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侍郎的府邸自然是比不上皇宫和景王府的,但也还算气派。
跨过高高的门槛,便是个宽阔且雅致的院落。
院中,挖了一个湖,微波荡漾,浮光跃金。造了几座假山,巍峨嶙峋,凝重古朴。
叠山理水,水随山转,山因水活,整个院落都在这层层叠叠中更显别致。
沿着碎石铺就的小径向前,入眼的便是几间红砖青瓦的住房。右侧为府内人员的住处,而左侧便是此案的案发地,书房了。
小小的书房,此时真是热闹非凡。七八个穿着红色官服的衙役们进进出出,来来往往。还有几个书吏在旁记录着什么。
江霄悄声绕过这些官吏,领着季阑进入房内。
书房内物品摆放还算工整,纸张书籍仍好好地待在原处。
看来凶手不是为了寻物杀人。
江霄暗暗揣度。
“陛下。季太医。”
房内的江愈察觉到了这两人,迅速迎了上来。
江霄向江愈点了点头,以示招呼,便任由他与季阑交谈去了,而他自己则继续打量这间书房。
首先便是江愈来的方向,那里正是卢大人倒下的地方,那张书桌。
桌上还摆了许多文书,都是近日来的一些大大小小的案件,本是要交由卢弛审核。
可如今,上面却残存了几道血痕,大喇喇地横在那白色宣纸上,尤为显眼,也更让人心惊。
卢弛在倒下前还在处理公务?那倒也算鞠躬尽瘁了。
江霄轻叹命运弄人,随后继续张望。
在江霄印象里,卢弛并不是个个性鲜明的人。书房的布局应证了这些,物品的摆放也十分寻常,并未看出有任何不妥。
书架上的书也摞得整整齐齐。
上头一排是关于各朝各代的刑律法规,下头一排则是兵书,其中还掺杂着几本诗词集。
书架旁是一个剑架,架了一把旧剑。细细看去,剑身处有不少细密的划痕。看来也是饱经风霜。
江霄突然忆起,卢弛的祖上还是个有名的大将军,只是后来家道中落,人丁稀少。传至卢弛这一代,家底已经少得可怜了。
可他却凭着努力,一步步从主事升到刑部侍郎,所花精力,所费心血,绝非常人所能及。
也不知道这样的人怎么就被人莫名其妙地杀害了呢?
江霄哀叹。
或许是江霄并未精于探查一道,在书房内绕了一圈,也并未发现什么。
略有挫败感地回头,却发现季阑正站在他身后,而江愈已经不见踪影。
“你们谈完了?江愈呢?”
“景王殿下前去他处,询问府中其他人情况了。”
“哦。”
江霄默了两秒。
“那我们也出去逛逛吧。”
意识到自己几斤几两的江霄迅速与自己和解。
人还是得有点自知之明的,与其待在书房里讨人嫌了,还不如去外头的院子里,欣赏欣赏风景,顺便等等结果。
卢弛的院落必定是花了大心思的。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曲折游廊,林荫小径,处处精妙,步步为景。
行走在其中,感受着清风阵阵,花香幽幽,别有一番风趣。
想不到,卢弛一个五大三粗的刑部侍郎,竟会对自己的院落如此上心。
看着这些,江霄先前压抑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些,也来了兴致,拉着季阑从东走到西,从南闯到北,最后却停在一座假山前。
其实是季阑选择停下的。不知怎的人就走不动道了,盯着那座假山发愣。
江霄深感疑惑,歪着头瞅了眼季阑,便跟着他的动作一起盯着那座假山看。
与其他假山相比,它似乎也没什么特殊的,也没有特别高大,也没有过度崎岖,放在这院落里,不过就是普普通通,平平无奇,并不显眼。
江霄的疑惑更深了,眉尖微蹙。
“你到底在看什么?”
“假山上有机关。”
季阑答得轻巧。
江霄却是不大信,认认真真地又把那座假山从上到下,从头到尾,一寸一寸地重新审视了一遍,还是无甚发现。
“真的假的啊?”
“真的。”
季阑笃定得很。
江霄心里却泛起了嘀咕,不过想着季阑在这件事上也没有理由骗自己,当即决定上前,一探究竟。
他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站在假山上,开始敲敲打打,四处摸索,发誓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终于,他摸到了一块凸起,在平整的人造山壁上出现地极为突兀,且周围依稀能触到裂缝。
合理猜测,应是能按下去的。
江霄一喜,正准备动作,却被季阑擒住了手腕。
“先下来,有人来了。”
“啊?”
