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殿偏殿冰冷的地面透过衣料传来寒意,驱散了些许幻境残留的灼热感。但你颈窝处,那被他泪水滴落的皮肤,却仿佛依旧残留着滚烫的触感,一路灼烧到你的心底。
你能感觉到他抱着你的手臂依旧在微微颤抖,那强横的月华之力爆发后的虚脱感,以及情绪剧烈波动后的余韵,都通过紧密相贴的身体传递过来。他温热的呼吸拂过你的耳畔,带着压抑的抽气声。
这种被珍视、被紧紧拥抱、甚至被为之流泪的感觉……对你而言,太过陌生,也太过……危险。它像是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你用暴虐和玩世不恭构筑的重重外壳,触及到了内里某个连你自己都早已遗忘的、柔软的角落。
不。不该是这样。
你是拓拔琰,是掌控十八层地狱的暴君,是以他人痛苦为乐的幽冥之主。你怎么能……怎么能被这种软弱的情绪沾染?尤其对象还是这个你一心想要玩弄、摧毁的月神!
一种莫名的慌乱,如同藤蔓般瞬间缠绕住你的心脏。你必须立刻结束这失控的局面!
你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部的意志力,压□□内因那滴泪水而产生的、细微的战栗。你凝聚起力量,手臂抵在他的胸膛,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狠狠将他推开!
由于力道过猛,加上你“恰到好处”地显露出几分“虚弱”,你自己也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
江迢被你推开,猝不及防地后退了半步。他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那双清澈的眸子因惊愕和未散去的担忧而睁大,怔怔地看着你。
你避开他的视线,飞快地抬手,用袖口用力擦去唇边伪装的血迹,仿佛要抹去所有不堪的证据。你强行压下有些紊乱的气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成一贯的冰冷和平静,但那语调深处,却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极力掩饰的、连你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艰涩与……慌乱。
“……我无事。”
三个字,你说得异常艰难,仿佛每个字都带着重量,从齿缝间挤出来。声音不像平日那般慵懒带着戏谑,也不含暴戾,只是一种近乎生硬的、试图斩断一切的平静。
这平静之下,是只有你自己才懂的惊涛骇浪。
江迢依旧怔在原地,他看着你刻意避开的侧脸,看着你用力擦拭嘴角的动作,听着你那与此刻情景格格不入的、强装冷静的三个字。
他眼中的担忧和泪意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是了悟,是困惑,或许……还有一丝被你推开后的黯然。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默地垂下了眼眸,将所有的情绪重新敛入那清冷的外表之下,只是那紧抿的唇线和微微苍白的脸色,透露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偏殿内,一时间只剩下你们两人有些紊乱的呼吸声,以及一种无声的、冰冷的尴尬在蔓延。
你拂了拂衣袖,仿佛要拂去并不存在的灰尘,也拂去刚才那片刻不该有的接触和……触动。
“看来那蝼蚁临死反扑,也不过如此。”你转过身,背对着他,声音重新染上了惯有的、一丝淡淡的嘲讽,却不如往日那般底气十足,“月神大人方才……倒是英勇。”
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加上最后这句,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这听起来更像是一种拙劣的掩饰。
你没有再停留,也没有看他是什么反应,径直朝着殿外走去,步伐看似稳健,却只有你自己知道,那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尚未平息的涟漪之上。
你的心,乱了。
接下来的几日,你将自己埋入了幽冥殿深处那堆积如山的古籍之中。你很少再去主殿审判魂魄,也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所有可能与江迢碰面的场合。你需要弄明白,那种让你感到失控的、陌生的悸动究竟是什么。
你翻阅着那些记载着三界奇闻、生灵情感的卷宗,大多枯燥无味。直到在一本看似不起眼的、不知哪位情劫缠身的小仙留下的手札残本中,你看到了一段话:
「……情动而心驰,初时如擂战鼓,澎湃难抑;继而若溺水之人,息凝神滞,恍若魂离。若吻一人而心循此律,先疾后止,如濒死复生……此为心动之兆,喜欢之意。」
吻一人时,心跳会先加速,然后慢到仿佛停止?
吻,你当然做过。作为冥界之主,你有过无数貌美的鬼姬妖侍,吻对于你而言,不过是**的发泄或是一场交易,与惩罚魂灵一样,是另一种形式的掌控和享乐。你何曾在意过心跳?你的心跳向来平稳得如同冥界的死水。
可这段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你脑海中那片因江迢而混乱的区域。你想起了幻境中他抱住你时,你那不寻常的心绪;想起了他泪水滴落时,那瞬间的灼热……
一个荒谬又极具诱惑力的念头滋生出来。
试一试。
对江迢。
你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来确认这荒谬的猜想,或者……彻底否定它。
机会来得很快。一次关于冥界与天界往来文书的小型会晤,无法推脱,你不得不在偏殿与江迢见面。他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只是看向你时,眸底深处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探究。你们公事公办地交谈,气氛疏离而僵硬。
就在商议结束,他转身欲走的瞬间——
你动了。
速度快得超出你自己的预料。你一步上前,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在他惊愕回头的刹那,另一只手扣住他的后颈,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不容置疑的力道,低头便吻了上去!
你不是要温存,你是在做一场实验,一场关乎你内心谜题的、冷酷的实验。
然而,江迢在你靠近的瞬间,身体本能地做出了抗拒的反应,他猛地偏开了头!
于是,你那带着探究意味的吻,没有落在预想中的唇上,而是重重地、带着一丝狼狈地,印在了他微凉的唇角。
触感柔软,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清冷的月桂气息。
就在这一刹那——
你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咚!咚!咚!” 它先是疯狂地、失控地擂动起来,速度快到让你眩晕,血液仿佛瞬间冲上了头顶。
紧接着,就在你因为这剧烈的加速而微微窒息时,心跳又毫无征兆地、猛地慢了下来……慢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停止跳动。一种冰冷的、失重般的感觉席卷了你,仿佛瞬间从喧嚣的顶峰坠入万籁俱寂的深渊。
先疾后止,如濒死复生……
手札上的字句,如同惊雷般在你脑海中炸响,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无比残酷地印证着!
你猛地松开了他,像是被烫到一般,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难以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那里,心脏正以一种陌生而混乱的节奏跳动着,提醒着你刚才那短暂瞬间发生的、无可辩驳的事实。
原来……这就是喜欢?
不是玩弄,不是兴趣,不是占有欲……而是这种让人失控、让人脆弱、让人变得不像自己的……喜欢?
你抬起头,看向江迢。
他也彻底怔住了,僵立在原地,维持着偏头的姿势,被你吻过的唇角似乎还残留着触感。他白皙的皮肤上迅速蔓延开艳丽的红色,从脸颊一直烧到耳根,那双总是清澈沉静的眸子剧烈地颤动着,里面充满了震惊、羞恼,以及……一丝与你相似的、不知所措的慌乱。
他看着你捂住胸口、眼神震惊彷徨的样子,似乎想说什么,唇瓣动了动,却最终一个字也没能发出。
偏殿内落针可闻,只剩下你们两人混乱的呼吸声,和那无声的、石破天惊的认知,在空气中激烈碰撞。
你猛地收回目光,再也无法维持任何镇定,几乎是仓皇地转身,近乎逃离般地冲出了偏殿,将那个同样心乱如麻的江迢,独自留在了那片令人窒息的寂静里。
你明白了。
你却宁愿……从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