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亓风,你先回堂,将前尘镜一事如数禀报堂主,我留在此地暂行监督之责。”
楼听澜似乎没有想过,他原本可以拒绝她的要求,只下意识地应了下来,思索片刻后已将后续所有事情安排妥帖。
亓风讶异,弯下眼睛浅笑,建议道:“我看蓝草姑娘对师兄是唯恐避之不及,不若还是让我留下,师兄先行回堂复命。”
楼听澜语气平淡,脸色却紧绷道:“一路上,你和她的确是相谈甚欢。”
他眸光一暗,紧接着话头一转:“但正是因为她待你亲近,所以为了避嫌,监督一事也应当由我执行,再加上,冉青禾逃狱一事原本就是我全权负责。”
亓风眼角的笑意淡了些,提醒道:“师兄负伤之时,堂主已将她交由我负责,前尘镜中,师兄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不如还是早日……”
楼听澜自然地接过话头,目光幽幽地落在冉青禾身上:“要不是亓师弟提醒,我差点忘了,冉青禾强行喂我吃下飞花之毒,过了这些时日 ,毒性怕是已经蔓延至经脉。”
冉青禾瞧着他语气严肃,似乎真的信了她随口说的瞎话。
但她又不想承认,自己无缘无故地给他喂了颗梳理灵气的药,只含糊其辞地解释:“我骗你的,那不过是一颗寻常的丹药罢了,我只是怕你又食言而已。”
楼听澜还是锲而不舍、不肯罢休:“不知是否是因那颗丹药的缘故,我近日的确时常感到灵力运转滞涩。”
冉青禾脱口而出:“你吃了聚灵丹,灵力运转怎么会出问题。”
楼听澜得寸进尺,凝神思索道:“冉道友先前说喂我的只是一颗寻常丹药,现在又说,这是聚灵丹,你自己已是自相矛盾,也不怪我心中存疑。”
“所以,必得看过医修之后,才能做决断。”
冉青禾阴阳怪气地笑道:“那仙君最好把我看紧了,免得哪天突然毒发身亡也犹未可知呢。”
亓风瞧出了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那我先回堂复命,蓝草姑娘,请将前尘镜先交由我,也算是对青霄有个交代。”
冉青禾不情不愿地从储物袋中掏出前尘镜,丢了出去。
正要转身离去,楼听澜却道:“冉道友,请把真正的前尘镜交还戒律堂。”
冉青禾泰然自若道:“哦,不好意思,可能是我拿混了。女孩子嘛,镜子多很正常的。”她从储物袋中再次掏出一个前尘镜,还没递出去,便又被他识破:“这个也并非真品。”
冉青禾哂笑一声,她也不是很想要这个镜子好吗?
随即,她竟一连从储物袋中掏出数十个一模一样的前尘镜,这些都是她之前计划偷前尘镜时,精心制作的仿品。
她一股脑儿地将它们倒在地上:“不好意思啊,镜子太多了,你们自己找吧。”
楼听澜俯下身,迅速扫了一圈,而后将其中一个镜子捡起,“劳烦师弟将这个带回戒律堂。”
冉青禾始料未及,带着一丝被戳穿的气愤,没有留恋地转身就走。楼听澜跟在她身后,不论她走得快还是慢,都始终与她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
凡人谷位于青霄群峰之间,谷中四季都保持着适宜的气候,加上灵气催生,花开四季不败,宛如世外桃源一般。
冉青禾刻意避开了修士聚居的谷中大道,反而顺着一条偏僻小径,往密林深处行去,小径尽头,通往一处隐蔽洞府。但眼前这个洞府,与其说它是一个洞府,倒不如称它是一个山洞也不为过,而且还是个连门都没有,一眼便能望到底的山洞。
洞内陈设简单,只有一个草秆结成的席榻,一个已经被烧得焦黑的铜炉,一方小桌配上两个小木凳,空荡荡地,完全不像是有人居住。
冉青禾隔老远见洞中无人,朝四周密林喊了一声:“叶老头儿。”
与此同时,他们头顶的树枝间诡异地探出一个脑袋,回应道:“真是没大没小的,我可是你师父。”
楼听澜仰头循声望去,看样子,那人是在树杈中间结了一个藤床躺在上面。
冉青禾敷衍应道:“对对对,一个至今都没修到筑基期的师父。”她口中的师父,全名叶不尘。
冉青禾刚来凡人谷时,便见识到了这里资源倾轧,恃强凌弱的常态。
在她又一次赶走抢她灵石的修士时,叶不尘突兀地从她背后冒出来,活像个话本里的江湖骗子,神神叨叨地说些招摇撞骗之语。
“这位小友,我看你天赋不凡,但可惜的是,缺人引导,不如,你认下我这个师父,我来教你修炼,如何?”
