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言抬头。烛光映照下,那张面容更显清俊,那双总是清澈坚定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警惕、困惑,以及一丝竭力压抑的屈辱。拓跋琰能看出,江迢正在飞速地判断,今夜这场突如其来的召见,背后究竟藏着君王怎样的意图。
拓跋琰欣赏着对方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心底泛起一丝隐秘而愉悦的涟漪。对,就是这样,他享受着这份将他人置于迷雾中的掌控感,享受着对方那不得不面对的猜测与不安。
他并未改变慵懒倚靠的姿势,只是微微调整了下撑着头的手,好整以暇地看着下方依旧保持着作揖姿势的江迢。那清朗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响起,开始详细陈述对于青、潭二州旱情及流寇问题的见解与赈灾策略。
“……故臣以为,当务之急,乃迅速划定受灾区域,由朝廷选派清廉干练之员,携陛下明旨,前往主持赈济。开仓放粮需与以工代赈相结合,组织灾民修缮水利、官道,既可安抚民心,避免其沦为流寇,亦能为日后恢复生产奠定基础。对于已形成的寇患,当以招抚为主,剿灭为辅,分化瓦解……”
江迢的论述条理清晰,考虑周详,甚至具体到了钱粮调拨的初步估算和人员选拔的标准。这确实是一份凝聚了心血与才智的方略。
然而,拓跋琰只是漫不经心地听着,指尖在紫檀木凭几上轻轻敲击,仿佛在打着某种不成调的节拍。在江迢讲到关键处时,他甚至故意、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哈欠,眼角随之沁出些许生理性的泪花。
江迢清朗的声音几不可闻地顿了一下。
他或许期望过君王的驳斥,或许准备承受天子的怒火,甚至可能设想过更不堪的折辱。但他大概从未想过,自己视若性命的治国良策,在这位新帝面前,得到的竟是如此**裸的漠视与怠慢。
他依旧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但拓跋琰能敏锐地察觉到,那挺直的背脊似乎变得更加僵硬了。那是一种信念被轻视、尊严被无声践踏时产生的屈辱与无力。江迢眼底,那份因陈述策略而燃起的微光,在拓跋琰一次又一次漫不经心的哈欠中,正逐渐黯淡下去,被一种深沉的失望和难以言喻的愤怒所取代。
但他没有停下,依旧坚持着将他的想法说完。只是那清越的嗓音,较之初时,少了几分激昂,多了几分艰涩,如同被砂石磨过。
当他终于陈述完毕,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烛火轻微的噼啪声。拓跋琰依旧慵懒地靠着,没有说话,只是用那种玩味的、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的目光,静静地看着他。这种刻意的沉默,比之前的怠慢,更令人难堪。
“江爱卿既如此心系百姓,朕便给你一个机会。”拓跋琰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此事由你全权负责,朕拨你……三千两白银,前往赈灾。若办得好,自有封赏。”
他看着江迢眼中因那“全权负责”四字而骤然亮起的微光,那光芒纯粹得近乎刺眼,仿佛真的看到了拯救万民于水火的希望。就在江迢唇角微动,即将谢恩的刹那,拓跋琰抬起了手,制止了他的话语。
“且慢。”
拓跋琰从软榻上起身,动作不紧不慢,却带着一种猎食者逼近般的压迫感,向江迢走去。靴底敲击在金砖上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对方紧绷的心弦上。江迢维持着躬身的姿势,能清晰地看到那绣着狰狞龙纹的玄色袍角离自己越来越近。
拓跋琰在距离他极近的地方停下,近到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苦的书墨气息,能看清他因紧张而微微颤动的眼睫,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体散发出的温热。
“但是,有个条件。”拓跋琰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暧昧的沙哑,如同毒蛇在黑暗中吐信。
他微微俯身,温热的唇几乎要贴上江迢那已然泛红的耳廓,清晰地感受到掌下身躯瞬间的僵硬,以及那迅速蔓延开的、羞愤的热度。那白玉般的耳尖,果然如他所料,染上了动人的绯色。
“朕还未沐浴,”拓跋琰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那敏感的耳畔,字句却清晰无比地钻进对方耳中,“缺个擦背的。”
他稍作停顿,满意地欣赏着江迢骤然收缩的瞳孔和瞬间失血的脸色,才慢条斯理地补上最后一句,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纯粹的恶意与玩味:
“不知道江大人,能否胜任?”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江迢脑海中轰然炸开。他猛地抬起头,眼中之前因希望而燃起的光芒彻底碎裂,被巨大的震惊、屈辱和汹涌的愤怒所取代。那双总是清澈坚定的眼眸,此刻剧烈地波动着,仿佛风暴来临前的海面。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厉声拒绝,但君威如山,抗旨不尊的后果,他同样清楚。那不仅仅是个人生死,更可能牵连家族与那微弱的赈灾希望。
他的拳头在宽大的官袖下紧紧握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是坚守士大夫的尊严宁折不弯,还是为了那一线渺茫的希望忍辱负重?极致的矛盾在他内心疯狂撕扯。
拓跋琰看着他眼中剧烈的挣扎与屈辱,非但没有丝毫动容,反而牵起嘴角,露出了一个近乎纯真却又残忍无比的笑容。他向后退开一步,拉开了那令人窒息的距离,姿态慵懒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随口一提的无心之言。
“不愿意?”拓跋琰轻轻“呵”了一声,语调轻飘飘的,带着全然的无所谓,“那就算了吧。”
他转身,目光随意地扫过殿内一角,那里铺着柔软的波斯绒垫,他那只通体雪白、名唤“花溪”的狮子猫正蜷在那里安睡。
