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不相信爱情 第50章 第 50 章

严奶奶的离去，像一块投入心湖的巨石，涟漪久久不散。蔺逐生依照鲍决的提议，开始着手“严秀英基金”的筹备工作，联系可能的赞助方，拟定资助细则。这个过程繁琐而具体，某种程度上暂时转移了他的悲伤，但也让他更深刻地意识到，理想主义的微光，需要现实的燃料才能持续。

就在基金事宜稍有眉目时，一股来自时代洪流的浪潮，毫无征兆地拍打过来。

一家依靠算法推荐起家的巨型科技平台，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新锐艺术家”线上评选。不知为何，蔺逐生几年前那组充满争议的《荒原》，连同他近期《铁锈与温度》中几张最具冲击力的工人肖像，被算法的无形之手打捞起来，推送到海量用户面前。

起初是流量的小幅增长，一些猎奇的、程式化的赞美。但很快，风暴降临。有人断章取义，将工人肖像中蕴含的沉重解读为“抹黑劳动人民”；有人翻出旧账，将《荒原》的虚无与绝望与他和鲍决的关系强行关联，贴上“消极颓废”、“背离主流价值观”的标签；更有甚者，开始人肉鲍决的背景，将他离职创业的经历歪曲为“资本介入艺术操控舆论”的证据。

恶意如海啸般涌来，充斥着匿名账号的污言秽语和耸人听闻的指控。这一次，不再是小圈子的闲言碎语，而是在算法的放大镜下，暴露在亿万目光下的公开处刑。蔺逐生社交账号的私信和评论区彻底沦陷，甚至波及到了鲍决公司的官方账号。

蔺逐生关掉了所有通知，试图将自己隔绝开来。但那种被无数陌生目光恶意审视的感觉，无孔不入。他坐在书桌前，对着电脑屏幕上那些汹涌的恶评，手指冰凉，胃里一阵翻搅。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仿佛被抛入了一个由数据和情绪构成的、没有出口的漩涡。

更实际的麻烦接踵而至。赵公子神色凝重地找到鲍决。

“鲍哥，情况有点不妙。”他指着手机屏幕上关于蔺逐生的负面舆论，“我们最近在谈的几个政府背景的合作方，非常在意这个。他们担心……关联影响不好。”

几乎同时，之前对“严秀英基金”表示出兴趣的几家企业和文化机构，也纷纷以各种理由婉拒或推迟了合作。无形的压力，通过商业和资源的链条，清晰地传递过来。

“他们让我……和你切割。”赵公子说得艰难，“至少，在公开层面。”

鲍决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脸上没什么表情。“知道了。”他只说了这三个字。

晚上，鲍决回到家。公寓里没有开灯，蔺逐生蜷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望着楼下依旧川流不息的城市，背影在暮色中显得单薄而脆弱。

“你都知道了？”蔺逐生的声音沙哑。

“嗯。”鲍决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对不起……”蔺逐生把脸埋进膝盖，“又连累你了。”

鲍决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将他揽进怀里，力道很大，不容拒绝。

“不是你的错。”鲍决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冷静得近乎残酷，“是系统的过敏反应。我们撞上了它敏感的神经。”

几天后，鲍决接到了父亲的电话。这一次，不是母亲那种情绪化的哭诉，而是父亲久违的、严肃而疲惫的声音。

“小决，网上那些……我都看到了。”父亲停顿了很久，像是在积蓄力气，“我知道，我跟你妈以前……管得不对。但你走的这条路，现在看来，是真的难。”

“我知道。”鲍决说。

“你那个……朋友，”父亲斟酌着用词，“是个有才华的孩子。但这个世界，有时候不讲才华，只讲规矩。”他叹了口气，“你有没有想过，换一种活法？哪怕是为了他少受点罪？回来吧，家里总还有你一口饭吃。”

父亲的这番话，比以往任何一次争吵和指责都更具杀伤力。它不再是否定，而是一种基于现实担忧的、近乎悲凉的劝退。它指向了一个残酷的可能性——

或许他的选择，不仅让自己步履维艰，也成了所爱之人持续遭受伤害的根源。

与此同时，一个之前接触过的、位于新加坡的顶尖实验室向鲍决发来了正式邀请，职位和研究方向都极具吸引力，更重要的是，那是一个相对远离此地舆论风暴的环境。

选择，再次以更尖锐的方式，摆在了鲍决面前。一边是父亲隐含悲怆的呼唤和一个看似可以“解决问题”的海外机会；另一边，是身陷舆论漩涡的恋人，岌岌可危的项目，和那条他们共同选择的、布满荆棘的道路。

蔺逐生也察觉到了鲍决的沉默与凝重。他没有追问，只是变得更加安静，像一只预感风暴将至的鸟，收敛了所有羽毛。

一天深夜，蔺逐生忽然在黑暗中开口：“鲍决，如果……我是说如果，离开这里会更容易，你可以……”

他的话没能说完。鲍决在黑暗中精准地捂住了他的嘴。

“没有如果。”鲍决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洪水来了，要么一起冲走，要么一起垒沙袋。”

他松开手，在寂静中清晰地说：

“我选后者。”

窗外的城市依旧在高效而冷漠地运转，数据的洪流裹挟着善意与恶意奔涌向前。在这小小的、亮着暖灯的空间里，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像激流中紧紧相扣的礁石，准备迎接下一波，更猛烈的冲击。

时代的洪流浩浩荡荡，个人的命运如浮萍飘摇。

但他们决定，要做彼此最沉重的那块压舱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