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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aph灵塔利亚】联五友情向带娃 > 第17章 ⑩有关精灵 番外篇(上的下)

⑤有关爱与混血

“我爱你,这亦是一种爱。爱非是一种关系的专属,它是世间所有美好感情的统称。”

——

菲利克斯的记忆中,父亲总是很沉默,而母亲似乎无所不能。

他很少同时见到他们两个,但他对他们的印象颇深。

菲利克斯的幼年跟着父亲生活,这是父亲和母亲权衡过的结果,若是他不小心暴露了身份,在精灵领地或许还有被认可的可能性。

他的母亲说:“好吧,至少精灵这同情心泛滥的天性,给了我的孩子生存空间,我承认这是一件好事。”

他的父亲则如常反驳:“这是仁慈,或许我们不该争执这一点。”

“是的,”母亲嗤笑一声,拉紧自己的斗篷,“你在跟一位吸血鬼说仁慈。”

她蹲下来亲吻菲利克斯的额头,让他好好听话,她有空会来看他。

菲利克斯不算听话,他的父亲是个工匠,每当他在打铁烧火时,菲利克斯就会去翻工具,将各种东西散成一团,堪称讨打的典范。但父亲很少责骂他,他见菲利克斯对这些东西有兴趣,便问他要不要一起学。

后来他给托里斯的“菲利克斯的佳作”,几乎都是这段时间打造好的。

父亲说他像他的母亲,都好动到让人哭笑不得,但他的外貌其实更像父亲。他不听话,母亲也常来,她天天说他还好只是外貌像,千万别去学他父亲那锯了嘴张口只会气人的性格。

而父亲说那不是气人,而是辩论。

如果放到当代,菲利克斯的父亲大概是那种奇妙地能将工学哲学以及艺术都精通的一类人。精灵的歌曲与火光敲打交相应和,成为了菲利克斯童年的主旋律。父亲对他的耐心和纵容都到了极致,除非害到了他人,他都很少责骂菲利克斯,他尊重孩童活泼的天性,从不过多压制菲利克斯。

这便养成了菲利克斯后来作天作地的小魔王性格,任谁看了都会躲他三分。但这份来自父亲的宽容和讲理同样让他学会了明辨是非,不至于真正成了一个无赖。后来的托里斯和爱德华经常拿他没辙,却也从来没说过讨厌他。

菲利克斯在父亲家住了十年,那段时间对精灵和吸血鬼都堪称短暂,但对变化无常的外界已经很长了。因为精灵暗中给血猎提供支持,吸血鬼对精灵的仇恨日渐加深,两方冲突不断,母亲来的次数也愈发少。

本来,按照时局,等到母亲再也没法过来的那一天,他就将留在精灵一方,无缘见到吸血鬼的世界。可命运弄人,在可以试着使用魔法的年纪,他发现自己无法运用精灵的魔法。

这该称之为幸运还是不幸?

他们发现的早,还有补救的空间,若菲利克斯不会魔法的事情再晚些发现,他们根本无法向他人解释缘由。但这也意味着,菲利克斯将去那个他父母都避之不及的,另一个世界。

离别在一个夜晚,父亲连夜打造了一个三角梅形状的挂坠,挂在菲利克斯脖子上,以便他以后能认出他。菲利克斯能感到父亲的难过,不仅是因为离别,而是因为他无法使用精灵魔法。他拥有很高的锻造天赋,这让他的父亲十分欣慰,但精灵锻造的最后一步,是向物体施加魔法,以达到更好的效果。

这是注定无法跨越的一个鸿沟,他在叹惋菲利克斯一身好的天赋。

去吸血鬼领地的路上,母亲一路都很安静,她让菲利克斯露出獠牙和翅膀。她说那里不会有人觉得这些很奇怪,吸血鬼的世界不露出獠牙才奇怪。

在路上,菲利克斯见到了一片湖,他牵着母亲,第一次见到自己吸血鬼的模样。在孩童眼里,那和精灵状态的他没什么两样,只是变了瞳色,尖了獠牙,身后多出一双翅膀。

他不明白,为何这点差距会让两个种族成仇。

“人类之间没有这些差距照样会仇恨彼此,”他的母亲这样回答,“这说不清的,孩子。”

……

菲利克斯很少回忆在吸血鬼地界生活的日子。

“那没什么好回忆的,”菲利克斯漠然地看着问他的维克多,“只是单纯的黑暗罢了。”

母亲教他在白天披上斗篷,改变作息,出没于夜晚,他们在两族交界处适应了一段日子,才真正踏上吸血鬼的领地。即使在血族与精灵和解以后,菲利克斯依旧讨厌回到血族的森林。那里的黑夜将肮脏掩盖于天色之下,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吸引这些暗处的鬼魅,如同妖魔一般如影随形。菲利克斯抓着母亲,不敢抬头看,因他一睁眼就能看到黑夜中锐利的瞳孔,那些视线缠绕着他,渗人的恶意深入骨髓。菲利克斯捂住自己的心口,心跳声在他的胸腔内响若雷鸣。

他的反应似乎取悦了他们,那目光更加黏腻地攀上他,在这黑暗之下,心跳声都是如此地忌讳,它外放着孩子的害怕,让鬼魅变本加厉地靠近。正当他觉得那黏腻的黑暗即将抓住他,拉他进入地狱时,一阵黑雾腾空而起,化为利刃,斩断了四周的枝条。

“这里是公共区,蛀虫,”坠落声与拔剑声同时响起,母亲举起腰间的仗剑,指向一面森林深处,“把你龌龊的视线从我的孩子身上挪开。”

从树上坠落的人低吼一声,蝙蝠的尖叫打破了平衡,各地的动静丛生。但那黏腻的视线的视线消失了,母亲立在他身前,她不再牵着他,却挡在他的身前,如有耸天之姿。

到了家,母亲关上大门,蹲下身,紧紧抱住了他。

“孩子,把你父亲教你的一切都先忘掉吧,”她抚摸着菲利克斯的背,“在这里,你无须友善,也必须露出獠牙。”

……

如果问菲利克斯在这段时间学会了什么,那就是打斗,纷争,以及永远不要让别人觉得你脆弱,哪怕是被砍断了脚筋也要用另外一只脚撑起身子,否则所有人都会扑上来咬你一口。在这样的社会中,菲利克斯身体里另一半来自精灵的血脉护佑了他很长一段时间。他拥有比正常吸血鬼更强的五感,更强大的力量,同龄人几乎不是他的对手,最重要的是——他不怕阳光,昼夜都是他的主场。

菲利克斯虽不能在人前暴露自己不畏阳光,却能因此躲过很多围攻。若有人拉帮结派地来围堵他,他便会躲进森林和洞穴。混血的听力敏锐,记忆也不俗,在熟悉的场地中,很多人花一夜时间都没法找到他,又因为白天的来临,他们只能愤愤离开。这时,菲利克斯会收了吸血鬼的形态,哼着曲子,绕开人平安回家。

