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想着想着,许知年突然觉得心里揪了一下,那是他记忆里从未有过的心理感受。
他本来对外界的感知是比普通人迟钝些的。
可此时,他的胸口贴在少年穆清的后背上,少年很瘦,背后的骨头也比常人凸出。许知年总是迟钝的痛觉不知为何突然恢复如常,他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胸口的位置被硌得有些疼。
很久很久以后,许知年才知道,那种感觉叫作心疼。
穆清缓了会儿,像是在调整情绪,调整完他又接着说:“他总是说我不该出生,他说他很恨我,可是这也不是我能选择的,我觉得他不该这样对我,但他有时候也对我很好,所以我没办法恨他。”
说到这里,一滴眼泪从穆清眼角流了出来。
许知年第一反应是想给穆清擦一下,但是没敢伸出手,他怕自己弄脏了对方——他的手刚刚拔了钉子,还沾染了一些肮脏的血迹。
而后他又想说些什么,但是发现自己因为太久没说话了,久远到好像都快忘了怎么发声。许知年努力张了张嘴,但是无济于事,只余内心的焦急。
他就这样什么也做不了的看着,他看到眼泪顺着穆清的眼角,一直沿着脸颊流至脖颈,穆清双手固定着身后人的腿,也没有伸手去擦,眼泪最终隐没在衣领口。
到了卫生院门口,穆清将许知年放下来下来。
这时穆清似乎忘了刚在路上才说到了伤心处,只有脸上的泪痕记录了方才的情绪失控。这会儿穆清冲他笑得温柔又阳光:“你在这里坐一下,我去找下徐医生。”
许知年很多年都把自己封闭在一个不见天日的世界,能容纳下的也只有与他相依为命的爷爷。
这些年身边出现形形色色的人,不管是对他有恶意的,还是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的,他都没有仔细看过对方的脸,也没记住任何一个人的模样。
而此时,在眼眶还泛红、面上还有泪痕的穆清笑着说完后,许知年却盯着对方看了很久,直到穆清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胳膊,看了一下他的脚,以为他一步路都走不了了,认真地问他:“是需要我把你抱到前面的椅子上吗?”
许知年这才如梦方醒,他赶紧摇了摇头。
他坐到椅子上后,脑海中却浮现穆清刚才的脸,同时心里忍不住想:“他好漂亮。”
那天穆清跟医生说明许知年的情况后,就走出了卫生院的大门,许知年以为对方走了。
但是等到许知年消完毒包扎好也打完针后,却发现穆清还在门口,并没有离开。
穆清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许知年出来时,对方轻靠着墙,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到许知年后,穆清望着他笑了笑,说:“我今天非常不想回家,刚好你脚不方便,我送你回家吧,就当满足我助人为乐的愿望。”
那天穆清的倾诉欲非常的强,许知年后来回想,发现他认识穆清那么多年,遇见的第一天居然就是穆清对他说话最多的时候。
回去的路上,穆清跟许知年说了自己曾经有过的跟他类似的经历。
因为没有Alpha父亲,Omega父亲也一直情绪不稳定,住在穆清家附近的邻居都说穆一南是个疯子。像这样的“新闻”总是会一传十十传百,所以穆清小时候也经常受欺负。
穆清说这些的时候已经调整好了心情,他其实是用半开玩笑的方式说的。
没有提任何关于他刚开始也被欺负得很惨的事情,提到的基本都是他当初怎么让那些傻、逼吃亏的事情。
穆清之所以说这些,本意是想让许知年以后不要遇到那些人就只知道害怕,不要只会低头和躲开。
因为穆清当时还以为许知年是任由那群围堵他的人欺负的,以为绕路也是因为害怕和觉得自己有错而自卑,所以希望许知年也能学会保护自己,不要逆来顺受。
在穆清的记忆里,逆来顺受只会换来变本加厉。
然而穆清不知道的是,许知年确实是因为特殊的家庭情况被欺负,他也麻木的接受了因为他爸的事情,别人就可以以行正义之名来欺负他的事实。
许知年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但他却也从来没有任由谁欺负过。
他从没去想过对方欺负的动机有没有问题,许知年只是觉得那些人讨厌,很烦,所以他不介意做他们嘴里的坏人,只要那些人能够远离他的视线,他甚至愿意成为烦他的人嘴里的“小杀人犯”,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实行。
穆清是第一个那么努力告诉许知年他没有错,同时也让他听进去并理解了为什么他没有错的人。
但是送许知年回家的路上,穆清说的那么多的话里,许知年记得最深刻的是找穆清麻烦的人有时候会记仇。
许知年不怕今天围堵他的人再来找他,但是他不想看到这些人像今天跟着他一样跟着穆清。
穆清把许知年送回去后,许知年缓缓地想起穆清说他今天不想回家。刹那间,许知年的脑海中突然有一个想法:希望他今天可以待在这里。
可许知年太过迟钝,还没想好怎么留人下来,穆清就走远了。
很久之后他才知道,穆清那一个晚上都没有回家。
穆清推着许知年走到了第一个房间门口,他问:“进哪个门?”
