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及到对方不可冒犯的权威后,翻脸好像只在瞬息之间。
这是温袅订婚的第三天。
她已经开始害怕,不安,后悔……也许是她真的不懂事,也许是朴华的不对。
不知道,她不知道是谁的错。
可能是她错了。
但有时候,真的忍不住。
朴华的话或许很对,只是她无法认可,仿佛一旦认可,在点头的那一瞬间,脑袋就会扎入密不透气的泥沼中一样。
越陷越深。
这种感觉就像是,即便这是规则,即便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仍像无知孩童一样,去冒犯,去冲撞。
不会有希望,可就是想试试。
明知道毫无意义,也不是为了那口气,她甚至没有很想帮余盛和吴法讲话。
可听到朴华那样讲她们,温袅心里就是不舒服。
她没办法解释这种不适的根源。
得了失心疯或者突然被刺激到,都是有可能的。
平心而论,朴华并没有伤害过她。
宋家更不是什么作恶多端的家族是,甚至低调得可以。
朴华的话也只是对她讲,像一个看惯了世事的长辈一样,不相干的人也没资格得到这份教诲。
而她竟然出奇地无法接受。
温袅从小时候的锋芒毕露,变成了窝窝囊囊干大事的人。
好像改变了什么,好像又什么都没变。
总之,她有时是让人不痛快的。
朴华知道自己的话说重了,她刚刚也是被这个准儿媳逼得上了头。
其实她年纪小,资历浅,也没什么阅历,自己应该多包容她一些的。
只是那些话,像细细密密的针,满扎在了她的心脏上。
温袅否定的不只是她的话,还有她这几十年苦心经营的生活。
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养尊处优的贵太太,殊不知所有的关系都由她来经营打理。
稍说错一句,就可能损失机会。
如履薄冰。
朴华觉得自己的生活,是自己在努力下得来的。
诸如余盛和吴法所做的那些事,她根本看不上眼,更不可能做。
作为比她们更高层次的人,看得更为长远的人,如此评论一句应该是不为过的。
不知道这个准儿媳,到底为什么这么大反应。
硬与她争论那两个人有没有前途,又有什么用呢?
就算争赢了,也不见得真的有。
自己让她远离垃圾人,免得日后被牵连有什么错?
不过,无论温袅有多不识好歹,都还是她的儿媳。
朴华没想过再给儿子订一次婚。
况且,换了别人未必有温袅这样好拿捏。
她什么都不要,只要求救她的家人,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朴华很快地安抚她道:“你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不会堕落到原来的环境中,旧人自然也是不必搭理的。”
温袅闷闷地不吭声。
好像应该到此为止,她不能再反驳什么。
否则,不知道还会听到什么难听话。以她现有的心性,不一定能承受住。
人总有求人的时候,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也许她一辈子都该这样活。
她要做的,不该是与朴华沟通。
而是顺着朴华的一切,无论她说的对与不对。
就像,朴华身边的那些人一样。
温袅觉得自己应该学着怎么让人开心,无关乎事情的本质与对错。
在云城没有人在乎,在宋家没有人在乎,朴华也是不在乎的。
朴华似乎是见温袅不说话,便觉得她有所屈服。
所以好心与她说着吴法的来历。
“那个吴法,是跟着奶奶过日子的,她的爸妈都另娶另嫁了。十几岁就经人介绍去一些高档场所不干正经事儿了。”
吴法造起别人的黄谣来,之所以说得有模有样,因为都是她自己干过的。
“就我们刚刚逛的那个商场,自从搭上那里的老板之后,她才开始青云直上杀出重围,一路保送签约景市台。”
“还有,我刚刚看手机的确是提前得到消息,那个主持人要教训那个做直播的。为避免沾惹一身腥,我带走了你。但余盛挨打这件事,根本与我毫无关系。”
温袅低着头问道:“你怎么知道,余盛要被那些人打?”
“吴法带人来之前,已经跟商场老板说好了,只是老板突然从监控里看到,你跟我在那里,所以提前通知我。这种报私仇的事,互不干涉不是很正常嘛?难道你指望在别人告诉我之后,我还能劝一劝及时行善?”