每当他回家时,母亲总会先给他一个拥抱,感受着他身上温暖的气息。菲利克斯会乖乖地让她抱,让她蹭,混血知道,这个拥抱代表着梦与艳羡——

他的母亲出身为吸血鬼,却钟爱阳光。

……

菲利克斯很少吸血。血在吸血鬼的社会是很稀缺的资源,无数吸血鬼因此而铤而走险,菲利克斯见过不少饿死的吸血鬼……不,大部分吸血鬼不是饿死的。

当时,血族不允许公有的地存在,所有土地都由当地的领主掌握。住宿需要交血,耕地需要交血(吸血鬼会用粮食与兽人进行贸易),衣食住行,治疗与教育,一切都需要血。

所以大部分吸血鬼都不是饿死的。

菲利克斯曾在一个偏僻的小路口,坐观了一个虚弱的小吸血鬼死去的全过程。他和他有些渊源——曾经他们打过一架,为了他准备带给母亲的食物。菲利克斯漠然地听着那愈发微弱的呼吸,他从未学会过仁慈,父亲留在他心里的痕迹越来越少,无论是锻火还是歌声——唯有死亡与生存这个课题于世间永生。

可菲利克斯也说不清,为何他要在这里等着他,守着这个曾经有仇的孩子。他未曾看过菲利克斯一眼,只看着东方——那是太阳会出现的地方。

大部分吸血鬼都不是饿死的,他们没有血,被房东赶出来,没人收留他们,早在饿死之前,他们就会因为阳光而灼烧殆尽,化为微不足道的一片灰烬。所以生命是如此不值一提,也如此卑贱,人们一边歌颂它一边又轻蔑它,虚伪至极。

天空蒙蒙亮,光快要到来了,那孩子终于动了一下,他推着菲利克斯,嘴里磕磕绊绊地说着什么。

菲利克斯听不清,他趴下去凑近听。

“离开……离开……”

“阳光要来了……离开……”

菲利克斯没有离开,他摆弄着周边的杂草,坐在原地。

“你恨我吗?”他突然问,指腹抵着自己尖锐的獠牙,“恨我没有让你抢走那包血。”

孩子摇头,他虚弱地说不出话,但他只摇头。

可我是恨的,菲利克斯想。在这一刻,阳光和离别即将到来的一刻,他是恨的,恨这个社会,恨这个生命不值一提的社会,否定了他前半生学会的所有美好品质,将每个人都衬得那么一文不值。

阳光到来了,那在所有文学中代表希望的存在,给予了孩子死亡。在灼烧散尽前,孩子眼眶亮了一下,他发现菲利克斯不畏阳光,将死之人无法细想原因,但他是笑着的。

“真好啊……”他喃喃道,“你不畏阳光。”

……

“真好啊,你不畏阳光。”

他的母亲经常说这句话。

有关这段时日,菲利克斯唯一乐意回忆的是母亲。在孩童的心目中,母亲仿佛无所不能。

她在最混乱的时候也还能撑起一个小家,像驱逐丛林的阴影驱逐那些饥饿和悲伤,为菲利克斯变出精灵或是人类的食物,将家变成了温暖的港湾。菲利克斯最爱和她团在篝火前,吃着面包喝着牛奶,听她讲她的故事。

她说她是一个离经叛道的人,爱上了吸血鬼避之不及的两样东西——阳光与精灵。

新生的吸血鬼见到人间的第一眼都是一片黑暗,血族民间对新生儿会进行长达一个月的全封闭养育,将他们放在黑雾中,以防弱小的幼崽无意间被阳光灼烧,她也是如此。新生的孩子终日与黑暗相伴,眼前空无一物,只有特定时间会送来食物,孩童懵懂着,将这视为全世界。

直到某一天,雾气散开,她才知道雾外还有一个世界,那里有火光,有厚重的窗帘,有各类家具与他人,有她所未见过的一切新奇事物。这在幼小的吸血鬼心中留下了一个印象——当你剥开一层遮挡在你面前的迷雾,你会得到更多。

于是,在探索完屋中的一切后,她望向了那扇遮挡严密的窗户。她注意到在一段时间里家里人都对那个地方避之不及,在另一段时间又是完全不同的模样。这勾起了孩童过剩的好奇心,她爬到窗边,钻进窗帘,第一次,也是最致命的一次,黑夜里的孩子第一次见到了光。

光线和灼烧感共同抵达到她的眼前,本能在叫嚣着恐惧,而冰冷的心却猛烈跳动着。恐惧与震撼交织雀跃,万般姿态印在她鲜红的瞳眸中,那景色她今生未忘。

“那是多美的世界,在光下,万物都拥有自己的色彩,所有的美好都在那了,而不是一片单调的黑暗。”

她疯狂地迷恋上了这样的风景,任凭眼球被灼烧也要多望那么几眼。周围人说她痴狂,说她是个注定走向毁灭的疯子,她也因此离开大众,来到了领地边缘驻家。在这里,每个人都自顾不暇,自然无人关心那个在白天拉开窗帘,蹲在阴影处望着窗外的怪类。

生命和梦想相对,她注定无法触碰到她所喜爱的这一物。所以自菲利克斯出生后,她每次都会在他回家以后抱他,借着孩子感受她所不能及的气息,触及那难以触摸的梦。

篝火依旧灼热,菲利克斯攀到他的怀中,母亲拥着这份温暖。她很乐意给菲利克斯讲故事,不需要血液被阳光偏爱的混血不说她痴狂疯癫,不将执着憧憬评为无用。孩童只会睁着清澈翡翠般的眼睛,追问她:“那,父亲和母亲是怎么认识的呢?”

“他啊,我们第一次见面打了一架,”吸血鬼自豪地哼声,“我赢了。”

“他也是笨,”母亲的大手抚摸着他,吸血鬼在火光里软下眼神,回忆着,面带散不去的笑意,“非要在夜晚跟一个吸血鬼打架,我早已习惯灼烧的感觉了,那点净化能力怎么够用。”

那夜月色皎皎,吸血鬼的仗剑抵在精灵的喉咙处,她脚踩精灵的右手手腕,居高临下地打量他。身下人显然不是习惯战斗的,跟她碰到过的精灵反应慢了太多,他眼睛浅浅合着,露出一道眼缝,似是在看着她。

精灵的呼吸急促无规律,头发散在雪地上,全身都紧绷着,他能感受到剑尖抵着他的皮肤,脱力地撇过头,等待死亡的结局。这让精灵的大动脉完全露在吸血鬼面前,她捕捉到那胸腔的起伏,突然挪开了剑。精灵未曾反应过来时,吸血鬼一脚跪在他的身侧,用强力捏住他的下颚,对准脖颈咬了下去。

