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行驶在通往机场的高速公路上,窗外的景物飞速向后掠去,像一帧帧被强行快进的、模糊不清的老旧电影。
谢清清靠在车窗上,额角贴着微凉的玻璃,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远处灰蒙蒙的天际线上。
车载电台的音量调得很低,流淌着一首旋律熟悉又带着几分怅然的歌,一个男声用沙哑的嗓音唱着。
然后呢,他们说你的心,似乎痊愈了,
也开始有个人,为你守护着,
我该心安或是,心痛呢?
歌词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了一下谢清清心脏最柔软的角落。
她微微蹙眉,下意识地想让司机换台,最终却只是将视线转向窗外更空旷的田野。
秋日的阳光带着一种透明的苍白,无力地照耀着开始泛黄的大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离别般的萧索。
只期待,后来的你,能快乐,
那就是,后来的我,最想的……
歌声还在继续,像背景音一样,缠绕着她的思绪。
后来的你,快乐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后来的她,似乎并没有变成曾经想象中的样子。
岁月像一把温柔的刻刀,悄无声息地磨平了青春的棱角,也沉淀了年少的炽烈,只留下一片看似平静、实则荒芜的内心湖泊。
“这是打算中秋放假出去玩呢?”司机师傅浑厚的声音突然响起,拉回了谢清清的思绪。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脸上带着善意的、搭话式的笑容。
谢清清怔了一下,仿佛从一场深沉的梦中惊醒。
她坐直了些,轻轻摇摇了头,嘴角扯出一个算不上是笑的表情,声音有些干涩:“不是。我朋友要结婚了,去参加婚礼。”
“哟,好事儿啊!”司机师傅语调扬高了些,带着一种朴素的喜庆,“去哪儿参加啊?远不远?”
“榆市。”谢清清吐出这两个字,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榆市?”司机师傅似乎有些惊讶,随即又笑了,“那还挺巧的,我儿子就是在榆市读的大学,毕业才两年!”
“是吗?那确实挺巧的。”谢清清应和着,语气却听不出多少“巧”的意味,反而带着一种抽离的平淡。
她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高速公路旁的指示牌显示,距离机场还有十五公里。
十五公里后,她将登上飞往榆市的航班,去参加一场她曾经以为,或许会与自己有关的婚礼。
无论,后来故事,怎么了,
也要让,后来人生,值得……
电台里的歌切换到了**部分,那句“后来人生,值得”像一句沉重的叩问,敲在她的心上。
值得吗?
她用整个青春去喜欢一个人,最终却要飞往他所在的城市,去见证他给予另一个人的承诺。
这算是一种圆满,还是一种残忍的告别仪式?
“我老家是北京的。”司机师傅似乎是个健谈的人,打开了话匣子,“我儿子当年高考填志愿的时候,我就想让他报梨市的大学,离家近多好。嘿,这小子偏不!非说要出去看看,报了个老远的榆市大学,可把我给气的!”
谢清清的心跳,因“梨市”和“榆市”这两个地名,几不可察地漏跳了一拍。
梨市,是她和江临故事开始和几乎结束的地方;而榆市,则是他最终选择奔赴、并即将安定下来的远方。
这两个地名,像两把钥匙,轻易地打开了她以为已经锁死的记忆闸门。
司机师傅并未察觉她的异样,继续絮叨着,语气里带着为人父母的、甜蜜的抱怨:“榆市离梨市远得很呐!坐飞机都得俩小时!那小子,去了就跟撒了欢儿似的,寒暑假都跑出去天南海北地玩,说什么要开阔眼界,根本不想着回家!唉,现在的年轻人啊……”
后来的我们,依然走着,
只是不再并肩了,
朝各自的人生,追寻了……
歌词像是特意为这段对话做的注脚。
不再并肩了,朝各自的人生追寻了。
多么精准的概括。她和江临,不也正是如此吗?
从梨市到榆市,不仅仅是地图上几百公里的距离,更是两条人生轨迹的彻底分岔。
他走向了他的广阔天地和新的序章,而她,似乎还停留在原地,或者说,走向了一条没有他的、平行的轨道。
“是啊,远了点。”谢清清淡声附和,心里却泛起细密的酸楚。
远吗?
曾经,她觉得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她在榆市里,看着群聊里江临的名字,知道他在哪座城市,却感觉隔着一整个银河系。
后来她才知道,更远的距离,是明明知道他在哪里,过着怎样的生活,甚至即将拥有怎样的幸福,而你,却连问候的资格都没有。
出租车驶入了机场高速的辅路,航站楼的轮廓在视野里逐渐清晰、庞大起来。一种混合着紧张、茫然和淡淡悲伤的情绪,像潮水般缓缓漫上谢清清的心头。
她就要去面对了,面对那个她爱了整个青春的少年,如何成为别人的新郎。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放在膝上的手包,指尖触碰到里面一个硬硬的小方盒。
那是一份精心挑选的结婚礼物,一对简约的香槟杯。
她想象着江临收到礼物时的表情,会是客气的微笑吗?
还是会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或许,什么都不会有。
时间早已改变了一切。
用新的幸福,把遗憾包着,
就这么朝着,未来前进了……
电台里,歌曲接近尾声,歌手用近乎哽咽的声音唱着最后的祝愿。
用新的幸福,把遗憾包着。
谢清清苦涩地笑了笑。
她会有新的幸福吗?
或许吧。
但此刻,那份深埋心底的、名为“江临”的遗憾,却像一枚坚硬的核,无论如何也无法被轻易包裹。
它就在那里,提醒着她那段兵荒马乱的青春,和那个最终与她失之交臂的人。
“姑娘,机场到了。”司机师傅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车子平稳地停在了出发层门口。
谢清清付了钱,轻声道谢,拎着简单的行李下了车。
机场大厅里人来人往,喧嚣而忙碌,每个人都朝着自己的目的地奔赴。
她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混合着空调、消毒水和匆忙旅人的味道。
她拿出手机,屏幕上是周洛发来的信息:“登机了说一声,到了榆市注意安全。婚礼……别太难为自己。”后面跟了一个拥抱的表情。
周洛总是这样,体贴得让她愧疚。
他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点破,只是在她需要的时候,递上恰到好处的温暖和支持。
可是,有些伤口,终究只能自己舔舐;有些告别,终究只能独自完成。
她回复了一个“好”字,然后关掉了手机。
抬起头,望向大厅上方巨大的电子显示屏,寻找着飞往榆市的航班信息。
无论后来故事 怎么了
也要让后来人生精彩着
歌词的最后一句话,在她脑海里轻轻回响。
后来的人生……她不知道是否会精彩。
但至少,她要去亲眼见证,那个曾经照亮她整个青春的少年,如何走向他的“精彩”。
这或许是她能为自己的青春,画上的、最完整的一个句点。
哪怕这个句点,是用眼泪和微笑共同凝成的。
她拉起行李箱的拉杆,挺直脊背,汇入了前往榆市安检口的人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