“朕刚好想给花溪做个新窝。”拓跋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特意说给身后那人听,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点认真的盘算意味,“唔……三千两白银,虽然寒酸了些,但给朕的花溪垫个窝,倒也……勉强够用吧。”
“赈济数州灾民的希望” 与 “一只猫的窝”。
他轻描淡写地将这两者划上了等号,甚至后者在他口中,还显得更为重要一些。
这句话,比直接的逼迫更具摧毁性。它彻底碾碎了江迢作为臣子的价值,碾碎了他所珍视的黎民苍生在君王心中的分量。这不是愤怒的惩罚,而是源自骨子里的、彻头彻尾的蔑视。
江迢猛地抬起头,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苍白得像初冬的雪。他嘴唇剧烈地颤抖着,那双清澈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里面翻涌着前所未有的风暴——是信念彻底崩塌的绝望,是尊严被践踏成泥的愤怒,以及……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近乎疯狂的决绝。
他像是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才从剧烈起伏的胸膛里,从齿缝间,挤出破碎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的重量:
“臣……!” 他顿住了,猛地深吸一口气,仿佛即将溺毙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尽管那稻草是由无尽的耻辱铸成,“……遵旨。”
他答应了。不是为了那可笑的擦背,而是为了那三千两,为了那被他君上视为猫窝费用的、微不足道却已是唯一希望的赈灾银。
他屈服了。但这屈服,与拓跋琰预想的似乎有些不同。那里面没有驯顺,只有一种压抑的、近乎毁灭的冰冷气息。
拓跋琰像是终于捕获了心仪猎物的猫科动物,带着一丝戏谑与满足,将手臂随意地搭上江迢僵硬的肩膀,下巴几乎要抵住他的颈窝,目光却已瞥向侧殿浴室的方向,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走吧。”
浴池边,氤氲的水汽已提前弥漫开来,带着龙涎香的暖昧气息。江迢僵硬地站在拓跋琰身后,手指微不可察地颤抖着,为他解开繁复层叠的龙纹外袍。他极力偏过头,视线死死避开,但那通红的耳尖在朦胧水汽中,依旧如同上好的玉石浸染了朱砂,无所遁形。拓跋琰嗤笑一声,似乎是在嘲笑他的窘迫与徒劳的抵抗,随即自顾自踏入温热的池水中,任由水流包裹住精壮的身躯。
“不看,怎么洗?”拓跋琰背对着他,将柔软的细棉毛巾随意向后抛去,正中江迢怀中,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十足的羞辱意味。
江迢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将翻涌的情绪全部压下,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冰冷的死寂。他拿起毛巾,浸入温热的水中,然后隔着湿润的布料,开始机械地擦拭拓跋琰的后背。他的动作生涩而紧绷,指尖偶尔隔着薄薄布料与对方温热的皮肤接触,便如触电般迅速缩回。拓跋琰的肌肤在宫灯与水光的交织映照下,呈现出一种冷冽的白,与这深宫永夜的暗色形成鲜明对比,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近乎妖异的美感。
就在江迢全神贯注于这屈辱的“职责”,试图以麻木对抗一切时,拓跋琰突然毫无征兆地伸手,猛地拉住他正在擦洗的那只胳膊,向下一拽!
“啊!”江迢猝不及防,短促的惊呼脱口而出,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伴随着哗啦一声巨响,重重跌入温暖的池水中,官袍瞬间被浸透,紧紧贴在清瘦却不失力量的身体上,勾勒出流畅而诱人的线条。
拓跋琰得逞似的哈哈大笑起来,胸腔震动,看着他在及腰深的水中狼狈不堪地挣扎着站稳,水珠顺着他惊愕煞白的脸庞不断滑落,墨色的发丝湿漉漉地贴在额角与颈侧,平添了几分脆弱的凌乱之美。“笨蛋。”拓跋琰的声音带着水汽浸润后的慵懒沙哑,语气里竟有几分难以言喻的亲昵。
他一步一步向江迢走近,水波在他周身荡漾开圈圈涟漪。江迢站在水中,浑身湿透,沉重的官袍如同无形的枷锁,更显窘迫。蒸腾的水汽将他原本苍白的脸熏得泛起不正常的红晕,那双总是清澈坚定的眼眸,此刻因惊愕、屈辱,以及……某种被这极致暧昧的氛围与拓跋琰逼近的、极具冲击力的美貌所催生出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混乱情愫而微微失神。他几乎能数清拓跋琰长睫上凝结的细碎水珠,能看清对方唇边那抹恶劣却惊心动魄的弧度。
拓跋琰在他面前站定,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灼热交缠的呼吸。他抬起手,并未直接触碰江迢,只是用修长的指尖,轻轻拂开水面漂浮的一片嫣红花瓣,目光却如同最锋利的钩子,牢牢锁住江迢剧烈闪烁的眼眸,低语道:
“三千两……能做什么呢?”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重压,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江迢紧绷的神经上,“我期待你的表现,江——大——人。”
这句话,如同最终判决的咒语,将江迢从短暂的迷离与窒息般的氛围中狠狠惊醒,重新拉回残酷冰冷的现实。他眼中的混乱与瞬间的失神迅速被冰冷的清醒和深刻的恨意所取代,那里面,某种与恶魔交易的决绝,似乎沉淀得更加坚硬了。
宝宝们你们在吗,我会努力更新的[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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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三千两换为我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