精灵迷茫的眼神瞬间瞪大了,他的右手依旧被摁着,被吸血鬼用手摁在地方。血液与力量一同流失,他动弹不得,只能集中精神,将魔法凝聚在手心……

他没有自爆成功,在魔法引爆的前一刻,吸血鬼轻轻敲了一下他的手腕,将他放开。

“你们精灵都是什么毛病,”她舔了一下牙尖,“被抓住就自爆。”

在他愣神的一瞬间,她张开翅膀,瞬间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吸血鬼回味了一下,中肯评价道:“味道不错,”她在半空中随手耷拉着手里的剑,对地上的人挑眉,“回去吧,你不该出现在这,黑夜会吃了你。”

然后……

“然后?”菲利克斯疑问。

“然后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吸血鬼不喝精灵的血了,”母亲活鬼微死,“我回家胃疼了一天。”

菲利克斯笑得特别放肆。

母亲捏他脸骂他小没良心,菲利克斯任她捏着,继续问:“后来呢?”

“后来我们第二次见面,他还在领地分界处住着……我们又打了一架,”她架起菲利克斯,认真看着他,“我输了,但是那是因为在白天,你父亲是个混蛋,专挑个白天来找我,不然他肯定打不过我,”她嚎到这顿了一下,仔细端详菲利克斯,又腾出手捏他的脸,回味道,“不过你父亲这张脸在阳光下看是真的好看啊……”

精灵用魔法化了一个牢笼,吸血鬼的仗剑无法砍断它。她收了剑,在斗篷的阴影下和他对视,锐利的红瞳与平静的绿波叠加相融。精灵脖颈上的咬痕已经痊愈,但吸血鬼望着那一处,不屑地问他,是来复仇的么。

精灵摇头,他下意识摸上那处,动手打开牢笼。

他放她自由,对她说,她当初也放了他一码,他们因此扯平。

她离开前说,我不懂你们精灵的标准,这在我们这无异于自杀,放了你的仇人是极其愚蠢的。

他颔首,是的,但我们称不上有仇,或许下次我们见面会和平一些。

她没有言语。

第三次,他们在他的小屋见面,他说他是受血猎之邀,来替他们锻造银器,他确实不善战斗,更擅长打铁。

她说,哦,来锻造杀我们的武器。

精灵摇头,你若不伤人,这不会用在你身上。

吸血鬼耸肩,我跟兽人有交情,我不杀人。害人是吸血鬼最后的出路,他们没有食物来源,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才放手一搏。也就是那些老弱病残才会被人类杀死,若你们因此傲慢,那可就过于自以为是了。

精灵皱眉,你似乎不怜悯你的同族。

吸血鬼疑惑,为什么要怜悯,他们都是潜在的敌人,也就是吸血鬼吸了同族会被诅咒,不然我们早就打乱了。

精灵不说话,他摇头,他只摇头。

第四次,他来找她,他伪装成人类,穿过交界那一片丛林。她在树上抛着石子给他开路,说他胆子真大,一旦被发现她可保不了他,吸血鬼对精灵可没那么友好。

他摇头,说,我想看看。

她问,看什么。

他回,看看什么样的地方,能养出你这样的观念。

她沉下神情,那你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他观察了一天。

第五次,他送她礼物,由他精心挑选材料,打造的无银饰品,挂在她的耳边。

她问,为什么送我这个。

他说,耳朵是我们唯一相像的地方,无论我和你,还是吸血鬼与精灵。

她重新问,我是问,为什么送我……礼物?这叫礼物对吧。

他说,对人送礼,是我们对友人表达喜爱的方式。

第六次,她思虑看半天,是否应该回礼,最后她随手挖了一株花,送给他。

他很欣喜,将这株花养在阳台,用魔法护佑它。

她有些好笑地靠在门框边,有这么高兴吗。

他说,是的,这意义非凡,你学会了感受和付出,这些美好的感情在你的社会确实难以生存,但每个人都应该拥有他们。如果你因我感受到了它,那是我的荣幸。

她收了笑,你们精灵可真是……天真。

他抓住她,尤为郑重地说,这不是天真,人在极地之处依旧有追寻温暖的权利。

他们的距离如此近,那片绿波完全拢住了她,她在里面看到了光,将水中的她衬如晚夜。吸血鬼的目光落向屋外,那沉寂已久的红瞳重新泛起波澜,她的心脏跳动着,初生时的那份冲动再度在她心中回响——

他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屋外有一片冬阳。

第七次

第八次

第九次

……

一段感情在冰缝中开出了花。他钟爱并守护着她生命的活力,她因他寻得最初那份追求挚爱的勇气。

于是她做到了普通吸血鬼从未做到的第二件事——爱上精灵。在他们第一次拥吻时,她将神明之裔拉入人间,时间在刹那停滞,为叛道者歌颂共舞。海边的母亲睁眼观望,祂以仁慈之心赐下他们祝福,准予血脉相融的孩童降生,并喻他为奇迹。

“生存消磨着世人的热情与憧憬,让我将你父亲所坚持之物名为天真,”母亲的双眼在火光下生辉,“你父亲让我重醒最初的那份憧憬,让我想起我也曾为某物而不顾一切。”

“这明明是世上最为强大的力量,可以跨越种族,跨越天壑,跨越一切有形与无形之物,”她轻轻拍着菲利克斯的头,“我的孩子,在这边的社会,你很容易麻木不仁,但你千万不要忘了你父亲教你的一切,那为漫长的生命点缀璀璨,让我与你父亲相隔两方也同系一心。”

孩童抬头望她:“母亲和父亲的感情是……”

“精灵将其名之为爱,”她扫开菲利克斯额前的碎发,亲吻混血的额心,“这并非仅仅存在于我与你父亲之间,孩子,我爱你,这亦是一种爱。爱非是一种关系的专属,它是世间所有美好感情的统称。”

“你是这样美好感情的结果,抬起头吧,菲利克斯,即使你需要躲藏,但你仍不输于任何人。你终有一天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世人面前,所有人都将羡慕你。”

他的自信由此根深蒂固。

……

在吸血鬼领地的时日漫长,菲利克斯能明显感受出吸血鬼的衰落。街边饿死的人数不胜数,呻吟声会响够一个夜晚,每个人都自顾不暇。母亲在某一日将那吸血鬼的高层骂到白天,因他们断掉了兽人与吸血鬼底层的联系。

有限的自由更为狭窄,父亲最开始还能偷偷前来看他们一眼,后来两族的关系愈发差劲,边界管理变严,许多陌生的面孔出现在家周围,导致菲利克斯白天也不能出门,父亲只能借由动物帮忙送信。