冉青禾那时刚遭遇一场生死劫难,戒备心很重,对叶不尘这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理会。
她灵力低下,只能在谷内偶尔找些无毒的果子暂且果腹,时间一长,饿得头晕眼花已是常事。
某天,她在睡梦中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肉香,她循着香味找去,而香味的来源,正是这方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土洞。
土洞前的铜锅内,正咕噜咕噜地炖着一只野山鸡,叶不尘慢悠悠地哼着走调的曲子,又往铜锅底下塞了一根柴火。
毕毕剥剥的响声中,她默默咽了口口水。
叶不尘笑眯眯地引诱道:“你要是叫我一声师父,我就将这野山鸡身上,肉质最紧实、最鲜美的鸡腿留给你,怎么样?”
“这野山鸡,我已经炖了足足两个时辰,看这鸡皮,金黄油亮,这肉更是,浸润汤汁之后,味道真是妙不可言。”
冉青禾已经饿得头昏脑胀,被这醇厚的香气吸引着,竟真的唤了他一声师父。
待到她啃上鸡腿,将鸡汤也喝了个精光之时,她的防备心终于伴随着饱腹感而来。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她好,这道理她再清楚不过了,尤其是在了解凡人谷后。她越看叶不尘的满脸褶子,越觉得其中必定藏着什么目的。
但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她僵着语气道:“你若是想从我身上图谋得到什么,怕是白费功夫了,灵石法宝我通通没有。”
叶不尘笑道:“我所图谋的,就是你这个徒弟。”
一开始,冉青禾对他处处警惕,无论他教什么,她都不肯学,只顾自行摸索,但后面,无论是引气入体、基础心法、境界体系、还是炼丹炼器各种百艺杂学,他都倾囊相授,她才终于认可了他师父的身份。
起初,冉青禾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直到后来她进了青霄,才知道原来五宗各有所专,像叶不尘这般,融会百家之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叶不尘絮絮叨叨地打断了她的思绪:“做什么又突然从青霄回来?都和你说了,凡人谷不适合修炼,还有事没事儿回来一趟。”
冉青禾应道:“少自作多情了,我刚好路过凡人谷,特意回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叶不尘一直没有透露过他的年岁,但她十分清楚的是,修士修为若是一直停滞在炼气期,无法筑基,最多活不过两百年。”
她冥冥之中有预感,叶不尘离两百岁的大限不远了。
叶不尘知道她素来刀子嘴豆腐心,也不接茬儿,特意绕开了这个话题,看向默默站立在她身后的楼听澜,笑得褶子堆了满脸。
“也不和师父介绍介绍,这位俊俏的小郎君是?”
冉青禾抢先答道:“一起做任务的……同门罢了。”言语甚是敷衍,但刚一说完视线又紧张地瞟向楼听澜,生怕他说出什么来。
叶不尘拿来个小木凳递给楼听澜,推她过去:“去去去,我同这位小郎君说说话,你去里头找找,我昨天刚摘的杏儿,去洗洗招待客人。”
楼听澜恭恭敬敬地施礼坐下道:“前辈好,弟子楼听澜。”
叶不尘一脸八卦道:“你和我这小徒儿是什么关系?她一向独来独往惯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把人带到我这里来,着实是稀奇。”
叶不尘身后,冉青禾强做镇定,一面冲洗青杏,一面留意这两人的动静。
楼听澜回想起,来时的路上,冉青禾别别扭扭地同他搭了句话:
“等会儿你可能会见到个人,能不能别提自己是戒律堂的人,如果他问起,你就说是我的同门。”
他脸上闪过一丝意外,很快掩下,垂眸认真回道:“抱歉,我不会说谎。”
冉青禾看他不配合,才软下来的语气又硬气了回去:“那你就老老实实地闭嘴,当个哑巴好了。”
一路上,再也没同他说过半个字。
此刻面对叶不尘眼底的期待,以及忐忑不定的冉青禾,他正色回道:“我是……她的师兄。”
冉青禾也没料到他会如此答话,骗子,不是说不会说谎吗?
两人聊得很投机,但冉青禾却怕楼听澜说多错多,端上一盘草草过了遍水的杏子,放在两人中间,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而后促狭地盯着楼听澜的反应。
出于礼仪,他拈了一颗放入口中,“咔嚓”一声,一股尖锐的酸味在口中爆开,楼听澜眉间皱到一起,强忍着将整颗杏子连同核一起吞了下去。
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冉青禾脸上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意,他唇角微微弯起,道了声谢:“杏子很好吃,谢谢前辈。”
她错愕片刻,又戏谑地将盘子往前推了推:“这么好吃吗?那这一盘都给你吃,你可不要辜负了前辈的好意才是。”
叶不尘瞧见二人的你来我回,将冉青禾拽到一旁:
“你瞒得过旁人,可瞒不过你师父我,他当真只是你的同门?”
冉青禾没有听出他话里有话,只当他是发现了什么端倪,仍旧坚持道:“不然你以为?”
叶不尘脸上漾开一种心照不宣的笑意,肯定道:
“你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