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辰之上 第2章 不速之客

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那个名叫“黎明杀机”的账号没有再发来消息，仿佛那晚的追问只是一场幻觉。林黯的生活依旧沿着固定的轨迹运行：白天补觉，晚上值班，在烟雾和泡面气息构成的背景板里，像一道无声的影子。

他偶尔会登录那个钻石号打一两把，但再未遇到过那个打法犀利的“黎明杀机”。手腕的旧伤在潮湿天气里持续发出隐晦的抗议，提醒着他与巅峰时期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他依旧会看最新的比赛录像，LCK（韩国赛区）的运营依旧完美得像精密仪器，LPL（中国赛区）的队伍则充斥着令人皱眉的粗糙操作和无效团战。

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

直到这天下午，他轮白班。阳光透过网吧脏污的玻璃窗，在布满烟灰和饮料渍的地板上切割出几块光斑，空气里漂浮着睡眠不足的慵懒气息。

几个穿着某二流电竞媒体马甲的人扛着摄像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妆容精致的女记者，她身后跟着一个穿着崭新队服、下巴微扬的年轻人——王皓，ID“Haol”，林黯前战队“KING”的青训队员，也是当年事件发生后，迅速顶替他位置的打野。

林黯下意识地压低了帽檐，转身想去整理货架。

但王皓已经看见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优越和戏谑。

“哟，这不是黯哥吗？”王皓的声音带着刻意放大的惊讶，瞬间吸引了网吧里不少人的目光。“真在这儿当网管呢？我还以为他们开玩笑的。”

女记者敏锐地嗅到了话题的味道，镜头立刻跟了过来。

林黯背对着他们，整理货架的手没有停顿，只是脊背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王先生，这位是……”女记者好奇地问。

“哦，给大家介绍一下。”王皓走到林黯身后，语气带着施舍般的怜悯，“这位，可是我们LPL曾经的传奇打野，Shadow，林黯！三年前，那可是风云人物啊。”

“Shadow？”网吧里响起几声低呼，一些老玩家投来难以置信的目光。那个传说中的名字，竟然与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的网管联系在一起？

王皓很满意这种效果，他继续说着，声音里带着刺：“可惜啊，手伤了，状态下滑得厉害。不过黯哥，你说你退役就退役吧，干嘛非要在那种小比赛里嘴硬，说什么队友配合不了你的节奏，把锅全甩了，弄得晚节不保，多难看。”

这是当年俱乐部为了保全其他队员和教练组，对外释放的扭曲版本。林黯没有辩解，因为所有的证据都对他不利，也因为……那时的他，确实心灰意冷。

他依旧沉默，只是握着饮料瓶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不过也得谢谢你啊，黯哥。”王皓凑近一步，压低了些声音，但足以让周围几个人听见，“你不腾位置，我怎么有机会上首发呢？你放心，你丢掉的荣誉，我们KING战队，会亲手拿回来。”

**裸的挑衅和羞辱。

网吧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着林黯，目光复杂，有同情，有怀疑，也有看热闹的兴奋。

林黯缓缓转过身，帽檐下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没有任何波澜。他看着王皓，看了几秒钟，然后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说完了？说完请让让，你挡着客人了。”

没有愤怒，没有辩解，甚至没有一丝情绪起伏。这种彻底的漠视，比任何反驳都更具杀伤力。

王皓脸上的得意僵住了，他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得难受。

就在这时，网吧门口的风铃又是一阵乱响。

一个顶着一头明显刚睡醒、乱糟糟黑发的少年闯了进来，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T恤，背上斜挎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外设包，眼神带着点没睡醒的迷茫，却又在扫视网吧环境时，透出一股野兽般的锐利。

他根本没注意柜台前诡异的气氛，径直走到前台，手指在台面上敲了敲，眼睛直勾勾地看向柜台后唯一穿着员工服的林黯。

“喂，开台机子。”少年声音带着点沙哑，然后像是想起什么，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还有，我找个人。”

“ID叫‘暗影9527’，你认识吗？”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从王皓和记者身上，唰地一下，全部聚焦到了刚刚经受完一场无声风暴的林黯身上。

林黯抬起眼，第一次真正地、仔细地看向这个不速之客。

少年有着一双极其明亮的眼睛，像未经打磨的黑曜石，此刻正毫不避讳地、带着审视和探究地盯着他，仿佛要穿透他淡漠的外表，直抵内核。

林黯的心跳，几不可闻地漏跳了一拍。

他认得这双眼睛。

不是在现实里，而是在那个雨夜的电脑屏幕上，在那个ID叫“黎明杀机”的诡术妖姬身上，他见过同样执拗、同样燃烧着不服输火焰的眼神。

光，不仅捕捉到了影。

他还找上门来了。

林黯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平静地接过少年的身份证，在机器上刷卡。

“A区13号机。”他递回身份证和上机卡，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一小时八块，包夜三十。”

仿佛对方刚才问的那个石破天惊的问题，与“来包泡面”没有任何区别。

少年——夏辰，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对方是这种反应。他狐疑地接过卡片，却没有立刻离开，反而上下打量着林黯，像是在确认什么。

旁边的王皓嗤笑一声，打破了寂静：“找暗影9527？什么土鳖ID，听都没听过。小子，这网吧里只有过气的传奇，没什么高手。”

他刻意加重了“过气”两个字。

夏辰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群人，他皱了皱眉，显然对王皓的话很不感冒，但他没理会，目光依旧锁定林黯。

林黯已经开始接待下一个要续费的客人，完全无视了这两方的存在。

夏辰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咧嘴笑了笑，那笑容带着点野性难驯的意味。

“行，A区13号是吧。”

他转身朝A区走去，外设包甩在肩上，步伐干脆利落。

王皓自觉无趣，又嘲讽了几句，终于在女记者的示意下，带着拍摄团队离开了。网吧重新恢复了之前的氛围，只是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开始悄然改变。

林黯继续着他的工作，但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A区的方向。

他知道，平静的日子，恐怕到头了。

而坐在A区13号机的夏辰，麻利地接上自己带来的键盘鼠标，开机，登录《纪元》。他没有立刻开始游戏，而是点开了好友列表里那个灰色的“暗影9527”，再次发送了一条消息。

【黎明杀机】：我到了。

【黎明杀机】：你在看，对吧？

然后，他创建了一个单人训练房间，开始用诡术妖姬，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那套来自Moon的连招。每一次技能的释放，每一次位移的落点，都精准得可怕，带着一种不服输的狠劲。

他要用自己的方式，把那个藏在“暗影”里的人，逼出来。

网吧的另一端，林黯看着监控屏幕上，那个在训练模式里疯狂练习某个连招的身影，眼神深处，终于掠过一丝极淡、极复杂的情绪。

是麻烦。

但或许……也是久违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