母亲一边担忧着生存,一边等父亲的信件,虽然骂声不绝于耳,她也依旧活着,努力地活着。直到某一天,菲利克斯从后门回家,篝火没有如常燃起,屋内冷得让人发抖。母亲手里握着一封信,眼神无神地望着一处。她见菲利克斯回来才想起要做什么,颤巍巍地点燃了火。火焰烈烈,却照不亮她的瞳孔。

后来,父亲再没来过信,那无所不能的母亲一夜间倒塌了,只是机械地,重复地度过每日。她的生命不再鲜活,家里处处暗淡无光。在许久之后,菲利克斯才知道,那最后一封信,是一封遗书。在那之前,他的父亲和人类上了冲突的战场,死亡终日在他的头上盘旋,最后箭矢夺走了他的生命。

“我说他笨吧,”母亲捂面痛骂,“他明明不适合战斗的,非要上那战场……”

多年以后,菲利克斯查阅过长老院的记录。那段时间的边境冲突,以人类与吸血鬼的斗争为主,精灵短时间没有理由出兵。频繁的冲突让血猎的人手严重不足,便有些精灵自发为他们出战,成为了先驱……以及精灵出兵的原因。

这不难让菲利克斯猜到,他的父亲应是其中之一。混血早就知道,他的仁慈可以拯救他人,也终将葬送自己。

他本要放下书籍,托里斯却摁住了他,精灵看透他的沉默,拉着混血的手往后翻。菲利克斯瞳孔微缩,握住书页的手不住地颤抖——在书的末尾,写着一排排的名字,最后还有三行无名。

他在第一行看到了父亲的名字,与其他陨于冲突的精灵排在一起……

在吸血鬼的眼里,他们是如此愚蠢,为了所谓信仰与友谊,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可是,他们也如此不朽,在世间渺小无比,又永垂不落。

……

在这般困难的境地,菲利克斯依旧活得很好。因为和兽人关系闹僵,庄稼与田地的产出不再拥有价值,更没有人仔细检查上供的粮食,菲利克斯偷一趟就能吃好几天。

但母亲却愈发衰弱,她最重要的生存来源被切断,无论怎么做,家里也愈发衰败。最后,吸血鬼望着在角落啃草的菲利克斯,最终下定了决心。

她张开翅膀,昼夜赶路,死亡也将降临在她身上。但她必须为菲利克斯争取一份生路。

于是菲利克斯再度回到了精灵的领地,并在终生在此生活。

刚开始,这对他来说何其不易,应激生存的孩子伪装着自己的正常,精灵的世界越和谐,他就越觉得不真实。他努力调整着自己的作息,却也次次在深夜吓醒,混血不敢露出动静,他深知精灵的听力有多强,只能望着黑夜里的房间,发着神,和万物共享孤独,平复自己的呼吸。菲利克斯有时望黑夜望到早晨,推开门,看着在准备早饭的托里斯,无数次将其喻为梦境。

他在这般撕裂的日子中几近力尽,他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适应在精灵生活的日子,但适应的时光过于艰难,他遇到一个难题——你该如何说服一个在地狱生活过的人,你重回了人间。

一段时间后,菲利克斯终于不堪重负,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在夜晚偷溜出门。他摸索着离开精灵的村落,重新拾回小时候和他人在洞穴绕圈的本领,将周围的地形都记了全。他知道哪里精灵不常出没,那些地区便成为了他的秘密基地,让他在夜晚睡不着之时,静静地坐着,张开属于吸血鬼的翅膀,遥望着月亮。

风险与之并存,菲利克斯早就预想过自己被发现的场景,也决定离开——他生存不只有一个方式。可他没想到,发现他的刚好是托里斯本人,这个精灵有他父亲一样过好的脾气,也有菲利克斯无法理解的慈悲。他是一个不忍让人伤他的好人——菲利克斯只能这么形容。

他离开的决心被动摇,混血在原地愣了一瞬。就这一瞬,他便再也走不了了。在混血眼里,托里斯明明很害怕,却坚定地向他走来,如此无防备而愚蠢,也如此强大而令人动容。

他抱住了他,在那一夜,混血干涸已久的沙漠注入了一份清泉。他父母最初的猜测得以落实——在精灵领地,他确实得到了认可。

他也让所有人艳羡。托里斯认可他的身份后,虽小心翼翼地不让他人所知他们的秘密,但也会偷偷跟他说:“若是很想变成吸血鬼,可以在家里偷偷变。”

菲利克斯倒也没那么想,但是托里斯眼里似乎有些期待。于是菲利克斯拍着自己的胸脯,边喊着“让你见识一下吾的另一个形态”,边展开了翅膀。

托里斯眼里惊喜而柔和,他总能看到所有东西好的一面。精灵轻轻触碰他的翅膀,羡慕地说:

“真好啊,你可以飞向天空。”

……

托里斯知道了他的身份后,比以往更为仔细,会替他挡一些白天的活动,说话也斟酌三分,生怕自己说漏了嘴。他明明变得很累,却还是护着他,菲利克斯不理解,他曾将自己评为麻烦,托里斯就是自找麻烦。

托里斯听他这话皱了眉,将面包塞进他的嘴里,转身到一边生气。菲利克斯如常跟着他,托里斯一天都没理混血。

菲利克斯躺在地上装无赖,挡在精灵面前。托里斯过不去,他只能理他,前者深深叹了口气,郑重地纠正菲利克斯:“菲利克斯,你是我的家人,你不应把自己称为麻烦。”

菲利克斯依旧不理解,但他点头。

时间在歌声篝火中度过,混血的浑身尖刺渐渐软下。

托里斯知晓了他的天赋,计划给他修一个打铁用的房间。菲利克斯说他的手艺无法登峰造极,托里斯说,为何要登峰造极,主要是你喜欢,可以将它作为生活的消遣,所以才要修建。

他们在邻居的帮助下鼓捣了半年,才大致修成。

菲利克斯在里面烧起火,混血望着通红的火苗,在原地恍神了很久。

火焰对他的一生都意义非凡。

幼年时他在父亲的锻火边初醒,认知学习一切;童年时他在篝火外听母亲讲天来地往的故事,进一步知道世界广大。

现在,他在这新生的火面前,从托里斯身上学会他强大的生活态度——精灵用一生享受平淡,勤勤恳恳目及现在,适时加以装点,以此编织生活的画卷。思即此,他照常攀在托里斯身上,眼里倒映着精灵回眸的浅笑与火光,混血将这场景牢牢印在心中,觉得这样度过余生似乎也不错。

……

可惜好景不长,意外与夜晚一同到来。

一夜,菲利克斯猛然睁眼,吸血鬼的本能让他入夜也保持着高度紧惕。他翻身探出窗边,混血全身颤栗着,来自本能的惊骇透入骨髓。视野尽头,那黑雾铺天盖地,融进了那黑夜,吞噬一切生灵。前哨飞鸟来不及反应这是什么,片刻就没了生息,只剩下一摊皮骨。

他太熟悉了。

菲利克斯冲出房间,疯狂砸隔壁的门。

太熟悉了……

托里斯揉着眼睛给他开门,精灵打了个哈欠:“怎么了……菲利克斯?你的表情好差,发生什么……诶!”

