重。今天风有点大,是不是吹着了?”
沈钰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她的手指,带来痒而热的感受。
“还好吧。”
也就出门上车的时候,吹到了风。可那时候,她裹着大衣呢。
她正想反驳,却感到鼻子是有点不透气,忍不住揉了揉。
沈钰递来纸巾,伸出手臂,环抱住嵇雪。
她往他怀里靠了靠,头搭在他肩上,感受到他沉沉的心跳,和结实的身躯。
这样要温暖一些。
黑暗中,两人默默依偎。
嵇雪:“明天是周日,我奶奶叫我去吃饭,你过来吗?”
沈钰:“当然。”
两人分别回家,第二天,一起出发,去了梁衡家。
今天的梁衡家特别热闹,因为,这里不只有梁衡夫妻在,他们的一双儿女的家庭也来了。
嵇雪和沈钰上门时见到的,就是花园里一片欢乐的烧烤景象。几个大人在准备食材、清理烤架、炙烤食物,边喝啤酒边交谈,而几个年龄各异的小孩在花园里跑跑跳跳,追逐打闹。
孩子们听到屋前车响,纷纷跑过来。
嵇雪和沈钰下了车,所见到的,就是孩子们几对好奇的眼睛,以及赶来的几个大人。
“你是谁?”年龄很小的小姑娘揉着手里的花,问嵇雪。
“乖,叫姐姐,还有姐夫。”霍先生笑呵呵。
“姐姐?”小姑娘呆住了。
另外几个孩子年纪大一点,早知道今天要来一位姐姐,立刻姐姐姐夫地叫了起来。
嵇雪摸了摸几个孩子的头,和沈钰相顾一笑,上台阶,进屋。
花园里,几个大人正在烧烤,嵇雪来了,纷纷打招呼。
他们招呼着嵇雪和沈钰来吃烧烤,一大家人在花园里其乐融融。
倒是小孩子,好奇心旺盛,围着嵇雪,不是贴就是蹭。
“他们很喜欢你。”梁衡笑眯眯地说。
嵇雪捞起扑到她怀里要滑下去的男孩,让他站好。接着,另一个小女孩就蹭上来,兴奋地抱住了嵇雪:“姐姐,你好香!”
大人们哭笑不得,嵇雪把小女孩抱到怀里,发现自己低估了她的体重,被她压得腿疼。
梁衡和霍先生有一儿一女,分别是嵇雪的叔叔和姑姑。他们两人话不多,却特别很有分寸,只聊聊天天,并不打探,也不追问,见嵇雪不愿多说,就立刻转移话题。
而且,他们的烤肉做得相当不错,不仅小孩喜欢吃,嵇雪和沈钰也都吃得很开心。
吃完后,嵇雪和沈钰帮着收拾炉子、餐具,小孩们依旧跑来跑去,但明显动作慢了很多。
吃得很饱,就会困。下午的阳光那么好,花园里又很好看,嵇雪躺在躺椅上,打了个呵欠,意识模糊起来。
等她醒来,她才意识到,自己在躺椅上睡着了,睡了一个满意的觉。
她伸伸懒腰,坐了起来,不远处玩土的小孩立刻惊讶地站了起来,朝着房子跑去,大喊大叫:“姐姐醒啦!姐姐醒啦!”
声音之大,恐怕周围几栋房子都能听到。
嵇雪捂住脸,很想找个坑把自己埋了。
花园里没有人了,下午有点炎热,大家应该都回房子里了。嵇雪起身,朝着房子走去。
推开挂着姜黄流苏珠串的小门,就是客厅。几个大人坐在沙发和藤椅上,脚下踩着软软的地毯,桌上摆着水果和冰茶。
见嵇雪过来,霍先生立刻推荐自己亲手做的家乡风味冰茶。嵇雪道谢接过,喝了一口。
橘黄色的冰茶上面点缀着一小片精致的的绿叶,杯壁上凝着水雾,一摸一个手印。冰冰凉凉,有些气泡,一口下去,又好喝又凉快。
嵇雪满足地坐在沙发上,一边喝冰茶,一边聊天。大部分时候她不说什么,光是听其他几个人说话,就很有趣了。
这样的生活,真好啊。
她就该和沈钰稳定下来,以后一直过这样又温馨又舒适的家庭生活。
这样的生活,离她并不遥远,触手可及……
客厅里,投影也开着,正在播放新闻,是他们聊天的背景音。嵇雪瞥了一眼,目光忽然定住。
兰狄穿着笔挺的军装,正在演讲。投影里的他没有现场的他那特别的气质,但他优越的外形和声音,都被毫无保留地呈现了出来。
“诶哟,瞧啊,军部真是有不少小帅哥!而且还是少将啊,厉害厉害。”嵇雪的姑姑看得入迷,咯咯笑。
“怎么,你看得这么入迷,叫人家小林怎么想?”叔叔笑着打岔。
“哼哼,跟小林离婚再找!找个又年轻又帅的!”婶婶力挺姑姑。
“诶诶诶,你们够了啊!玩笑不能这么开!”
他们说说笑笑,嵇雪却发怔。
一只手臂伸来,拍了拍嵇雪的手。
嵇雪下意识望过去,看到了梁衡关切的眼神。
“怎么啦,不舒服吗?还是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梁衡问。
“没有,我没事的。”嵇雪摇头。
“那就好,”梁衡叹气,望向花园,目光悠悠,“你和杨仕的眉毛有些像,看见你,我想到了他。他在的时候常常一个人愣神,我后来才知道,那是他在不开心,很不开心,或者说,痛苦。如果你心里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们说。当然,我知道我们小雪很开朗,不像杨仕,但,哎,我还是担心,忍不住说。你没事就好,别把我的话当回事。”
杨仕就是梁衡的第一任丈夫,杨玖的父亲,嵇雪的爷爷。他抑.郁自.杀。
以前,嵇雪只是知道这个事实,可此刻,她才有了很深的体会。杨仕的离世,一定给梁衡带来了很深的打击,对杨玖,应该也是吧。这会不会是他选择精神病学作为职业方向的原因?
“我没事,您别担心,”嵇雪顿了顿,又说,“只是刚才电视上出现的,是我以前认识的人,我和他关系不好,想起来一些不开心的事。”
“哪一个人?”梁衡本能追问,又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说,“你不想说,就别说了。”
“他叫兰狄。是个哨兵。”
嵇雪不再多说什么,因为,她和兰狄的过往好像一个战争废墟,四处埋着地雷,还是不碰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