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年代之邻居气疯了 第9章 借钱

厂区喇叭播放着《在希望的田野上》时，吴红霞正蹲在开水房后墙跟算账。

她把存折摊在膝盖上，铅笔在烟盒背面划拉出一串数字：夜校学费240元，学杂费160元，而存折上孤零零地躺着187.36元。

“差两百一十二块六毛四……”她咬着笔帽喃喃自语。

她要想在县城扎根，要么转正式工要么嫁县城户口，她两个都想要实现。

下工铃响过二十分钟，吴红霞才看见王志强推着自行车在厂门口张望。

“等很久了？”王志强接过她的帆布包，“教务处临时开会……”他鼻尖上挂着汗珠，显然是一路猛蹬过来的。

吴红霞停顿了几秒，将名额被抢一事告知了王志强。

“那太可惜了，没关系没门路难免落人下乘。”王志强想到自己的转正之路也不容易。

“志强，我想自费上夜校。”吴红霞望向王志强，“但我还差两百多，你能不能先借我？”

车铃铛“叮”地弹响。王志强推车的动作顿住了，眼镜片后的眼睛眨了眨：“差……多少？”

“两百五十块。”吴红霞盯着他衬衫第三颗纽扣，“你能借我吗？发了工资就还。”她故意说多了几十块——总想留点钱在手上。

王志强的耳根慢慢涨红，他低头调整根本不歪的车把：“代课老师的工资还没你的高，我攒不下这么多钱……”自行车链条咔咔空转着，“要不……我回家跟爸妈说说？”

“算了。”吴红霞不想被王志强父母看低，“我再想想办法。”

“别呀！”王志强一把攥住她手腕，“为了我们的以后，不能放弃上夜校的机会！”

“那……你问问吧。”吴红霞最终妥协。

“放心！”王志强语调轻快起来，“周日包饺子你露一手，准成！”

六月的最后一个周末，吴红霞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透，她就揣着肉票和积攒了三个月的副食补贴，赶到县城中心的国营肉铺排队。

“要最好的前腿肉，三斤半。”吴红霞踮起脚尖，隔着柜台对老师傅说。她特意换上了那件只在过年穿的的确良衬衫。

肉铺的铁钩上挂着半扇猪肉，白花花的肥膘在晨光中泛着油光。老师傅的刀在磨刀石上蹭了两下，手起刀落，一块肥瘦相间的梅花肉被割了下来。

吴红霞看着秤杆高高翘起，心跳也跟着加速——这一下就花了她半个月的饭钱。

“姑娘，这肉包饺子可香着呢。”老师傅用草纸包好肉，又塞给她一小块猪油，“送你熬馅用。”

吴红霞道了谢，把肉小心地放进竹篮，又去供销社称了二斤富强粉。她算过了，这些材料足够包一百多个饺子，应该能让王家人吃得满意。

这一年里，她去过王志强家不下十次，每次他妈王翠芬的态度都不冷不热。

“谁啊？”门里传来王翠芬拖长的声调。

“阿姨，是我，红霞。”

门开了一条缝。王翠芬上下打量着吴红霞和她手里的竹篮，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进来吧，志强去打酱油了。”王翠芬转身往屋里走，没接吴红霞递过来的篮子。

志强他爸王铁山坐在藤椅上看报纸，见吴红霞进来，只是点了点头。炉子上的水壶冒着白气，屋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樟脑味。

“阿姨，我买了点肉和面，想给您和叔叔包顿饺子。”吴红霞把篮子放在厨房门口，“今天不是周末嘛，正好……”

“嗯。”王翠芬随便应了声，就端着洗干净的衣服往大院走去，“厨房在那边，东西都认得吧？”

吴红霞鼻子一酸，赶紧拎着篮子钻进厨房。厨房很小，水泥砌的灶台上摆着个煤球炉。她熟门熟路地找出面盆和擀面杖，又从篮子里掏出肉和面粉。

吴红霞使劲揉着手里的面团，思绪却飘回了一年前。

那时王志强追了她整整三个月，每天下班都等在纺织厂门口，就为了送她回宿舍。她本来看不上这个瘦小的县城青年，直到有天夜里下暴雨，王志强冒雨送来一把油纸伞，自己却淋成了落汤鸡。就是那天，她答应和他处对象，看中的不仅是他的县城户口，更是那份真心。