菲利克斯抓着他往外狂奔,他们从村头跑到村尾,混血用尽声音大喊:

“吸血鬼来进攻了!快醒醒!”

就此刺穿寂静。

人们根本无法反应发生了什么,无法组织成像样的规模,所有人都喊叫着,疯狂拉着家人逃亡。黑雾铺天盖地,遮掩了星辰与月色,两个孩子提着刀剑,跌跌撞撞地和邻居向外突破。他们顺着记忆中的道路一路外冲,世界一瞬间落入了无尽黑暗,被吸血鬼侵蚀过的森林毫无生息,只有无尽尖叫刺透耳膜。

菲利克斯靠着夜视能力带他们绕过了大部分陷阱,危机时分,无人仔细探究原因,他们只能向前走,谁也不敢回头——尖叫在他们之后化为呻吟与死寂,谁也不敢回头,身后即是地狱。

可他们逃不出去了,领头的精灵顿住脚步,倏地拔出佩剑。他悲哀地向人群宣布,让他们准备最后一战——不远处,黑雾包裹了前路,他们早已落入包围圈,无路可退。

这个夜晚尤为漫长,菲利克斯在刀光剑影之间穿梭,他在混斗中依旧被路过的精灵拉在身后,他们挡在他的面前,因他还是个孩子。混血又想起初入血族森林的那个夜晚,那时母亲挡在她身前,但她最后死了。现在,他的友人与长辈挡在他跟前,愈发浓厚的血腥味弥漫在空中,黑夜催化着一切恶行。

这抵抗不会太久了,菲利克斯用血味预估伤亡,他意识到,他们也注定走向无法挽回的死亡……不如放手一搏。顷刻间,混血的呼吸变得缓慢沉重,眼里红光乍现,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眼见就要失控露出獠牙。

“菲利克斯!”

剑光交锋,托里斯抵在他身前,全力抵开刺向他的长剑。他满身都是血迹,拉着菲利克斯逃开混乱中央,精灵喘着粗气,用尽全力把他们拖进树洞。他的伤势过重,明显是强撑着自己,但托里斯眼里依旧盈满清澈柔和的波光,他担忧而悲哀地望着混血,捂住他的尖牙,一眼将菲利克斯拉回了人间。

“该怎么办?”这一处只拥有短暂的安全,他们面面厮觑,所有人都在问。

“……”

有办法的。

菲利克斯望着天上尖叫的蝙蝠。他知道,吸血鬼的蝙蝠本身攻击能力不强,更多的是进行音波攻击,扰乱敌人的判断,以及信息传递,调整围攻的队形。

也就是说,天空其实是血族防守最薄弱之地。

有一瞬间,他有一瞬间的机会,夜晚的他无人能敌,他可以用另一个形态带托里斯逃出去。可……所有人都会看见……他还有一个逃脱的办法,他可以躲藏到血族的队伍里面,无论怎么解释都能混过去的,他刚刚怎么没想到呢……还有托里斯……

混血凝视着自己的手心,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多年之前,他和母亲的一段……不像争执的争执。

当时,吸血鬼跟孩童讲着她和他父亲的故事,突然抚摸上了菲利克斯的头。

“有一天,你也会碰到那个你爱的人,无论是家人还是朋友或者伴侣,”她望着菲利克斯,也望着他的未来,“你很容易就能认出他,他会让你违背趋利避害的本能。”

小孩模样的菲利克斯指着自己,不以为然地反驳道:“我不会违背我趋利避害的本能,生存是第一要务。”

母亲弹他的额头:“那是因为你还没遇到那个人。”

菲利克斯还是不认同,他已经被吸血鬼的社会消磨太久了,精灵的那段时光在记忆中愈发远去,干涸的沙漠中没有鲜花。可他没有反驳,人需要信仰什么而活,母亲因信它而鲜活,他便不再执拗。

……

现在,他握紧手心,扶正气息愈发微弱的托里斯,混血眼里的绿色沉下,鲜红盈满眼底,黑雾在他的身边聚集。他看到托里斯手指尖动了动,精灵撇过身子,望着菲利克斯,眼泪在眼里打转,不住地摇头。

“你可以提出反对意见,但你没有说话,”混血像平常推翻游戏规则那般恶劣地笑着,“所以你只能听菲利克斯大人的。”

黑雾完全笼罩着他们,菲利克斯抱起他往里面塞,轻声向他承诺:“我会带你出去的。”

……

混乱中,一团雾气冲向天空,菲利克斯在黑雾中举起一把银制镰刀。在所有人因突变的片刻晃神中,他命令黑雾外围化为利刃,直刺空中的蝙蝠群。天上的尖叫陡然乱了节奏,黑雾的包围圈不出其然地陷入混乱,菲利克斯趁机斩开一道出口。

“离开。”(精灵语)菲利克斯不知有多少精灵肯信他,但他还是喊着,“只有一次机会!”(精灵语)

他带着黑雾冲出去了,依旧不敢回头,他冲出重围时迷茫了一瞬,不知要去哪才是安全,但他们必须上路,片刻耽误不得。

正当他准备随便选个方向赌命时,身后传来一阵整齐的呼喊。

“右转!”(精灵语)那些和他生活过的精灵喊着,“去内地,不要回头,孩子!不要回头!”(精灵语)

眼泪倏然而下,菲利克斯咬着牙,全速冲出了包围圈。他听到托里斯努力克制的哭泣声,两个疲惫的灵魂不由自主地望向天空。

那掌握命运的神啊,他们此刻如此虔诚,期盼着阳光早日降临。

……

菲利克斯不知道自己晕了几天,他片刻不敢放松地冲向内地,几天几夜未有进食,待看到有人烟时,已经力竭了。黑雾倏地消失,他们从半空中落了下去。混血被托里斯护在怀里,精灵颤抖地哭泣着:

“你怎么办啊,菲利克斯。”

他来不及回话,落入一片昏沉。

……

再度醒来时,他入眼是一片暖光。

“醒了吗?”甜腻的声音自他右手边响起。

伊万吃着瓜果,坐在床头边,他显然比维克多知道轻重缓急,还没等菲利克斯疑惑,他便将现状告知给了混血。

“这里是内陆精灵的地盘哦,”伊万用手剥开一块没削去的皮,“托里斯去办难民登记了,呐,我们知道你是混血,虽然是前所未有的存在,但长老院是有办法的。”精灵嚼着果肉,“唔……没想到那些看上去无厘头的研究还真有用上的一天。”