温袅内心痛苦地低声道:“至少,你可以告诉我。”
之后怎么做,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
由她带走余盛,应该不会破坏朴华和商场老板的关系。
“告诉你又怎么样?你以为这次能带走她,下次吴法就找不到机会了吗?袅袅,你们这种人,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意识到,直播除了宣泄愤怒,拉人站队,根本造不成任何影响。除非是景市台想办那个人,才会借用一场舆论。否则,就是翻出花来,也是毫无用处的。”
“当时,我并不知道,余盛在开直播。”
温袅没有想过利用这个去惩罚吴法,那时她甚至不想知道是谁从中作梗。
一切看起来好像是意外,那个名字就那么水灵灵地,在几人的记忆里被拼凑了出来。
“我当然知道你不知道,否则也就不会说出,不喜欢宋清的话。我想告诉你的是,那个余盛并非你想的那么单纯。她不过是在借你们的势,现在热度上来了,你以为她成功了。可实际上,很快就会被吴法打回原形。”
“而那个吴法看似风头正盛,可是也只是寄居在他人推起的浪花里。一旦商场老板倒台,或者有更想捧的人,她很快就会销声匿迹,可能在隐退之前身败名裂。顺带告诉你一声,那个商场老板今天73岁了。他的孩子们很讨厌吴法,到时可能会将她整得很惨。”
“所以,我一直都不是很理解,为什么那些如同跳梁小丑一样的人,你竟然会觉得她们有前途。”
温袅从来都不知道,吴法的生存环境是如此恶劣。
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要抓住身边的所有。
不是坏,是窘迫,是贫瘠的病根深埋心底后,蔓生出一种对万事万物的渴望。
那种渴望会把人变成不人不鬼的疯子。
温袅好像终于理解,自己为什么无法完全认同朴华的话。
那些话虽然是在说余盛和吴法,可怎么不是在说她自己呢?
也许朴华并无恶意,只是在陈述这种现状,可是她所不喜欢的也恰恰是这种不可改变的现状。
这并非是她与朴华之间的争端,是她在无可奈何之后,听到朴华附庸现实,内心被刺痛发出的闷响。
她知道朴华是对的,知道自己沾了很大的光。
选择了一条并不符合她的捷径。
但,偶尔,也会回头看一眼,那是她被废墟掩埋的崩塌幻想。
不该为不可能发生的事吟唱,或站台,她早就应该明白。
温袅在车上深呼吸了一口气。
可是,那口气却无法直达肺腑,好像在身体的某一处卡住了。
如鲠在喉。
颈上挂着的翡翠坠子,那颗像倒扣湖水一般的翡翠,此刻真像是坠了千万倾的水一样,压得她抬不起头。
她身上穿的是朴华给她买的衣服。
跟她以前休闲舒适的衣物不同,穿起来莫名地觉得发硬发紧。
让温袅感觉自己像是光溜溜地,被放置在一个冰冷的机器里,她的肌肤被一堆泛着冷光的铁皮,严丝合缝地裹贴着。
她不断地安慰自己,没关系,也许每个人都是这样。
人不是一定要嫁给喜欢的人,或者做喜欢的事,不可以既要又要。
现在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家人得到有效救治,不会留下任何不舒服的后遗症。
至于她,三个月后还是要和宋清相亲的。
一切不过是提前,她可以适应……
朴华都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了砰地一声。
身旁的乖儿媳已然没了踪影。
车门大开着。
乖儿媳坐的地方,只剩下那个翡翠坠子。
链子还是商场老板新给她换的,算是给他的小女朋友赔礼道歉。
司机紧急踩了刹车,安全带猛地勒紧,将朴华从茫然中拽了出来。
她来不及想,温袅为什么跳车这件事,先颤抖着双手,捧着手机打电话。
这已经是朴华最为理智时刻。
她不敢让自家的车带温袅去医院,万一她路上死在了车上怎么办?
那他们一家人无论如何都说不清了……
朴华甚至没有下车,她也不许司机下车去看。
两个人就坐在停靠在路旁的车里,从后视镜中看着躺在血泊中的温袅,等待着救护车的到来。
朴华反复回想刚刚在车里发生的事。
她认定自己是没错的。
司机也是开了这么多年的车,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朴华对司机问道:“刚刚,你都看到了吧!我没有推她的,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司机点了点头:“是的,夫人。温小姐,是自己跳下车的。我到时可以作证,我们还有行车记录仪,这绝对不关我们的事。”
朴华摸着自己的心口,忍不住喃喃自语道:“她为什么要跳车呢?”
司机以为夫人是在跟自己说话,连忙接话道:“我觉得,温小姐可能是因为家里的事,精神负荷太重,到了临界点承受不住,所以才做出了过激的举动。”
这是朴华满意的答案,应该是这样。
否则,除此之外,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理由,会致使她突然跳车。
朴华觉得温袅这孩子,心思太过细腻。
跳车之前居然还想着摘下她送的翡翠,生怕摔坏了让她赔。
其实,就是翡翠摔了也比人摔了要好。
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