苗为听到立刻说:“这层房子都是他的,三套都装修好了,你就进离你最近的这一间就行,房卡在我这儿,我给你拿。”
穆清接过房卡开门,正想问许知年为什么买那么多房子,就听到刚并未回答他“酷不酷”问题的许知年突然说:“但是那天是你的生日。”
正从包里找房卡的苗为手指一僵,把房卡拿出来后,交给穆清的同时他问道:“知年你说是谁的生日?今天谁过生日?”
许知年说:“没有。”
苗为不知道以前的事,所以没听懂许知年表达的意思,但是穆清在苗为还没有问的时候,就明白了。
“他的意思是说,他第一次看到我跟人打架的时候,”穆清用房卡开了门,他说:“刚好是我的生日。”
“哦,”听罢苗为十分惊讶,他感叹道:“这么多年没见了,他居然连你的生日都记得啊。”
苗为回忆了一下,许知年虽然身处娱乐圈这个天天都要跟人打交道的地方,但他的社交圈子却是很窄的。
在苗为的记忆里,许知年没有给任何人庆祝过生日,似乎也不记得谁的生日,就连顾总这个对他来说是最大伯乐的人,都不例外。每年顾之余生日,公司里的艺人基本都会准备礼物,但是许知年就从来没有送过。
不仅如此,许知年虽然微信头像用的是生日蛋糕,但自苗为认识他以来,也从未有机会给许知年庆生过。
许知年快十八岁生日那一年,苗为心想以前他不想过就算了,成人这一次是特殊的,还是庆祝一下比较好。
于是他根据许知年资料上的出生日期,试探地问许知年那天要不要抽个时间去他家吃个饭,但是许知年拒绝了,当时许知年说:“那天我还有事。”
苗为以为他是忘了,没再绕弯子,他说:“可是那天是你十八岁的生日。”
然而许知年说:“不是,那是随便填的。”
最后苗为没再勉强。
“穆清,”苗为忍不住说:“你知道吗?我原以为他是不把生日当特殊日子的人。”
“啊?”穆清想起许知年那个像素模糊的生日蛋糕头像,他说:“不会吧?”
“怎么不会?”苗为语气无奈的说道:“他来公司也有五年多了,从来没有庆祝过生日。不瞒你说,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生日哪一天呢。”
“所以听说他能记得你的生日,我真的有点吃惊。”
苗为余光看了许知年一眼,他还是惯常没什么反应的样子,看起来并不打算插入苗为和穆清的谈话,苗为收回目光,又看向穆清,他问:“你对他来说好像挺特殊的,你们以前在学校应该是很好的朋友吧?”
苗为在公司跟艾玛关系很好,所以穆清也经常在艾玛那里听到关于苗为的一些事情。在艾玛的描述里,苗为是个很踏实善良的中年男人。
今天是穆清第一次与苗为这样直接接触,他能感受到,苗为对许知年是很好的。
或许是因为家中有一个跟许知年差不多年岁的儿子,苗为对许知年的态度,像是看待自己的弟弟甚至是孩子一样,只是毕竟实际上是艺人和经纪人的关系,苗为与许知年说话时不会太直接,会多一丝保留和尊重。
而许知年,虽然他对苗为态度看起来一般,但是穆清能感觉到许知年很信任自己这个经纪人,完全不把对方当外人。
穆清觉得也没必要在苗为面前遮遮掩掩什么,他很诚实地说道:“算是吧,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的。”
苗为看了看穆清,又看一眼许知年,然后对穆清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说:“我去看看厨房冰箱里还有什么菜,他现在腿不好什么都干不了,你陪他说说话吧。”
“好。”穆清点头。
苗为走开后,穆清半蹲下来问许知年:“推你去前面沙发那儿好不好?”
许知年点了点头:“嗯。”
沙发离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不远,穆清把轮椅推到沙发旁边,放在了特别方便许知年坐下来的位置。
许知年只要微微侧身就可以坐上去,所以穆清一开始并没有打算扶他。
但是许知年却没动,两个人大概就这么沉默着僵持了半分钟,许知年抬眼看他:“我坐不上去。”
穆清笑了,他其实有点不相信许知年坐不上去的,也不知道许知年这是要闹哪一出,于是他半开玩笑地问道:“难道是要我抱你上去吗?”
许知年看看自己的腿,而后很认真地说:“那你抱我吧。”
穆清的笑僵在了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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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