精灵三两口吃完手上的东西,擦干净手,从床头跳下去。动手拉开了窗帘,阳光打在菲利克斯的面庞上,柔和而温暖,看上去似乎还有些不现实。

“真的不怕阳光……”精灵眼中亮起好奇的光,“多奇妙的存在。”

“菲利克斯……是这个名字吧,”伊万直起身,拍拍他的头,“精灵王族认可你的存在,若不背叛族群,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黑夜已经过去,孩子,你将站在阳光下。”

……

不久后,回来的托里斯和维克多只看到戳被子的伊万和裹成一团的菲利克斯。前者无辜地向他摊手:“万尼亚不知道哦。”

“没事……”托里斯轻车熟路地拆解将自己裹成团的混血,菲利克斯瞬间躲在他的身后,精灵无奈地对兄弟两个耸肩,“他怕生而已。”

伊万,维克多:“……哇哦。”

·

他们在极其偶然的情况下,发现了一个血脉的秘密。

菲利克斯很少说吸血鬼时期的事,但他不讨厌跟人谈及他的父母。

在战争开始前,菲利克斯帮托里斯整理图书馆书目时,他们就聊到了这个。菲利克斯回忆着母亲跟他说的故事,大概给托里斯描绘了他们的初遇和爱情。

回忆时,菲利克斯自己跑偏了关注点,他说:“母亲说精灵血液的味道比兽人好,我还没尝过。”

混血的思维经常脱线,托里斯一时间不知他是什么意思,试探性伸出手:“你想试试吗?”

菲利克斯挑眉:“母亲说吸血鬼喝了精灵的血会胃疼。”

托里斯瞬间把手收回去:“那不试了。”

这回菲利克斯不干,他总是这么顽劣,非要让别人不肯他才要。他一下子扑到托里斯身上,手脚并用地箍着他,威胁他若是不伸手,他就啃脖子了。

托里斯被他弄得没辙,反复强调只能喝一点,不然回家没有花蜜吃。

菲利克斯这次很听话,他是真的好奇,在托里斯指尖咬破一个口子,尝了一口,抬头回味着。

“怎么样?”他这幅模样把托里斯的好奇心都提起来了,“有什么区别吗?”

菲利克斯眨眼:“其实我没喝过兽人的血。”

托里斯:“……”

这小魔王。

他无奈又好气地让他收拾东西回家,精灵走了几步,发现菲利克斯并没跟上来。

混血立在原地,他握了握自己手心,似乎有些诧异。菲利克斯心念一动,一把匕首落在了他的手上。

这次他们都愣住了。

这是……精灵魔法。

他们带着这发现去找爱德华,找维克多。三位对此展开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研究——主要是爱德华和维克多在研究,菲利克斯感觉他们看自己像看什么新奇课题——得出结论:精灵与吸血鬼混血的孩子,在吸了精灵的血以后,能短暂地使用一段时间精灵魔法,魔法的强大与否源于自身,运用时长和血量则成正比。

⑥有关温柔与懦弱

“温柔和懦弱从未划过等号。”

——

长老院的待客室内,大长老饮着蜂蜜水,轻轻向面前的王族推了一下瓜果。冬妮娅摇头婉拒,对着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她心里斟酌着词句。

在精灵的记录中,“老人”一般不代表年老,而是资历老。若非是自己不愿,精灵一般都会停留在年轻时期的外貌,并终生会用这个模样。

冬妮娅面对的就是这样“年轻”的老人,他是即将退休的大长老,辅佐过多代精灵王,功勋卓著,拥有极高的威望和能力。就算是王族,也都要敬他三分。

大长老目光一抬,看出了她犹豫的心思,替冬妮娅开门见山:“您来找我,是因托里斯?”

“是的……”冬妮娅手指搭在桌上,几近成年的少女垂眸叹气,“我确实很看好托里斯,他是个善良的孩子,我也愿意协助他成为长老。”

“但是,我没想到,您居然收了他做学徒,想培养他做下一任大长老,”冬妮娅摇头,“大长老和长老的职责完全是两个概念……”

“您是担心他无法胜任,”大长老直言道,“对么?”

冬妮娅被他这说话方式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长舒口气,点头:“是的,托里斯的性子过于温和,您知道的,大长老是长老院直面王族的压力的那位,我的兄弟姐妹可不是什么善类。”

“您还是一如既然地平等痛骂每一位王族。”

冬妮娅颔首:“您过誉了。”

大长老嗤笑一声,他轻轻摆弄着桌上的盆栽:“或许您对他的了解还是太少了,殿下,”他喝了一口水,“我相信我看人没有错。”

“温和可不一定代表着懦弱。”

……

菲利克斯的身份暴露后,长老院曾经历过一场长达半年的扯皮和辩论,围绕着是否为混血立法展开。

一派指出:“我认为没必要为了一个人大动干戈,现在混血仅仅只有他一人。”

托里斯则反驳:“你无法保证未来会不会再出现第二位这样的存在。请别跟我说概率极小,概率不应用于侥幸,长老院理应为此未雨绸缪,为混血立法的事情必须提上日程。”

两方观点长时间对立,彼此各有理由,无法说服对方。

“罗利纳提斯长老,”最后,反对一派提出,“您和混血有非同一般的关系,我们申请您回避这场判决。”

“……”

这是精灵历史上第一次在决断中提到“避嫌”一事,此后长老院通过了此等“避嫌”条规,认为其确实有可能影响公平理智的评判。

但那毕竟还是很久以后之事,在此项要求提出的当场,爱德华与莱维斯都因此不悦。爱德华站起身:“若按您的要求,我和加兰特长老也必须离开,那样符合条件的长老人数不足以决定立法,您可要想清楚。”

“是的,波克长老,所以我们所求是最为亲近的罗利纳提斯长老回避,等待长老院的判决。”

“……”

此番咄咄逼人,归根结底还是因精灵内部部分人不认同菲利克斯的存在,但碍于王族的承诺无法发作。但长老院内部的事情就不是王族能够直接插手的,爱德华和莱维斯不由地看向托里斯。

褐发的精灵依旧保持着浅笑,他将手里的长老权杖脱手,浮在众人中央。

“长老院立法需有人将此事呈向阿尔洛夫斯卡娅陛下,”托里斯平静地扫过全场,“你们谁可以胜任此等重任。”

语气很平淡,意思却很明确:若将我排斥在外,那我便不再管这所有的流程,大长老的权利不会应用于此等决策,诸位请选。

候补之一的莱维斯适时发言:“我拥有另外的责任,就不凑此热闹了。”

候补之二的爱德华淡定喝水:“我手里还有项目,没有这个心力,请便。”

“……”

去王族呈交可不算什么好差事,代表着此人需要正面面对王族对长老院所有的控制和压力。现今虽只有两位王族,但哪个都不是好惹的主,若差了一言一行,连累了长老院,那可是罪人了。

