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仙尊认成白月光之后 第107章 云在青天（四）

仙人再次除去了不知名的恶兽，使得不应谷免于一难，却被恶兽所伤，整夜不见苏醒。天蒙蒙亮，窗外小雨如酥，方药师配好一副药方，去到药庐交待药童好生照看着仙人，背起篓子进山采药去了。

方药师前脚刚走，药庐门口有一位客人造访。

是新来环湖书院不久的教书先生，药童匆忙沏茶倒水，教书先生和颜悦色地劝止了他，娓娓表明来意。

教书先生说，他是为了探望仙人而来，照看的事一应交给他办就是。药童应喏，转而退去隔间打理草药。

蔚止言的确是为探望而来，也不全然只是探望。他的来意实则只对小童说了前半句，有个隐情被他有意略去，未曾提及：那位仙友与燎火恶斗，身上受的伤其实是毒。

燎火是魔界凶煞，方药师不清楚它的来处，开出的药方不能根治燎火之毒，蔚止言才无论如何也要来这一趟。

燎火之毒实为毒咒，受其毒者，肤留燎火咒印，解开毒咒后过得数月才能完全消去。它名为毒咒，医治的步骤也有两道，先用术法解咒，后再解毒。解毒也分两个方法，取来燎火的角入药，或者，以煞气焚之。

其实解毒这一步，仙界医典里只记载了一种取角入药的疗法，蔚止言还是仔细看过附注的病案，才知道有极个别的中毒者依靠煞气以毒攻毒，但对神仙而言过程太凶险，也就没能流传开。

仙友正受着伤，蔚止言觉得以煞破煞的方法有着风险，不如用最稳妥的办法。因此，昨晚蔚止言把人抱来药庐放下，悄悄放出仙术替那人解开了咒，又回到碧湖边上，取下死去的那只燎火头上断角，濯洗了残留在断角上的魔焰，再带着制备好的药引回来。

支开了药童，蔚止言走进药庐。

受伤那人被安置在药庐的一个清静房间，还没有醒来，正卧床昏睡，眉心无意识地蹙起。

枕边铺着一片黑发，浓郁如漆，因着还在虚弱时候，唇色有些泛白。纵是睡着，掩不住那张异常优越的皮相，明采夺目，绝世殊俗。

无端地，蔚止言又想起昨夜那一瞬间。沉睡的这个人，闭拢的眼睛张开的一瞬间。

两相对视，一点难言惊悸。

惊悸，甚至于说惊艳，那种惊艳之感与柔美或端正全不相干，它是凛然而危险的，令人过目难忘。

蔚止言的心中迷惑，从此又多了一重。

……这样的神仙，放在仙界，没有道理让人闻所未闻啊。

等仙友醒来了，再同他问问吧。蔚止言挥走疑虑，到窗前炉边坐下，着手煎药。

从这个位置一抬头，蔚止言便能见着一把银弓，悬挂在床侧窗下。

看到这把银弓，蔚止言不得不再次想起了前一晚——碧湖到药庐，蔚止言将人抱了一路，抱人的手法从一开始的格外生疏到逐渐娴熟，到了后半程，怀里的人神识不清，又似陷入梦魇，抓着他衣裳上的饰带不放，脸颊不住地往他胸口上贴。

蔚止言一个激灵。

属于另一个人的呼吸一丝一丝萦绕心胸，蔚止言避不开，放不下，手劲一时生疏，枕在他臂弯处的黑发青年身形一晃。

银弓就是那时从青年身上掉了出来。

一张普通的弓，做工精湛无匹，没有注入神通，就连认主的灵能也没有。放在凡世可以说是稀世珍品，对比仙界各式神兵，这却实在是一样不起眼的法器。

蔚止言认不得这把弓，仙界没有任何一件神兵利器是这样的。此刻他也无暇细究，因为光是看到这把银弓，昨天夜里它是如何掉出来的记忆，又不受控制地翻涌而出。

那时月光流照，什么东西落入湖里，怦的一下跳动。

蔚止言赶紧挥了挥扇，挥走了昨晚那片潮湿的月光，专心煎药。

窗外春雨淅淅沥沥，沉睡中的人对此一无所觉。

蔚止言碾碎了燎火兽角放进药壶，端坐檐下，守着一炉药汤，手头一下一下点着衔云折，把控着火势。

蔚止言为数不多的爱好里，有一个就是制作酿饮，不少需要煎制的饮方与煎药还有着共通之处，得益于此，将衔云用作烧火扇，蔚止言已经使得驾轻就熟。

留意着昏睡的人，一边煎药，一边腾出心思计较燎火闯出来的祸端。

魔界恶兽闯入不应谷，接连两次，此事绝非平常。

魔界与仙界、人界之间横亘天堑屏障，魔族无法任意进出。仙魔之战前有一段年岁，人间乱世，魔界前往人界的屏障有所松动，曾有魔族降世。但是仙魔之战魔界败退后，魔界通向仙凡两界的屏障再难打开。

尤其是前一阵子，逢魔谷掳掠仙者打算炼造仙人狱，阴谋败露后，由夙饶把潜入仙界边缘的魔物杀了干净，率领众多仙官加固了仙魔两界屏障，连带着把魔界通往人间的屏障也修缮了一通，可以说是加强到了千年来最稳固的程度。

