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尔的八条触手已经有一半在悄悄后撤,准备执行手册上的规定。但剩下的四条,却像被钉在了原地,甚至不由自主地朝着那个黑色雨衣的身影探去——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气味”,并非手册里描述的任何一种危险信号,而是一种……陈年绝望酿造出的、近乎艺术的醇香。
报告?不,这简直就像在荒野中发现了一株完全成熟、无人看管的塞拉辛星瑰宝“泪晶果”!按规定应该上报,但任何一个饥饿的塞拉辛人都会选择先……尝一口。
就一口……
反正,两个小时之后,他就已经待在杀人犯的浴室里,一动不敢动的听着洗澡时哗啦哗啦的水声了。
(我不是变态!!!!!泽尔如是狡辩道)
不可否认的是,他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饱饱的吃了一顿。
针对痛苦,塞拉辛人有极为灵敏的嗅觉,可以很远就清晰的辨认出食物的来源,以及品质;但是,进食却又有一定的限制。他们至少要用触手上的口器,接触“痛苦”所属的主人一段时间才行。
昨晚,他偷偷的伸出触手,贪婪地吸食了一口又一口。那痛苦不再是流质,而是瞬间在他意识中凝结成无数个完美、冰冷的冰晶。他的思维陷入其中,近乎在永无止境的曲面里迷失了方向。
这种近乎晕眩的满足感,是塞拉辛幼崽在母体营养液中才会体验到的、关于绝对安全的幻觉。
甚至,等他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的事了。泽尔意识到发生什么后,简直被自己吓出一身冷汗(如果他有汗腺的话)。
——在陌生星球的第一晚就在一个杀人分尸犯的浴室里享受了八小时塞拉辛幼崽般的睡眠!政府知道了会把他当场开除吧!还好没出什么岔子……
泽尔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狗狗祟祟的探出章鱼脑袋。浴室门关着,很干净整洁,也很安静。
嘶……不对……他把头靠近门缝处,嗅嗅嗅——
这痛苦的味道……怎么好像比昨天,更加失控、更加爆烈、更加激昂?
谢挽周围的“信息素”浓度骤然攀升,不再是绵长平静的数据流,而变成了尖锐、失真的白噪音!
无数破碎的画面——惨白的脸、滴血的刀、下坠的失重感——如同海啸般试图挤进泽尔的感知器官。
这是一场魂悸魄动、毁天灭地的盛宴!
奇怪,昨晚还不是这样的呢……发生什么了吗?泽尔正犹疑不定之际,吱呀一声,大门开了。泽尔听到轻快的脚步声,然后门迅速砰的一声关上了。
那个人离开了。
欸?这种时候连一个犹豫要不要跟出去的机会都不给我吗?那就先算了吧,外面还是太危险了……泽尔搓了搓触手,决定干脆趁主人不在看看人类的家究竟是什么样的。
因为感应到那个香香人类没有离开很远(说起来他到现在连人家脸都没看见),泽尔为保谨慎没有变回原形。他保持着Q版小章鱼的形态,把自己塞吧塞吧从门缝里挤了出去。
咦?好空啊……跟想象中有点不太一样啊……泽尔扫过空荡荡只有一个电视机和一套桌椅的客厅,深感房子的主人经济状况堪忧。
正在泽尔挥动触手,准备向他最好奇的神秘厨房进发时,异变陡生!
那股香浓诱人的气息,正在迅速向房门靠近!
咋又回来了!
泽尔唰的一下把自己藏到了电视机后面——那玩意儿积了厚厚的一层灰,一看就几乎没用过。
门果然开了。一个人跑进来,顺手砰的关上了门;他跑进主卧,又迅速跑出来,手上多了一个口罩。他打开门——
就是现在!相比于厨房,泽尔还是很好奇人类平时会做什么。于是,泽尔趁此机会,借着阴影,迅速跟着窜出门去!
“砰!”门关上了。
泽尔心有余悸的搓了搓自己差点被夹到的触手,随即又一刻不停的跟着男人向上爬楼梯。
这人跑这么快干啥啊……赶着投胎呢……话说他这是要去哪儿啊?泽尔贴着墙角的阴影,抡动着触手飞快的爬过一级又一级阶梯。
终于,台阶到了尽头,取而代之的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吱呀——”男人推开铁门走进,泽尔也随之从下面窜了进去。
咦?泽尔左看看右看看。这里是天台吗?他来这里干什么?
