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仙尊认成白月光之后 第113章 云在青天（十）

是夜，蔚止言徘徊到药庐门口。

对待托付给沈欺照料、种在药庐水缸里的那颗白玉种子，蔚止言格外挂怀，接连几天往药庐跑得相当勤快，恨不能把水缸里的种子尽快地盯出朵花来。

今晚蔚止言却不为白玉种子而来，面露一丝愁容，稍稍地踌躇。

早前在书院，他和魔族两个不欢而散，蔚止言揣摩了许久原因，不能做出十分确定的判断，于是马不停蹄找出不少新出的话本，借送书的由头夜访药庐，期盼做个冰释前嫌。

药庐前的柴扉虚掩着，蔚止言推门而入，魔族暂居的那一面空空荡荡，四下里皆是无人。

院子里外没有点灯，前后左右同样昏暗，蔚止言走了个空，退回门外去，黑夜里，眼尾不防扫过一点亮眼的颜色。

药庐一个角落，蔚止言最为熟悉，之前几次必定要关照的地方，摆着一座盛水的瓷缸。

蔚止言垂头看去，黑夜里的亮色来自水缸中央，有一抹微微发亮的银白——

水里沉睡多日的白玉种子，在这一夜，发芽了。

微小一簇新芽，纯净的银白，与碧湖里那棵失去生机的灵树树叶，有着一样的颜色。

水中新芽的边缘，一缕仙灵气息缠绕。

蔚止言终于认出来了，这一生一死的两颗种子、连同掉落种子的灵树，它们是个什么品类的灵植。

“原来是……白夜菱。”

白夜菱，仙界灵木，多发于沃土，水生的品种稀少，堪称绝品。

水生白夜菱仙界已在仙界绝迹多年，正因为此，蔚止言才久久认不出白玉种子的品类，也不能想到，不应谷修者们口中的不知名灵树，那会是一棵水生白夜菱。

长在碧湖的那株水生白夜菱，恐怕是很久以前由于某个机缘，从仙界遗落到了不应谷，在这里生根长大。

一年年过去，水生白夜菱由盛转衰。不应谷再是灵韵充沛，终究是凡间，给不得灵树挽留颓势所需的仙灵滋养，灵树进入凋零期，留下两颗种子，为蔚止言所拾得。

仍然是因为凡间仙灵不足，蔚止言捡到的时候，两颗种子一生一死。他把完好的那颗种进了土壤，一直得不到回应，是沈欺提议把种子放进水里，才使得水生白夜菱的新芽重现天日。

虽说水生白夜菱发芽和蔚止言没有一厘钱关系，不妨碍蔚止言引以为豪，注视着不到手指大小的新芽，脑海里盘桓的却已经是白夜菱盛放的光景了。

“既已萌芽，不知何时是你的花期呢。”

“诶，有了。”蔚止言拊掌，瞧这情形，水生白夜菱刚发出新芽，疑是应当还不知道，

正好连同新的话本，一起给他送去这个好消息。

只是药庐一片漆黑，附近找不到魔族青年任何行踪，看样子，他还不曾回来过。

更漏呜咽一声。

亥时过，子时起，新旧两日交替。

与更漏同时来临的，有一阵不可捉摸的幽微气息，震荡山谷之间。

稍纵即逝，早在人间修者发现之前，隐藏了干净。

刹那间，唯独蔚止言捕捉到那气息之下包含的深重杀机，不禁使他疑窦丛生——

不应谷才修缮了谷中各式法阵，出入法阵、护山大阵、连同这几天布下的环湖法阵，天罗地网，又是哪路凶邪突然作祟？

眉峰皱起，蔚止言暂时搁下发芽的水生白夜菱，消失在原地。

一袭白裳，去往碧湖方向。

——那是蔚止言感知到的凶相聚集之处。

=

上巳春宴前夜，不应谷众人安睡，值守的修者们照例在各个出入口巡视。

处于不应谷深处的碧湖则是寂静，湖畔人迹杳然，唯有一人，独立湖面上。

远远地，蔚止言一眼认出沈欺背影，心中一动，飞掠过水面，两人相近了：“疑是，”蔚止言当即道，“缸中种子发芽了，是一株水生白夜……”

差最后一尺距离，碧湖中心腾空而起幽深咒焰，汹汹烈烈，把他未说完的话扼杀在喉头，也阻绝了他的靠近。

咒焰下方，魔族青年闻声回头。

轻飘飘的一眼，目光极冷，趋于冰封。

——蔚止言于是才看清，此刻的碧湖是怎样一幅恐怖图景。

咒焰裹挟着魔煞，将夜空割裂成深浅不一的色块，再落下来，落进水里，湖水剧烈灼烧，湖心霍然烧穿一处凹陷——源源不绝的燎火兽群，正从凹陷里冲出。

——人间的不应谷，仿若无中生有，涌现了数不清的魔兽。

……这如何可能。

不可能发生的祸事，就这样突然成形了。

成群的恶兽奔涌而出，把一池湖水踏碎搅乱，冲向它们渴求已久的人界，却像被什么东西束缚住，撞倒在碧湖边缘。

兽群沉入水底，发出了嘶吼，然后挣出水面往外闯去，再次倒在湖畔、沉进水里，不断循环往复。

这惊骇的局面仿佛持续了很久，实则只在短短一个瞬间。

碧湖上空水火滔天，同样是在这样一个瞬间，蔚止言如同叫人定住，不应谷渡过的诸多日夜刹那浮现，无数画面来来往往，最终，眼光停留在魔族身上。

魔族青年身后是燎火带来的咒焰，他掀动嘴角，说了此夜面对蔚止言的第一句话。

“你不该过来。”