入侵不应谷的两只燎火，如果是很久以前魔族降世的时候遗留在人间、只是现在才出现，那倒还好一些。

如果它们不是滞留人间，而是就在这两天，刚从魔界闯进了人界……事态就棘手了。

因为魔界通往人界的屏障，分明已经坚不可摧，魔族也好魔物也好，是不能通过的。

……等这位仙友醒过来，也一起问问他这两次对付燎火的状况吧。

思绪转了好几个来回，药汤已是滚沸，蔚止言端了壶盖过来，改成小火慢熬。

盖上壶盖，不成想药壶边缘一圈滚烫，蔚止言几根手指直直碰上去，烫得一缩，手上没掌握好力道，盖子啪的就撇在地上。

想捡起来，乱中出错，盖子没捡起来，药汤还泼飞了一层，好几滴溅到手背，这下一只手全都烫得通红了。

蔚止言：“……”

面对这惨祸现场，他实在千般无言，徒留心碎。

丝弦演奏不了就算了，利器兵戈谈不拢就算了，花花草草照料不活也算了，为什么连熬个药汤都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他只是一时半刻不用仙术而已，又变成了这样。

唉，罢了。

既然没有人看见，蔚止言心酸痛苦地，熟练地拿出了法术。

手是指望不上了，交给法术补救吧。

如今最大的问题，这样一摧残，药汤还没煎好就泼出来一地，作为药引的燎火兽角……还能用吗？

……万一不能，他得去哪里才能最快地再找一个解药过来？

燎火之角，人间不会有，只看仙界了。

解毒经不得拖延，四十九重霄的章程太繁琐；夙饶驻守的昆吾岭、歆州医仙院也该都会备有，但稍嫌太远；雁城医仙院、然后是鹿柴坡无药夫人的医馆，这两处近得一些，应当赶得及。

虽然昨晚解咒的时候已经看过，给无药夫人传去信令前，谨慎起见，蔚止言靠近床头，再次确认那人的伤势。

黑发青年闭眼睡着，一段清瘦手腕搭在床沿，左手腕间浮现一枚焰火咒印。

那是燎火毒咒烙下的伤痕，因为青铜镯的遮挡，只露出小小一块。

只这一眼，蔚止言看见一个惊人事实。

随着中毒深浅，燎火咒印的颜色呈现不同变化。中毒最初为朱红色，解毒后开始变淡。反之，要是毒素迟迟不解，随着时间推移，咒印颜色愈深，待到黑红则病入膏肓，无以为解。

青年左手腕，皮肤上的咒痕，不再是中毒初始的朱红色，褪成了一痕浅淡的红。

这是咒印开始消解的征兆。

——可是他，根本还没有服下解药。

中了燎火的毒咒，身上咒印不药自愈，对于神仙而言是绝不可能做到的。

除非……

除非他是魔族。

这个堪称荒谬的念头摇曳一瞬，蔚止言摇了摇头，暗自失笑。

……怎么可能。

初见的时候不就探看过了吗？这个人身上流露出的确实是仙灵气泽。

仙泽环绕，且没有法术施展的痕迹。他如果真是魔族，没有用到法术，怎么能够隐藏煞气，伪装成仙族呢。

蔚止言这样反驳着，可是点点滴滴，曾经涌上心头的疑虑纷扰不止，就像要找到去处——

为什么同为仙族，有另一个神仙来到不应谷，而他全然没有接到仙界的消息，更没有心生感知；为什么这样的一个神仙，他在仙界从未听闻；为什么他渡去了仙力给人疗伤，却没有起到丝毫效果；为什么那人随身的一把银弓没有神通，看起来不似仙器。

一息千念，万千思绪纷乱到最后，落成一行文字。

博览仙界无数藏书，书卷早已化成心中风物，闪过蔚止言脑海的，是《万灵注》当中一篇记载。

——“有物名为拘灵，世间仅得一件，其形未知。若使拘灵加身，无需仰赖术法，形貌体征，气泽修为，凡是身属灵象，尽能任意掩去”。

没有用到法术，怎么能够隐藏煞气，伪装成仙。

要是说……

蔚止言眼光游移，停留在青年左手。

露出来的手腕，悬扣了一只青铜镯。

要是世间唯一的拘灵，就在他的身上呢。

……不，不该如此。

蔚止言兀自掐断了这番捕风捉影，对方独自冒着危险面对燎火，现今仍受伤昏迷，他岂能趁虚而入，反而胡乱猜忌他的身份。

再者，世上哪里有这样的巧合，天底下才有一件的拘灵，千千万万分之一的几率，怎么会偏偏就让他遇上了呢。

这只青铜镯，想来只是一个饰物，没有别的功用吧。

蔚止言如此想着，无声无息，靠近了床沿。

担心惊扰了那人睡梦，未曾发出丁点声响，连气息也收敛了，探出衔云折，不着痕迹地触碰青铜镯一下。

只要青铜镯相安无事，自然能佐证他的猜测是错的，他也再也不用怀疑这位仙友的身份了——蔚止言只这么想着，紧贴他面门，一股狠劲呼啸而至！

本该沉睡中的人豁然起身，趁蔚止言不备打飞了衔云折，五指成爪，紧扼住他！

一切只在须臾，蔚止言叫人捏着脖子放倒，被重重按在了床榻上。

“——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