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华无言地点了点头,对这两口子愈发地敬佩。
她一直以为,像这样的小生意人家庭,几十年都赚不到什么钱,人生境界应该高不到哪里去。
没想到,考虑得竟然如此周全。
徐容和温知是一对很贫穷的夫妻,虽然做些小生意,可是并没有太多利润,两个人又不走歪路子,这么多年来也只够养家,没什么嫁妆能给温袅的。
唯一可以给她的,就是不给她添麻烦的原生家庭。
如果她真的成了宋家的儿媳,他们不会拿她给自己脸上添光,仗着她夫家的势去做些什么。
这是贫穷者所剩无几的尊严,也是尽可能让对方看得起自己的卑微手段。
温袅在宋清面前是否自卑,宋家夫妇不知道。
可他们清楚的是,她爸妈对于这门亲事,是有种自卑心态的。
穷人似乎只有剖开的真心,可以给富人窥探一眼,用自己的鲜血淋漓换来对方不经意地查看,大概也算是一种等价交换。
温袅的妈妈在订婚宴后,被送去了海市最好的私人医院。
她本想也跟着过去,可是被宋清拦了下来,他让朴华陪着她去选备婚用品。
温袅再一次被宋清安排事情的速度给惊到。
他们只是订婚,用这么快吗?
可是,因为他帮了她,所以这些话她没能说出口。
宋家给她妈妈请了高级看护,让爸爸可以继续开店做生意,不用一关门就是很长时间,造成客户的流失。
命运在给她设置难题的时候,好像给了她最完美的解法。
温袅也渐渐地觉得,只要自己继续顺从,那日子就可以这样过下去。
朴华很喜欢温袅,带着她逛街的时候,每每遇到熟人都会跟对方提起,这是她未来的儿媳妇儿,两家已经订婚了。
对方碍于面子,总会对着温袅夸几句,不过,在走过两人身边之后,不免会回头看她们,然后再窃窃私语些什么。
温袅知道,这是因为她当初在余盛的直播间里,说的那些话……
朴华知道温袅在想些什么,她揽着她的肩道:“袅袅,你到现在,都不是很喜欢宋清,是不是?”
温袅的身体抖了一下,她转过头看着朴华,心里想的却是如果在这种时候,她说了实话,他们家会不会收回妈妈的治疗机会?
两个人都已经订婚了,他又帮了她这么多,就算是个木头,无论如何都该有感情了,不是吗?
可,可她确实,没有对他有过丝毫的情愫。
温袅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她欺骗自己,可能是这段时间忙于家里的事,让她没办法考虑感情。
或许,婚后她会喜欢上他。
结婚这种事,只要不排斥对方,日子应该就能过下去。
不过,她每每想到这些时,内心都觉得很压抑。
但是没办法,宋清已经给了她足够多的东西,她不能对他忘恩负义。
对于宋清妈妈的问询,温袅不忍心编出谎话来欺骗她,只能沉默地点了点头。
朴华将温袅带去商场里的甜品店,给她点了些小女孩儿爱吃的甜食。
温袅因为心里负担过重,一口也吃不下。
明明她是做错事情的人,这个家里没有一个人责怪她,反而还要迁就她的情绪。
手里的小勺莫名地沉重。
朴华喝了一口咖啡,托着腮看着自己未来的儿媳。
“袅袅,虽然你不喜欢宋清,可是婚后也不会抛弃他,对吗?”
“嗯。”
她当然不会抛弃他,就算婚后的日子如何难熬,她也会忍下去,当成班儿来上。
温袅是很习惯忍耐的人,宋清记忆里的她,早就不知道在某个时刻彻底消亡了。
朴华伸手拍了拍她的手:“那这就够了。”
“够了?”
朴华点了点头:“我和他爸爸之前想过,应该给他找个什么样的妻子,有能力的,漂亮的,还是贤惠的,听话的……我们考虑了很久,都觉得这些不是最重要的。”
温袅难堪地看着对方,因为她几乎不符合上面的那些条件。
朴华的目光很是温柔,说出来的话也轻声细语,却带着一股笃定:“我们不是那种只要宋清喜欢,就无所谓他娶谁的家庭,所以,袅袅,你不要担心我们不喜欢你。既然同意宋清和你的事,那必然是经过全家人商量的。”
“不瞒你说,早在第一次去你家提亲时,我们就已经查过你的过往了。你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孩子,在婚姻里能力和外貌都不是很重要,我们想有一个人能永远陪在宋清身边,无论他变成什么样,无论宋家变成什么样,都不要离开他。”
“因盛名而来的人,也会因为落魄而离开。可你和那些人不一样。你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宋清,我听他爸爸说,在订婚前夕,你好像还和一个叫陆修慈的人,有些情感牵扯。”
温袅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陆修慈的事。
她支支吾吾道:“是,那是,是因为,他认错人了。我和他——”
朴华打断了她的话:“你不用和我解释,既然已经订婚了,我们对你之前和谁有过什么,不是很在乎。我想说的是,无论你喜欢谁,你最终都还是选择了宋清。我们很清楚,只要你选择谁,你就会跟谁好好过下去。”
“而且,你是为了家人才选择宋清的。对家人那么好,今后宋清也会成为你的家人,你也会一心一意对他。这是我们所看重的地方。爱这种东西,其实很虚无缥缈的,说白了也就是一股执念,很想要谁的那个劲头,可是没有也没什么关系。你不爱宋清,但仍旧会对他很好,这不是比爱还要难能可贵吗?”