而且,大长老需要宣誓效忠王族,顶了长老院的大部分压力,在内部具有极高的威望。若夺了他这份权利,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于是全场寂静,最开始出头的那位也没有吱声。托里斯颔首,将权杖收回,这件事就算翻了篇。

还好托里斯性子温和,不喜事情闹大。出头之人心中松了一口气……

“……”

“唰”

下一秒,剑尖抵在他的面前。

在他暗中庆幸的一瞬间,托里斯翻身下台,正立在他面前,拔剑相对,全场哗然。

不等有人动作,托里斯便用如常平静的语气开口:“这等事情耗费太久时间确实不妥,”他善解人意地向所有人莞尔,“所以,我以个人身份向你发出决斗,若你胜,我便回避,不再干涉,若我胜,且将此事交由阿尔洛夫斯卡娅陛下定夺。”

没人见过他这等模样,其他长老愣了片刻,赶紧起来打圆场:“这……”

“无需多言,剑已出鞘,”托里斯打断他们,精灵收了笑容,眼中印着剑光,“请拔出你的剑,誓言既定,概不回收。”

“……”

……

“所以说惹他干嘛,”爱德华啃着水果,向菲利克斯解释前因后果,“就是这样了。”

“托里斯那个笨蛋,”菲利克斯拍桌而起,“他不擅长战斗的!他……”

“诶诶,没事没事,”爱德华将混血的火气拍下去,“托里斯赢了,战斗可不光看蛮力啊。冬妮娅陛下对此事还挺有兴趣的,还召莱维斯去了解事情详情。”

“也不至如此,”菲利克斯愤愤地拿起桌上的果子,“现在我活得照样快乐。”

爱德华摇摇食指:“托里斯不仅是为了你,”他单手托着脑袋,垂下眼帘,“他更是为了后来与你一样的孩子。”

“这次开了先河,那后来有关其他混血的立法也更容易通过。”

“一些事背后的意义比表面大得多,”在混血似是想起谁的表情中,爱德华摆弄着果叶,笑道,“正因有像他们这样的先驱之人,树荫才可供后人乘凉。”

⑦有关混沌初醒。

“抓住它的一瞬间,他才从混沌初醒。”

——

莱维斯在长老院中,主要处理资源寻找与分配相关的事情。他是三人中最晚进入长老院的孩子,没有爱德华和托里斯那般傲人的成绩和威望,但他依旧受着敬重。

有关莱维斯的事迹,在长老院中广为流传。相传,他在海边精灵覆灭的那场战争中深受创伤,难于与他人交流,在很长一段时间中,他的心智与外貌皆停留在了少年时期。但凭借个人的努力,他突破了心中的阴霾,成功进入长老院求学,协助炼制了“长老权杖”,并靠寻物记图一特长得了长老一位。

以上……自然是瞎扯。

对于莱维斯本人,他的出生很像一场梦。在最初的记忆中,他被光拢着,第一次张开双眼,一眼望到下方的四个人。这一瞬间极为短暂,他很快陷入了一段昏迷。再度清醒后,精灵入眼一片陌生的森林,那最初见到的四个人围在他身边,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当时,维克多回内陆前问了他很多问题,懵懂的莱维斯顶着少年的模样,却只会摇头。

因预言赋予他的特殊性,初生的精灵外貌与心智严重不符。这导致他无法被不知情的人正常看待,周围人或是疑惑,或是嫌弃,或是因为那些所编故事而来的怜悯,让幼小的孩子无法是从。

起初,他暂且住在爱德华家,但实际上带他的是托里斯。爱德华忙于与长老院势力的交接与空间的实验,这都不适合带着莱维斯。

莱维斯认识世界的起步很晚,但他天性伶俐,很快就能听懂他人说话的意思,可是莱维斯一直不肯开口。爱德华抽空查了书籍,他想不透这是什么原因,明明声带没有损伤,心理也说不上有创伤……

等等。

爱德华幽幽地看向维克多。

维克多从书中抬起头:“?”

“额……”他大概知道爱德华指的哪件事了,“安娜那一踢没踢中……”

爱德华点头:“但他在现场。”

“……”

好吧。

维克多当天给莱维斯带回了一件玩具赔罪。

他们几乎默认是安娜吓得他不肯说话,但莱维斯并不是因为如此。无人向他说话时,他一直处于一个混沌的状态,他能感受到周围的一切,却从未觉得自己落在实地。

若真要仔细形容一下这样的感觉的话,莱维斯觉得自己缺了一块。这一块一定是极为重要的部分,让他至今都未觉得自己生活在了一个现实的世界。既然身处虚假,又为何要开口说话,去接触它呢?

世间最后一只因祂而生的精灵就此沉默。

……

在起初,维克多并未把莱维斯考虑在计划范围内。他曾和爱德华讨论过此此事,两人都决定不将莱维斯拉入计划。前者认为新出生的孩子不确定性太强,立场和心智都尚未成型,不够信任。后者则觉得莱维斯既然出生经历了这么多波折,后来的日子平淡一些也是挺好的。

可是他们都未能得偿所愿。

莱维斯在某一夜醒了。

这不是普通的夜醒,他是一瞬间就醒了,像是被敲了一股闷棍。精灵晃晃头,从床上爬起身,茫然地环顾周围,目至一处时,他陡然顿住。

地上有星点的光,这光他陌生又熟悉,来自记忆最初的场景,如此温暖而引人注目。它一路蔓延到屋外,莱维斯爬下床,来不及细想为何爱德华没有因动静醒来,他跟着那细碎的光,刚开始是走,后来快步,最后奔跑。

有人在唤他,他张着嘴,吸进夜晚的冷风,却出不了声。

有人在唤他,是那缺失的一块吗?

他穿过村子,越过花园,走向那新建的密道——那里还没做多少防护。

他跟着那光一直走,一直走,脚步声在空荡的长廊回响,最后,他寻到了那物——一个流体状的空间。光没入空间之中,莱维斯伸手触碰它,整个人都被吸入其中。

空间之外,几个人的声音响起。

“爱德华,这是你的实验报告吗?”

“是的,我进去过几次,里面很空,我不记得我们见到娜姆时周围是什么样了,所以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直很空。这空间有很多特质需要修改,比如……”

“……它可以传递声音。”

……

里面多狭窄,莱维斯缩着身体,周围几乎要将他压扁。他迷离地睁着眼,不自觉加快呼吸,沿路的那些光向他聚拢,裹在他周围,替他撑起了一片足以站立的空间。

莱维斯终于可以立起身,他在光的笼罩下走着,前行着,直到看见那棵树苗。

你就是唤我的人吗?

