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散?”谢羡之骇然,“这是什么意思?”
掌门的手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听见谢羡之这样问,他闭了闭目,忧心道:“世间仙魔二气相互平衡,因此仙门魔界方可并存。然而近些年来,魔气隐有压倒仙气之势,此番灵华镜碎后,我等细细探过才知,魔气已经浓郁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无法挽回?”陆筝凝眉,“但仙门目前尚可维持,并未出现仙气不足的现象。”
掌门摇头:“并非仙气不足,而是魔气太盛。自魔尊东方暝出世后便有此兆,但仙魔此消彼长亦是常态,因此仙门并未放在心上,只可惜……”
陆筝接话道:“所以魔气再这样充盈下去,世间平衡被打破,此界便会消散?”
掌门的神色却更加凝重,压着眉眼道:“并非因魔气充斥而打破平衡,而是因此界摇摇欲坠,所以才会导致魔气过盛,失去平衡。”
谢羡之明白过来,点头道:“我明白了。那么灵华镜中的裂缝,还有凶兽烛龙出世,都是因为这个世界已经维持不住了?”
“说的不错。”掌门叹道,“我亦不知此界为何会陷入此等困境中,但若不出手阻止,五年内此界便要消亡了。”
“五年内?”陆筝睁大双眼,“怎么会这么快?”
掌门指指地面,神情分毫不见缓和:“阿筝你看,不只是灵华镜中,就连仙气最为充盈的忘情宫,也隐有开裂之势了。”
陆筝目光落在地上,果真看见地上有几寸细碎的裂纹。
那裂纹还不甚深,却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地面,看着让人头皮发麻。陆筝垂下眼帘,道:“所以,仙门有何应对之策?”
“暂且没有。”掌门的声音中掺了几丝愁绪,“只有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可是……”
陆筝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伏羲血脉有净化天地之能,能使仙魔二气平衡,修复此界裂缝。唯一的坏处,便是要这身怀伏羲血脉之人以身献祭,是吗?”
掌门没料到陆筝说得这样直白,一时怔了怔:“阿筝……”
“没什么好隐瞒的。”陆筝的声音很冷,“自我开蒙那日起,掌门便日日教我一句法诀,直到我熟读成诵。后来我才知道,那正是献祭的法诀。”
掌门还想说什么,却被陆筝的声音打断:“只是陆筝斗胆问掌门一句,您可曾教过大师姐这个法诀吗?”
掌门神色一滞,说不出话。
陆筝不需要听见那个答案,兀自道:“果然。献祭我一个便能换此界安平,于掌门而言是个不错的生意。想必您今日叫我来也是这个意思,只是,谁问过我愿不愿意呢?”
掌门仍然试图解释:“我叫你来便是问你的意愿……”
“问我愿不愿意去死吗?”陆筝眉眼中带了几分戾气,“我不愿意。”
谢羡之听着二人交谈,指节已然捏得泛白,于掌心处留了极深的指痕。
他却全然未觉,紧咬着牙关,不知在想什么。
陆筝说完这句,谢羡之再忍不住怒气,开口道:“掌门,我也想问您一个问题。”
掌门侧头看他:“羡之有什么话说?”
谢羡之站起身来,手臂撑着桌面,逼视着掌门:“敢问掌门,灵华镜碎裂不过七日,仙门知晓此界消散最多不过五日,想来仙门众人根本还没有试过别的办法吧?既没试过,为何知道献祭陆筝就是唯一的办法?”
掌门欲要张口,声音却被谢羡之堵了回去:“还有,如果献祭是唯一的办法,为何是陆筝,而不是沈拒霜?陆筝为了保护仙门弟子身受重伤,刚刚醒转便得知这个消息,仙门便是如此感谢功臣的吗?”
他喘了口气,丝毫不打算掩饰眼中的怒火,继续道:“沈拒霜被掳至魔宫已逾三月,掌门未曾想过派人将她找回,想来是觉得她早已叛逃魔宫了吧?可此界消散并非仙门之事,魔界亦难逃责任,就算沈拒霜已经叛入魔界,难不成献祭之事就与她无干了?还是说掌门本就存了偏私之心,不想让沈拒霜以身献祭,所以才找上了陆筝?”
谢羡之连番发问,驳得掌门哑口无言。过了许久,掌门才道:“可仙魔势不两立,我实在也没有办法……”
陆筝嗤笑道:“没有办法?莫非消亡的只有仙界,魔尊就能独善其身了?若掌门以此事与东方暝相商,我不信他会将掌门拒之门外。若无办法,那就仙魔两界一同想办法,如果要死,那自然也轮不到我一个被仙门视作不祥之人去死。掌门还是另请高明吧。”
“阿筝!”掌门急切道,“你也不是不知道,仙魔势不两立,恐有一场大仗要打。事情未到紧要关头,如何能够轻信魔尊?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明白得很。”陆筝面无表情,“既然未到紧要关头,为何偏要这么早同我说此事?看方才掌门的样子,我还以为明日仙门便要消散了呢。”
掌门哑口无言,谢羡之又适时补了一句:“莫说未到紧要关头,便是仙门真的明日便要消散,又和我们有何关系?反正你们从未想过让陆筝活着,那还不如大家一起死,人多还热闹些。”
他无视了急得面色通红的掌门,朝陆筝轻声细语道:“你累了吗?我们先回去吧。”
陆筝方才未觉得有什么,此刻平静下来,才发现神魂上的伤口因愤怒而轻微撕裂了几分。她紧咬着牙,勉强道:“回去吧。”
谢羡之关切道:“还能走回去吗?”