“红霞，你这么早就过来啦？”王志强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他提着半瓶酱油进了厨房。

“嗯，刚来一会。”吴红霞擦了擦额头的面粉，朝他笑了笑，“肉可新鲜了，国营肉铺一大早杀的猪。”

王志强放下酱油瓶，凑过来小声道：“我妈没为难你吧？”

吴红霞摇摇头，继续揉着面团。她能感觉到王志强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儿。

肉馅剁好了，吴红霞往里加了葱花、姜末和一小勺酱油。

正包着饺子，王翠芬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用这么多肉？”她盯着馅盆，声音尖细，“现在肉价涨到一块二了，你一个月工资才多少？”

吴红霞手里的饺子皮差点掉在地上。“阿姨，难得周末……”

“年轻人就是不会过日子。”王翠芬打断她。

吴红霞低着头没吭声，手指飞快地捏着饺子褶。她听见王翠芬的塑料拖鞋啪嗒啪嗒地走远了，才敢抬头喘口气。

饺子下锅的时候，王志强溜进厨房帮忙烧火。“我妈就那样，你别往心里去。”他往炉膛里添了块木柴，火光映在他瘦削的脸上，“她其实挺喜欢你的，就是……”

“就是嫌我是农村户口，还是个临时工。”吴红霞接过话头，用笊篱轻轻搅动锅里的饺子。白胖的饺子在滚水里上下翻腾，像她此刻七上八下的心。

饭桌上，王铁山难得地多说了几句话，夸赞饺子馅调得咸淡适中。

王翠芬吃了两大碗，却始终没正眼看吴红霞一眼。

吴红霞的筷子在碗里搅了又搅，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阿姨，我想去上夜校，等拿到初中毕业证，工厂转正肯定优先考虑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就是上夜校的学费还差两百块，想跟您……”

王翠芬的筷子“啪”地搁在桌上。房间里突然安静得可怕。

王铁山假装专心吃饺子，王志强不安地看着母亲。

王翠芬斜眼看向吴红霞，冷笑了一声：“吃你一顿饺子都赶上锦江饭店两顿饭了。”

吴红霞的脸瞬间红透，恼怒和羞耻交织到一块。

王翠芬的笑声像碎玻璃一样刺耳，“红霞啊，不是阿姨说你。你一个农村姑娘，在城里没根没底的，转正哪有那么容易？志强他表姐，有个当副局长的爸，去年搞一份纺织厂正式工，花了这个数。”她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个十。

吴红霞的脸刷地白了。她知道王翠芬说的是实话——厂里去年五个正式工，三个是顶替父母职位的，两个是领导亲戚。

“妈！”王志强终于忍不住了，“红霞在厂里绩效年年第一……”

“吃你的饭。”王翠芬瞪了儿子一眼，转头对吴红霞说，“家里钱都借给我娘家盖新房了，实在没有。你找你爹妈借呗，农村人种地不也有收入吗？”

吴红霞再也坐不住了。她放下碗筷，说了声“我吃饱了”就冲出门去。

“红霞！等等！”王志强追了出来，他抓住吴红霞的胳膊，被她一把甩开。

“你妈什么意思？”吴红霞声音发抖，“我辛辛苦苦包饺子，就为了听这些？”

“她不会说话，你别往心里去。”王志强急得直搓手，“转正的事咱们慢慢想办法……”

“慢慢想？我都二十五了！”吴红霞的眼泪终于决堤，“你妈根本就是看不起我！什么转正，什么学历，都是借口！”

王志强手忙脚乱地掏出手帕给她擦泪，却被推开。他咬了咬牙，从裤子内兜掏出一沓散钱。“这是我攒的八十三块钱，”他塞到吴红霞手里，“你先拿着交学费。”

吴红霞看着那沓皱巴巴的钞票，有十元的，更多的是五块一块的零票。她知道这是王志强省吃俭用攒下的全部积蓄——他一个月代课费才二十五块。

“我不要。”她嘴上这么说，手却攥紧了钱，“你妈知道了更瞧不起我。”

“她不知道。”王志强压低声音，“我下个月还能再攒点。红霞，咱们说好的，等你转正了就结婚。”

吴红霞抹了把眼泪，把钱收下。

远处传来王翠芬喊他回家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尖利。

“回去吧。”吴红霞推了他一把，“饺子该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