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仙尊认成白月光之后 第104章 云在青天（一）

阳春三月将至，春风婀娜走过人间，拂绿不应谷。

蛰伏了一整个冬日后，山谷草木盎然地萌发了。杨柳吐蕊，草色簇新，谷中漫山遍野的骀荡春光。

这一年的不应谷，还不是几百年后宗门群起、在凡世赫赫有名的修道圣地。

这是四百五十九年往前的不应谷，彼年此时，这里还只是一方清净福地。

坐落于人间隐幽处，远离红尘喧嚣，三三两两的世外人士在此安顿下来，同修道法，汇成一片群落。

山色之中横卧一汪碧绿，不应谷后人晨昏定省的练剑坪，当下仍是一方宁静悠远的湖泊。水波澹澹，春光来照，湖面暖风习习，环湖一座书院里，传来了孩童们朗朗的读书声。

春光易逝，日头倏忽走过，到书院散学的时辰了。

“今日先讲到这里，假若还有哪里没有听明白的，大家与我说一声，我再讲一遍。”

“先生，没有啦，我们都听懂了——”

台下一张张稚嫩脸庞，眼睛里不加掩饰，全是对于散学的向往，教书先生瞧着便笑了。

“好，那就散学吧。”

今天给孩童们讲课的教书先生，气质清雅，性情温和，声音也如玉澄明：“大家回程时候莫要心急，记得当心些。”

“知道啦！谢谢先生！”

“我们先走啦，先生再见！”

“先生再见！”

一声声告别里，突然冒出一句脆生生的：“先生，我有个不在课业里面的问题想问先生，也可以问吗？”

教书先生半蹲下来，面对那个孩童：“自然可以的，你说。”

孩童就问道：“我想问的是，天上有神仙吗？如果天上有神仙的话，神仙也会像先生一样好看吗？”

“哇，你把我想问的问题给问了耶，我也早就想问了！”

“可是这两天不是来了个天上的仙人吗？你们有没有见过呀，那个仙人也很好看呢！”

“见过了见过了，仙人还替我把挂在树上的风筝给拿回来了，哇，他真的和先生一样好看呢！”

“先生先生，可以告诉我们吗？我们也想知道！”

急着散学的学生们走不动道了，你跟着我我跟着你，住回凑了凑，七嘴八舌，话语间充满了童真烂漫，竖起耳朵等着先生的回答。

蔚止言：“……”

其实蔚止言这次来到人世，身上作了一道障眼法，凡人是不能完全看清他的真实面貌的。

架不住就算有障眼法遮住了真面目，举手投足间的风姿气度却不能完全遮住，流露出的那一点点蛛丝马迹，也足够叫人看见丝丝端倪，引人神往。

心思单纯、对事物感知格外敏感的孩童们尤甚。

被一群半大孩子们围住探讨自己和神仙哪个更好看的问题，蔚止言作为一个正儿八经的神仙，心情多少有点儿难以言喻。

甚至大家提到的，这两天来到不应谷的另一个仙人，蔚止言都还没有见过。

但他依然认真回答了：“各人眼里的好看有各人的准绳，有时候他人所说的好看，到你我眼中却未必好看了。这个疑问，与其现在交由我判断，不如等大家先去找到自己心中的‘好看’，我们再一起去寻找答案吧？”

学生们似懂非懂地听进去了。

“那我们回去再想想，谢谢先生！”

“但是不管怎么说，先生就是非常好看呀！先生的好看是我们每个人都觉得的好看！”

蔚止言：“……”

这么直白夸张又真心实意的夸赞，而且是对于脸的夸赞，蔚止言在仙界从没听过，一时忍俊不禁。

“好啦别说啦，该回去了，快点跟先生告别啦！”

“先生明天见！”

学生们欢快地作别了好看的教书先生，结伴回去了。

这群不应谷的孩童，还没有到出门远游的年纪，按照规矩，被长辈送到了谷中的环湖书院修身养性。少年心性使然，孩童们对任何事物的热衷都远远胜过读书学习，可是书院最近来了新的教书先生，虽然是个生面孔，可是顶好看顶温柔，在孩子们眼里简直比神仙还像神仙，一下子俘获了大家的崇敬之情。

往日再再顽劣的捣蛋王，在新来的教书先生开始讲课了，也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老实得服服帖帖。

对此，蔚止言哭笑不得。

说起蔚止言来到不应谷，也是机缘巧合。

仙道无尽，之于神族，生而为仙看似占得优越，修行途中却需勘破数重悟境，破不得悟境，修为就只能永远陷入停滞。

蔚止言近千年来就苦陷一道瓶颈，这一轮悟境，他无论如何也勘破不得。

悟境久久难破，因由出在哪里，蔚止言大概摸到了些许轮廓。破解的方法，却是知易行难，屡试无果。

一日，他的师父清殊上君给了他一则提议：身在仙界过不得悟境，不如下至人间历练一番，也许能遇明珠缀夜，替他拂去心尘。

清殊上君洞悉诸事，对蔚止言的体察，不可谓不适当。

蔚止言生来为仙，他眼中见的，历来便是仙界诸天。起初随他父神母神，修炼之处在于至善的灵山与仙境；而后少失怙恃，叫帝后接回天宫，所处天上之天，那是煌煌的四十九重霄；再往后师从清殊上君，又与万千的瑰奇胜景为伴。