温袅说不出话,她从没想过这些。
但朴华说的不假,不出意外的话,这确实是她与宋清的相处模式。
说不上有多爱,但她会对他很好,像对自己的家人一样好。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偿还他对她的帮助。
朴华看着温袅那双忧思多虑的眸子,惊讶于她小小年纪居然有这么多烦恼。
“你之前是不是担心过,宋清知道你不喜欢他后,会取消对你家人的救助?”
“我确实有过这样的担心,那个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谈,但他,他……”
“他怎么啦?”朴华温声问她。
“他说,不管我喜不喜欢他,他都很喜欢我。”
朴华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然后,你就更愧疚了。”
她低头应答:“是。”
“袅袅,不要再担心那么多有的没的了。你有没有想过,宋清为什么这样急着和你订婚,结婚?”
温袅摇了摇头。
“他害怕那个人突然回来。”
哪怕朴华没有明说那个人是谁,温袅也已经猜到是陆修慈。
“对方生死未知,宋清找了空子出来帮你,这已经不是计较你喜不喜欢他的事情了。你对他根本毫无感情,宋清怎么会不知道呢?之所以这样做,只是想尽快地让你属于他而已。否则,那个人突然死而复生,宋清要拿什么和他争呢?”
温袅连忙解释道:“您误会了,我和陆修慈没有什么。他从没想过帮我,一开始就没有,而且他不喜欢我的家人,觉得他们像乞丐。”
这种话讲出来很心痛,但事实就是如此。
陆修慈是如此地轻贱她和她的家人,无视着她的尊严。
朴华很轻地叹了口气,她一边为温袅看不清自己的心而惋惜,一边又希望她永远不要看清。
这个傻孩子啊,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她。
若论起对她家人的关心,宋清所做的自然比那个陆修慈要多。
可是,她不也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么?
那个陆修慈都坏成那样了,她还是会允许他的靠近。
这是不是说明,在她的潜意识里,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一直在对他抱有期待,期待他能救她和她的家人。
朴华甚至猜测,是这个陆修慈做了什么事,让温袅对他彻底死心,这才转而接受宋清的安排。
她家里人那样的情况,如果她对陆修慈一点心思都没有,早在宋清找她的第一天妥协了。
现在说不定二次手术都做完了。
又怎么会一拖再拖呢?
朴华是过来人的视角,不过她仍不觉得温袅在说谎。
她相信,温袅是厌倦甚至惧怕那个叫陆修慈的人,可是抛开所有的现实因素不谈,她也未必不会对他半分好感都没有。
人是很矛盾的生物,完全可以一边惧怕,一边喜欢。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那个叫陆修慈的男人,至今下落不明,自己的儿子宋清找准时机,让她答应了这门婚事。
或许这就是命吧。
朴华觉得,在之前陆修慈和温袅相处的那些时光里,温袅一定求过他,求他帮帮她。
可对方为什么没答应,这让朴华百思不得其解。
以陆修慈那样的实力和地位,要救一个病人并不难。
难不成他真的对温袅只是玩玩,根本不愿意付出半分金钱和精力?
朴华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想,应该不是,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别的原因,只是她这样的外人无从知晓。
温袅透过玻璃橱窗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余盛举着手机在做直播。
自从蓝容玉那件事后,她俨然成了云城的红人。
连月子都没做,就急忙出来拥抱这波流量,着急给孩子赚奶粉钱。
朴华顺着温袅的目光看去,笑着对她问道:“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温袅摇了摇头:“还是,不打扰她了。”
她不是很喜欢直播,也不想再出现在谁的直播间里。
最好是,她就这样无人关注地过一生,但现在显然已经成了奢望。
云城的同城热聊里,总是充斥着对她的讨论。
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温袅低头吃了一口奶油蛋糕,还来不及完全咽下,就看到余盛兴致冲冲地朝自己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