它浮在狭窄的空间中,通体亮着光,莱维斯伸手抓住了它,渐渐闭上眼。

身上的光点骤闪,一点一点向上汇聚,融入他的脑中。幼年时期的记忆汹涌而来,襁褓中,每当他从梦中醒来,温和而令人安心的声音都充斥在他周围,无形的大手抚摸着他的背,如同母亲一般哄他。

祂说:“孩子,睡吧,汝还未至清醒之时。”

于是他又落于沉睡。

……

见过外界时,莱维斯从未觉得真实,因他反复清醒又沉眠,所见皆是黑暗,未曾有色彩。但这当真是他最重要的一块碎片,那是从他出生到现在最长的一段时期,拥有永恒的平静与安宁,何不可贵。

树苗从他手中滑脱,莱维斯睁开眼,周围的光悉数消失,他已经开始面对外界,无人再护着他。熟悉的压抑感即将到来,莱维斯恐惧地见空间即将压缩,精灵无助地坐在原地,动动干涩的喉咙,奋力喊出了他在世间的第一声。那新生的声音足以穿透世间万物,让空间外的人停滞惊愕。

莱维斯缩在原地,看那空间裂开一道缝隙,维克多从中飞进,撑开一片广阔的结界,包裹着身后一同进来的爱德华。他们惊诧地看着空间中央的莱维斯,加速冲向他,维克多在半空立定,将结界向外扩展一圈,将他拢进来。莱维斯吓坏了,愣在原地抽泣,爱德华在他周围转了一圈,才真敢认这是他。

“你怎么在这里?”爱德华放轻声音,“我问你……你点头或者摇……”

“别犯傻,爱德华,”维克多打断他,他望着莱维斯,还没忘了刚刚那一声喊叫,“你能说话了?”

“祂,”莱维斯点头,少年抽着气,在二人的注视下艰难开口,“祂带我,见祂。”

至此,他终于从混沌初醒。

·

后来,莱维斯平复下来,开始给爱德华打下手,这个在预言中出现过的孩子,最终还是没得到平静的命运。但莱维斯本人不在乎,他喜欢跟着爱德华研究这个空间,里面空无一物,和他襁褓中的世界很像。

而爱德华也发现,在大部分领域,莱维斯拥有极高的天赋,若不告诉他普通人做到这件事的界限,他努努力都能突破那些记录。比如学习空间魔法时,爱德华早上教给他咒语,晚上莱维斯就能撑起一个完整的结界。

但若告诉他普通人做到这件事的界限,莱维斯就会摆着手喊自己做不到。

“你到底在自卑什么,”对此,维克多万分不解,“若是个天才,那你应该骄傲你的天赋。”

莱维斯眼泪汪汪:“我真的做不到。”

“别难为他了,”爱德华打圆场,“他到底还是个孩子。”

维克多开始思考这和孩子有什么关系,他孩童时期不说谦虚埋名吧,也是每天都在作天作地。

但莱维斯显然不是他这种性格。他需要什么,他才去学什么,与维克多这种看到什么就乱钻以及爱德华这样沉迷学术和研究的大不相同,是最不像天才的天才。

就比如,他学空间魔法,是为了再进那个空间。

爱德华当时是反对的,他说莱维斯刚刚才学会这个魔法,操作上有很大的隐患。莱维斯便习惯性地乱摆手,后来才想起来自己会说话了。

他指着爱德华,说:“那你,跟我,一起去。”

爱德华第一次见他那么执拗,也起了兴趣,便同他一起进去。

当时,托里斯还未成为长老,能动用的资源不多,也就未在空间建立生态。他们走进去还是黑色的空虚一片。

莱维斯撑着结界左走几步,右敲敲,在一处爱德华看着没什么区别的地方蹲下,默念起一串咒语。只见那看似纯为黑暗的一片空间骤然露出一角金光,那物像零散的碎片,落到了莱维斯手中。

小精灵护着这碎片,递到爱德华面前。

爱德华愣住了:“……这是什么?”

“是祂,”莱维斯在心里组织语言,“是祂的,碎片,与灵魂之树融合的那一部分的碎片。刚刚那是,祂唱过的咒语,应该,可以用。”

这便是长老权杖的原料由来。

莱维斯在寻找资源和勘测地图这一方面尤为出众,按他的说法是,若是你一直面对一片黑暗,你也会试图去找到它的不同,也因此对细微的差距更为敏感。

有人说,他成为长老也是赶上了好时候。莱维斯考上预备长老时,刚好碰上了战争前夕——一个最需要资源的时期,王族需要他的能力,所以他极快地被转正。

这种猜测归根结底归于一种不服,但莱维斯上任后,维克多专门没让人告诉他普通模式的长老是个什么难度,直接让伊万给他一些看上去不能完成的任务。莱维斯每天一边哭诉着长老原来这么难吗,一边老实地跑各种部门搞搞搞,把这些任务全都完成了。

同期的预备长老:“……”

从此以后再没人质疑过他的地位和能力。

……

很多学生学长老院历史时,总是容易将历史上最快成为长老的长老记错。虽然记录上是爱德华,但学生们几乎都写过莱维斯。

不同于大部分精灵将外貌留在刚成年的那段时期,莱维斯一直是诞生时的少年模样,比其他人矮小幼年很多。若是偶尔溜去一个教室旁听,或许都没人认出他是个长老。

而这样的特质,亦带来了他的意义。

“少年,天真,活力,做什么的都不容易引人怀疑,”秘境刚关闭时,冬妮娅单独诏过莱维斯,她注视着他外貌,这样对莱维斯说,“而在秘境关闭之前,你也最为了解外界的各种地形,这个任务理应交给你。”

她从王座上走下,一步步走到莱维斯跟前:“精灵不可能故步自封,完全不面对外界,那无异于自杀。我们需要有一队去探测外界的人,去了解世界的格局,也要寻得秘境需要的资源。”

“那可能极为危险,孩子,但我觉得你能做到。”

莱维斯抬起头,对上她深灰的眼睛。冬妮娅做什么事都是平静而温和的,她不会催促,只会用那殷切期盼的眼神看着你,让人不由地害怕承担她的期待。

“我……”莱维斯单膝跪在她身前,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怯懦,而是摇头,“这代表我会成为您的眼睛,您的一切判断都会因我而起。这不单单需要我拥有探索资源的能力,还需要我最不擅长的审时度势。我真的做不到。”

“这自然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你带过小队,分配过资源。拥有统领和与人交涉的能力,这是最重要的,你可以招收你需要的人才。退一万步来说……”冬妮娅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头,“你还可以偷个懒,单纯将所有信息复制一份,交由我来判断。”

“我听托里斯说过你的事情,”冬妮娅俯身,将他拉起来,与他平视,“你的起步很晚,出生即是少年,所以觉得自己什么都欠缺。但孩子,凡事不要先设想自己做不到,你降生在这世上,终有诞生的意义。”

“记得吗?伊万曾给你的任务你都完成了,”她笑着轻揉他的头发,“正视自己,孩子。”

“你比你想象得还要优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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