这么好几千年过去，金阙瑶台、灵宝珍奇，世间再宝贵的物件，之于蔚止言，也平常得如同看山看水。

而仙界无尽的藏书，蔚止言也读了个十之**。因此除开物件，六界之中的人与事，在蔚止言眼睛底下也变作了烟云过眼，一切都可以等闲视之。

清殊上君与蔚止言作出的考量，便是让他暂且脱离仙界，置身一处新的境界，或能狭路遇明、豁然开悟。

蔚止言向来还是很听从师父的教诲的，加上他对于下凡一事的态度是无可无不可，没有耽搁，很快就下了界。

下凡之前，大师兄夙饶看在时有时无的师门情分上，勉为其难地过来给他送行。

一边送行，一边恨铁不成钢：“你说你，白白占着这么好的天资，怎么成天提不起修炼的劲头呢？你们神族这悟境不是闭上眼睛就能过的吗，连覃绍都突破了啊。”

夙饶永远年轻永远说话难听，话虽然一贯粗糙，心意其实是好的：他这个小师弟天赋卓绝，偏偏从来没有什么渴求，说得好听是不为物累，说的不好就是心无所向，仙道的道缺了一半啊。

纵观他们师门，大师兄夙饶是个一点就燃的炮仗；小师弟蔚止言呢正正相反，始终都是温平如水，待人接物一以贯之，从不起波澜。

蔚止言此人的心境，极有些平静无波的造诣。身边大多的事情，旁人各种的心思，他其实看得心如明镜，但只要不伤大雅，便从不点破旁人。

一言蔽之，天地万物过了他眼，心中不留片刻云烟。是一个天地间的看客，淡然旁观，游离在外，从不置身其间。

外人看到的，从他身上给出的那些温润有礼的对待是真的；而隐藏在那之下，少有人知道的那种难以接近，那道天生而来的疏离，也是真的。

与所有人同样的温和可近，如何不是一种一视同仁的距离千里之外。

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那是不以万物而悲喜，一种绝然的冷静。

因为是一个天地间的看客，所以进退有度，所以心如止水。

不曾问心，是故从未乱心。

蔚止言对人如此，对事如此，对他自己亦是如此。

心窍玲珑，却从不喜欢多作显露；谈及喜好，是有三两喜爱的事物，万一哪天必须要舍弃了，也无遗憾可言；再说修炼，更是稳妥得让人挑不出差错——但也仅限于此。

蔚止言的修炼之路稳妥，就是太稳妥了，从不犯错，从不花费多余的力气展露风头，于是挑不出差错的同时，也意味着让人看不出哪里有出众的地方，才让夙饶扼腕痛惜。

就像悟境停滞这种事，换作别的神仙是必须要不遗余力去攻克的事情，蔚止言也能从容自在，一点不见着急。

不急不躁、沉心定气，别人能这么想可能是好事，但放在蔚止言身上了，夙饶就觉得，那完全就成了正正得负。

修行固然必要静心，蔚止言的静心，却是几近于“止”。

既无所求，遂无所往，一众归于静止，是温柔无波。

然而心湖息止，不起波澜，湖上悬停之舟又何谈有所去向？

用夙饶粗糙的话来讲，蔚止言他分明就是一个三无的心性：没有想要的东西，没有喜欢的东西，没有讨厌的东西，一切都是无可无不可，更不要提什么念想之类的了，实在是太没有乐趣可言、太一潭死水了！

别的就算了，光是修炼这一条，夙饶就看不下去蔚止言暴殄天物、拿着最出众的天资做着最稳妥的事情。就比如他们师门当中在天资方面稍逊一筹的覃绍仙君，日日夜夜都拼了命地修炼，虽有好高骛远之嫌，好歹小有成效是吧。而蔚止言呢，悟境迟迟停滞，本人还老神在在，闹得夙饶他们替他皇帝不急太监急。

本来蔚止言这种性情没准是能在仙魔之战锤炼一番的，偏偏就在仙魔之战前夕，蔚止言进了一个封死的小境界闭关去了。

直到仙魔之战结束，侵扰仙界的魔君伏锋被挫骨扬灰、变成了上一任魔君，如今又过了将近十年，蔚止言的悟境还是没能勘破。

夙饶心急火燎。

“我跟你说，要不你就去人间找个蛮族部落好吧，就是那种很有血性，民风很彪悍的啊。”夙饶简直怒其不争，“你呢就跟着他们生活一阵子，好好体会下人家一腔热血的冲劲，什么气血方刚啊，越战越勇啊，找到那样的感觉！你懂我意思没？”

蔚止言：“……应该懂了。”

如此，带着师门上下的期望，蔚止言来了凡间。

但他的师父清殊和大师兄夙饶绝对想不到，被他们寄予厚望的蔚然君，下凡后隐姓埋名，来到一个叫作不应谷的地方，当上了一个……教书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