泽尔躲在一堆杂物里面,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男人的一举一动。
只见他走上天台的边缘,往下面看了一眼,随后慢慢转了半圈,让自己面对天台,背朝天空。
此时,泽尔终于真正的看清了他的脸——
男人看上去还很年轻,肤色苍白,但唇色红润异常,颊上也蔓延着酡色的潮红;他眉目舒展漂亮,此时唇角带笑,眼神明亮,越发显得整个人仿佛亮晶晶的。
他像一柄清韧的竹子,小恐龙T恤空落落的在风中荡啊荡,渐渐被打上了雨点;可这个年轻人没有在意,在高高的天台边缘,他站的很直。
他洋溢着那样幸福到令人为之心折的笑容,带上口罩。
“结束了。都结束了。”他低声呢喃。随后,他睁大眼睛,就要向后仰去。
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人类从这个高度掉下来,是一定会死的!他想自杀!
不是,他真的赶着投胎啊!
不行!泽尔的每一个神经元都在尖叫。那顿空前绝后的“美餐”才刚刚开始,食材怎么能自己跳进垃圾桶!但比食欲更快的,是他的身体——几乎在思考之前,本能已先于指令,已驱使他的触手弹射而出!
谢挽逐渐后仰的身形猛的顿住,被一股巨大的外力扯着向前倒去!
他被一个人抱住,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谢挽颊上的潮红还未褪去。他仰躺着,怔忡地看着那个多管闲事的英俊年轻男人拍拍屁股站起身。
但是……刚刚,真的有人从门里进来吗?谢挽一直没有闭上眼睛。他虽然看着天空,但却面朝着天台,余光里,那个男人就像从墙角凭空窜出来似的,而且速度极快,让他连迅速倒下去都没有来得及,几乎像是一道残影。
他藏在哪里?他上天台的时候明明检查过了,根本没有人啊。
而且,那一瞬间抓住他的东西,似乎冰冷黏腻,粗壮有力,丝毫不像人类的胳膊,反而像是——巨型章鱼的腕足?
谢挽看向陌生男人的臂膀,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喂,兄弟,有啥想不开的,”泽尔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拼命回忆入职培训里《地球人常见行为指南》的第一章:“日子总得过下去嘛!”
谢挽站直了,看着他,眼珠黑白分明:“我杀人了。”
“啊哈哈哈哈,”泽尔挠了挠头,违心干巴巴地说,“多大点事儿!”
谢挽心烦意乱,面无表情的威胁道:“再多管闲事我把你也杀了。”
泽尔:…………好、好凶哦。
谢挽懒得理这个处处看起来都很奇怪的神经病。他只是想安安静静的跳个楼而已!
他自顾自再次往天台边缘走去,却又被一双手抓住了胳膊。
“哥你不能死啊!!!”泽尔大喊。
谢挽挣了挣,挣不开。他转头盯着他,眼里含了些冰冷的薄怒,像是在等一个解释。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泽尔的九个大脑飞速运转。突然,昨天吸食痛苦时看到的一些记忆画面浮现在了眼前。
有了!
“我……我的妹妹前不久出车祸去世了,妈妈身体本来就不好,后来查出了癌症,不久也去世了……我们家欠了很多钱,我、我没钱付房租,也没钱买东西吃……我高中就辍学了,也没人肯雇我。”
泽尔仿佛感到羞耻似的低下头,“哥……你能不能,暂时收留我几天?我什么都愿意干!”
谢挽的脸色仿佛更加苍白了。他心头那根紧绷的弦,莫名松了一下。疲惫如潮水般涌上,他忽然懒得再纠缠了。“…跟上。”他转过身,哑声道:“最多一个月。”
这是答应了!泽尔给自己大大的点了个赞。不仅暂时打消了他自杀的念头,还能光明正大的留在他身边!好耶!
然而,看着谢挽不知是恍惚还是痛苦的,低垂的眼睫,泽尔突然就觉得,好像也没那么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