陆筝向他示意自己没事,彻底忽视了身后的掌门,缓步走了出去。
谢羡之紧随在陆筝身后,见陆筝神色不虞,沉默了许久,还是没忍住开口:“陆筝,你做过很多次献祭的噩梦吗?”
陆筝偏头想了想,声音很轻:“准确来说,是九十八次。”
“九十八次……”谢羡之走得很慢,“那算上前些日子的心魔,就是第九十九次了?”
“没错。”陆筝抬眸,“为何这样问?”
谢羡之顿了顿,一双漂亮的眼睛中含了些复杂的情绪:“我只是在想,九十九是个很特殊的数字。”
陆筝脚步一顿,好奇地看他:“怎么?”
“前几次的噩梦之中,应当都是仙魔大战,为了维持和平,仙门才将你献祭的吧?”谢羡之沉思道,“可是世界即将消散,这应该是头一次。”
“是头一次没错。”陆筝的神色有些怅然,“不过,总归都逃脱不掉这个宿命。”
“谁说的?”谢羡之很不赞同,“心魔幻境之中,我不是将你救下来了吗?既然已经逃脱了一次,就肯定会有第二次。至少这一次情况改变了,说明我们的努力也不是全无用处。”
陆筝没忍住笑了出来:“有什么用处?”
谢羡之存意让她开心起来,便也笑道:“在心魔之中,最坏的结果是你自己死。但是现在不同了,如果你不高兴,可以让整个仙门和魔界跟你一起死,这还不算用处?”
“胡说八道。”陆筝拍他一下,“就不能好好活着吗?只有我活着,你的任务才能完成吧?”
此言说得不错,想到此处,谢羡之的眉眼耷拉下来:“是啊。如果你死了,我可是要和你一起死的。就凭这个,我们也得想办法活下去。”
“你说得对。”陆筝敛眉,“好不容易看到希望了,我不想那么轻易放弃。”
已过清晨,旭日悬在陆筝头顶,温和地洒出一道日光。那光芒照在她的脸侧,她原本漆黑的眼瞳被照得几乎透明,恰如一潭幽深的湖水,骤然被日光映出了春日的颜色。
谢羡之控制不住地想要看她,少女恰巧也转身停住脚步,不期然与他对上视线。
他在那双清亮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这是第一次,他能够那么清楚地在陆筝眼中看到自己。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和你一起。”
他说:“陆筝,我和你一起。”
陆筝展颜一笑,神色中带了些轻快:“接下来几年,我需得闭关修炼。原本我计划多闭关几年,但看如今情势,三年之内,我必定出关。到那个时候,你的修为应当就能和我并肩了吧?”
谢羡之也笑起来,伸手想要牵住陆筝,但怕她不习惯,犹豫片刻,还是只牵住了她的一寸衣角。
他故作沉思道:“三年内达到大乘期吗?陆筝,你给我出的题好像有些难啊。”
陆筝想了想,也觉得有些强人所难,便降低了要求:“分神期怎么样?若修为达不到分神,你恐怕就帮不上我什么忙了。”
“那就分神期。”谢羡之笑道,“陆筝,你闭关三年,不会忘了我吧?”
他这话原本只是玩笑,但陆筝的神色却认真起来,闭目捏了个诀,道:“你把头伸过来。”
谢羡之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怎么了?”
陆筝不答话,只是轻轻在他眉间点了一下。谢羡之的额上瞬间便闪出一道浅金色的光晕,又很快消散了。
谢羡之抬手碰碰额头,疑惑道:“这是什么?”
“一个连通神识的小法术。”陆筝收回手,“我闭关期间,你可以通过这个法术向我神识中传音,如此便不必写信了。”
谢羡之看见陆筝额上留了一道很浅的金色符文,点了点她的额头,问道:“你眉间的符文,也是因为这法术吗?”
陆筝却迷惑起来:“什么符文?”
谢羡之微微瞪大眼睛,神色同样不解:“你额上的金色符文,不是因为这个法术吗?”
陆筝一惊,抬手化出一面水镜,凑近照了照自己的面容。
镜中的女子依旧浓眉凤目,唇色朱红,只有眉间一道金色印痕格外突兀,却偏显得她容色更加出众艳丽。她闭目感知了片刻,道:“我不知道它是从哪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