江霄这才意识到自己姿势的怪异。整个身体横趴在假山上,绷直着脚,腰却扭过了一个角度使上半身面向了假山的背侧,还伸长了手去够那个凸起。
若是被旁人看去,一代帝王,就此形象全无。
江霄慌慌张张地在季阑的搀扶下爬下了假山,还未站稳,那人便出现了视野里。
是景王身边的贴身侍卫孟子澄。那人本是宫中禁军的副统领,能力超群,忠心耿耿。江愈痊愈后,江霄便将他拨到了江愈的身边,保护江愈,如今已经在江愈处待了一个多月了。
江愈既然在此,孟子澄的出现倒也是合情合理。
不过,季阑竟然能察觉到孟子澄的气息,那他……
江霄突然意识到,自己身边的这位,可能不止是位蛊医大佬,还是位武林高手!?
毕竟是习武之人,脚程快,还未等江霄细想,孟子澄便到了两人跟前。
“陛下,景王殿下邀您过去。”
“什么事?”
江霄只得敛了脑中所想,打起精神来先应付侍郎一案。
“有人自首了。”
侍郎府邸与京兆府离得还算近,马车只需七八分钟就足够了。
江霄到时,阵仗已经摆开了。
京兆府尹唐雄为主审,景王江愈旁听,官吏手持廷杖列在两侧,以示威严,而侍郎府内其他人则侯在门外等待传唤。
孟子澄护送着江霄和季阑到达京兆府后,便领了江愈命令,回到侍郎府继续看守现场。
江霄也没有暴露身份的打算,送走孟子澄后,就混进了人群,拽着季阑挤到了人前,这才发现,客堂中间,还跪了一个女人。
那人即使是跪着,也跪得端正。脊背挺直,双手放于膝前。
面容姣好清冷,未施粉黛,头发乌黑浓密,缀着玉钗。
着素衣白裳,却难掩其优雅气质。
瞧着应当是个教养极好的。
自首的便是她吗?
“堂下何人!所告何状!”
京兆府尹唐雄得了江愈的指示后,一拍惊堂木,表示着堂审的开始。
全场肃静。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向了他。
“民女乃柳家二女柳如萱。自告谋杀卢弛一案。”
许是南方的姑娘,音色自带绵软,可偏偏口齿清晰,语气平稳有力,让人不得轻视。
“柳如萱?你不是那卢弛的夫人吗?因何杀人啊?”
唐雄疑惑问道。
柳如萱却垂下眼,默了一瞬,似在斟酌答案,最后才开口道,“民女与卢弛曾为夫妻,可如今,早就名不副实。”
“至于为何杀人……”她依旧垂着眼,嘴角却莫名抽动了一下,声音猛地拔高,语气中满是讥讽,“呵。因为待我狠毒,行迹恶劣,我恨透了他,所以就将他杀了。”
“荒唐!公堂之上,岂容尔等妄言!卢弛爱妻之名远近皆知,对你怎会不佳!休得用此等语句来搪塞我,还不速速招来!”
唐雄似是气着了,把惊堂木拍得震天响,企图唬住堂下之人,止住她的胡言乱语。
可柳如萱并没有被这巨响吓住,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没来由地低着头抿着唇笑,甚至越笑越开怀。起先只是肩膀微颤,最后竟连整个身体都跟着抖动起来。
唐雄一连拍了好几下惊堂木,堂下之人并未有所收敛。
唐雄无奈,悄悄地瞅了一眼旁边的景王殿下,见他并无插手之意,才暗自下了决心,右手一挥。
两侧的官吏立即向前来,制住了柳如萱。
那人终究是笑够了,蓦地抬起头来,眼神直勾勾地盯向唐雄。
明明是双好看的杏眼,眼球里却布满了血丝,眼神里充斥着疯狂,看着就叫人胆寒。
唐雄不由得咽下了口唾沫。
随后,便听得那柳如萱冷笑一声,似是嘲讽,“爱妻?这鬼话你也信?”
“此话何意?”
唐雄按下心中不适,继续问道。
柳如萱却没有回答,而是用力挣开了官吏的桎梏,在官吏还未反应过来之际,率先掀开了自己的袖子。
全场哗然!
触目惊心的伤口!
白皙细腻的皮肤上,是一道又一道的口子。有的已是旧疤,有的还是新痂,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横在那瘦小纤细的胳膊上,看着着实让人心生不忍。
这……
这是家暴吗?
江霄愕然。
自己一向信任,甚至算是亲手提拔起来的卢弛,背地里是会对自己的妻子实行暴力的恶魔吗?
平日里正直严肃,每日忧心朝政的刑部侍郎,背地里是会对自己的妻子发泄情绪的人渣吗?
江霄有些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