蔚止言按下惊悸，还期盼同魔族好生相谈：“疑是，你这是……”

“看见了么。”

沈欺却再也无心和他周旋了。

“不应谷出现的燎火，皆是由我引来。”言辞不留半点情意，他说，“便是为了此夜，替逢魔谷辟开两界屏障，连通人界。”

六年以前，还在沈欺听从陵尘的命令、剿灭另一座魔域时，逢魔谷从仙魔交界掳掠仙人，意图炼造克制仙族的法器，仙人狱。

当他回到逢魔谷时，仙人狱已经炼成，他见到的，只有唯一一个侥幸存活的小医仙。

仙人狱的确炼成了，可是陵尘很快发现，炼成的仙人狱，其中境界并不稳固。逢魔谷还需要更多的祭品，填上仙人狱的瑕疵。

自从掳掠神仙的行径败露，接近仙界的魔物都让夙饶部下全部诛灭，并且仙界严防死守，对于魔界通往仙界乃至人界的屏障一律封死。陵尘再也找不到对神仙下手的机会，只能退而求其次，把主意打到了人间。

魔界通往人间的屏障容不得魔族通过，陵尘决意派一个人设法穿过屏障、去到人间，然后择一个合适的地方——辟开两界屏障，以此为决口，让逢魔谷与人间直接连通。

逢魔谷现任使者，此前往来魔域从未失手、从没让陵尘失望过的属下，成了接到这个命令的人。

“逢魔谷选定了不应谷，也已做好万全准备，开凿了与不应谷相连的通路，只等从不应谷方向打开裂口，两界便能彻底连通。”

“我潜入不应谷，即是为了获取此间修者信任，以便把握时机，确保逢魔谷在此夜辟出通道。”

“你可是猜测过，”沈欺似嘲弄一般，说穿了蔚止言曾经有过的一个疑虑，“魔界往人界的屏障，我有拘灵加身，骗过了屏障便罢；然则先前那三头燎火，为何可以穿过屏障？”

到这个时候，他不吝将真相告知给蔚止言了。

“原因很简单。”

“因为那三头燎火，根本不是穿过两界屏障而来到人界的。”

“它们是和今晚这些燎火一样，从逢魔谷开凿出的通道里过来，降落在了不应谷。”

那个两界通道，连在不应谷的位置，就藏在碧湖的底端。

所以前面三头燎火，可以突然在不应谷中出现，而且每次出现的位置，总是在碧湖附近。

今夜之前，逢魔谷开凿出的两界通道还不能维持稳定，在逢魔谷那头，魔物们放出燎火作为试验。于是之前三头燎火出现的时机从来没有定数，频次间隔也毫无规律可言。

“救下不应谷众人，也只是防止他们注意到碧湖底下的两界通道，免得有人干扰，坏了逢魔谷原定的计划。”

“教他们布下环湖法阵，同样如此。”

沈欺奉陵尘的指令，凭借拘灵蒙混过关，穿越了屏障，从逢魔谷来到人间。

顶着仙人的身份，轻易取得了不应谷的信服；以身设局，击退了逢魔谷放出来的燎火，救人受伤，令不应谷对他更加地深怀感激。

逢魔谷要在碧湖底部穿凿两界通道，不容任何人横生枝节，他除去了三头燎火既是取信于人，也是避免别人发现燎火是从湖底冒出来的事实。这些天更是打着防备凶兽的借口，建议不应谷在碧湖四周修筑一个防护阵，由他带领众人，名为相助实为监视，彻底断绝了有人走进湖中的可能。

直到今夜。

只要过完今夜，逢魔谷与不应谷的通道就会完全敞开，他独自一人来到湖上，只等最后一刻到来。

这就是他前来不应谷的始末。

从一开始戴上拘灵伪装成仙，就是一个诡计，一个蒙蔽他人的骗局。

蔚止言一时无话。

定定凝视着魔族堪称森冷的容色，深深地，叹吐了一口气。

冷冷一道月光，将魔族青年描摹得神色残酷，他往湖水深处退去，露出的笑意也是冷的，令人彻骨生寒：“你我相识才算得几日，我早已对你说过，不要轻信于我。”

“这便是你相信妖魔的下场。”

“相信十恶不赦之凶徒，只会害了所有人。”

魔族抬起了弓，弓弦对准蔚止言，冷光闪烁。

“——包括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