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里身边的人选择蓄须的总是少数,但他因为受到兄长影响,也觉得胡子是个能够彰显成熟气质的重要因素。因而在做改变形象的准备时,第一个下定决心的就是蓄须。
同龄的朋友还是每天早晨会老老实实把胡子刮干净的类型,论年龄来说怎么也没到会蓄须的程度,如果他们看到自己不知道会做出什么表情。
结束卧底的那天……还是干脆刮掉吧。
诸伏走过曲折的地下阶梯,伸手推开玻璃门,独特的气味扑面而来。通常来说他不太喜欢酒吧的味道,往往是浓厚的酒精和汗味的混合,甜而发腻,但这间酒吧完全不同。也许是还没入夜的原因,吧台的杯盏被擦得闪闪发亮,雪白的餐巾作为点缀摞在托盘上,空气里除了微微的麦香什么也闻不见,给人洁净的感觉。
如此整洁有序的氛围,说实话有些不符合他对组织的印象,他谨慎地找了个离bartender稍远的位置坐下。
等待的时间不太久,透过玻璃杯的反射,他从余光中捕捉到一抹金色。对方的脚步不疾不徐,正以平静的速度向他移动,最后,停在了他的左侧。
“波本威士忌。”
金发男人抬手,和bartender对上眼神,后者点头后便转身去忙碌。诸伏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人,对方也冷静地注视着他,一时间两个人都有些失语。
“所以,你就是波本威士忌?”诸伏斟酌着,率先开口。
“看来你就是最近名头很响的绿川。”
几乎是一瞬间,波本的笑容就铺满了整张脸,但那并不是能让人放松下来的微笑——正相反,被他这样注视着,诸伏感到身体像被某种冷血动物而缠住一样。
面前的波本威士忌,无论从长相,声音,肤色,还是那头耀眼的金色短发,毫无疑问就是他最亲近也最熟悉的幼驯染本人。排除双胞胎,世界上大概不会有和降谷零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诸伏甚至找不到第二个可能性。
剩下的可能已经很清楚了。
是吗……是这样啊……看来不只是他,连以警校第一毕业的幼驯染也选择了相同的道路。
原本在他的设想里,降谷应该是轻而易举地考上职业组,然后顺风顺水地在三十岁之前就能够升到警部的位置,实现自己的理想的。
不过,诸伏却奇异地接受了现实。
也许是因为被称为波本威士忌的男人非常熟悉的笑容弧度,又或许是因为他从对方灰紫色眼瞳中窥见的一丝怀念。诸伏恍然理解了临近毕业时,好友语焉不详的那一部分代表了什么。
透明的酒液在水晶杯里微微摇晃着,被切割得像钻石一样的老冰正在融化。
杯壁上很快出现水珠,一滴一滴地相互吞噬。
大门被急促地哗一下推开,形色匆匆走进酒吧的是情绪看起来不高的她。四下张望后,她找到了意料之中的目标,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波本……你很好。”
她几乎是在咬牙切齿,脸色阴沉得可怕。
波本耸了耸肩膀,一脸无所谓:“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呢?”
她看向诸伏:“他——波本,和你说了什么?”
“事实上我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诸伏下意识安抚她的情绪,“离波本走进这家店只过去了最多十分钟,所以……”
“——明明在我来看你只是条冷血的毒蛇,竟然也会有对他人的所有物感兴趣的时候啊,波本。”她冷冷地说,在bartender欲言又止的眼神里加了一句,“一杯gimlet,不加苦酒。”
“看来今晚是对自己的介绍大会呢。”波本眯起眼,仍然穿戴着那幅无懈可击的假面,“我对组织的新鲜血液感兴趣,你有什么不满吗?”
“说得好像我有意见你就会收手一样。以往你怎么玩都可以,但绿川是我的人,打他的主意就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孰轻孰重你应该明白吧?还是说……信誉最好的情报贩终于决定要信用破产一次了吗。”
波本举起手,叹了口气:“……我投降。”
“你最好吸取教训,否则总有一天会后悔。”她说,端起那杯自己的酒喝了一大口,轻轻折起了眉头。
“谁知道呢。不过今天为了人身安全考虑,我想我还是先离开吧。那么,绿川……很高兴认识你。”
波本对他眨了眨眼,毫不意外地收到了她的怒视以后才悠然自得地离去。
诸伏有些迟疑地,把视线转向她。
除去像雕塑一样静立的bartender,这方空间里只有他们,吧台上放着她点的gimlet,在天花板悬挂的树枝灯的照耀下显得像琥珀一样透明。他突然感到一阵干渴,波本和她在都进来后都点了单,只有他没有。
“我说……绿川。”
她盯着玻璃杯的底座。
诸伏等着她的下文。
“其实,你应该也意识到了吧……自己的才能。”
诸伏不确定她说的是体术或是狙击,亦或是两者都有,但她只是微妙地停顿了一下,继续往下说。
“一开始让你进入组织,可能是出于我的某种恶趣味吧……没想到你做得这么好,说真的,简直就像为黑暗而生的人。无论是狙击还是体术都很优秀,绝对服从指令,在抹去生命时没有怜悯之心……毕竟,外勤之中有很多人是被自己的软弱和迟疑害死的。”
诸伏沉默地呼吸着。
“但是你不会。我从见到你的那时就知道你不会像他们那样结束。这样想想我还真是有先见之明,说不定我也有识人的才能呢。”
虽然这样说着,诸伏却察觉她的情绪仍然不高。
难道是不满意自己的表现吗?按照常理来说,自己在外勤里已经算是非常亮眼的那一批了,他想不到她究竟是不满自己哪一点。
她很大声地叹了口气。
“这里的gimlet不正宗……大概只是用柠檬汁兑的琴酒,再加了点砂糖。不过,真正的gimlet只需要一半青柠汁和一半琴酒,青柠汁还必须是罗斯牌的。”
诸伏有些意外她逃避话题的方式,不过仍然顺着她点了点头。
“我也不是在苛求,但是——现在这种调酒方式,多少有点……”
这明显只是她一时间想到的话题,进行得断断续续也是意料之中。她卡了一会,然后喝掉最后一口酒液。
“……你不点单吗?”
他难得坦率:“虽然能喝,但不太喜欢酒。”
“噢噢?因为酒精会消磨人的意志力吗,不愧是你啊绿川。”
之所以会这样说,大概是因为初见时的“要复仇”人设深深地扎根在她心里,诸伏克制着想要勾起的嘴角,咳嗽了一声。
“嗯。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吧。”
吧台上的时钟一秒钟一秒钟地向前走。bartender沉默地叠着餐巾,一心一意地充当装饰品。
“我喜欢酒吧刚开门迎接傍晚顾客的时候,每一只岩石杯都被擦得发亮,餐巾堆成小山,bartender也许在最后一次照镜子,确认发型的完整,室内除了微微的麦香什么都没有,给人一种期待的错觉。”
她又选择了新的话题。
“错觉?”
“是错觉哦。因为接下来的场景往往并不值得期待,每天都有太多人涌进来和酒杯培养感情,大笑,尖叫,哭泣。香水和汗味混杂在一起只会让我头痛。”
诸伏示意时钟的方向:“快到营业时间了。”
“啊——不想走啊。”
“为什么不清场呢?”他切实地发问,“只为代号成员准备的酒吧听上去也很合理。”
“……这里不是组织的产业,只是有些人喜欢来这喝而已。”
她略带些嘲讽地笑了笑,“很难接受吧,世界并不是围着我们这种人转的呢。”
诸伏一时失语。看来先前对酒吧氛围的那种违和感并不是错觉,只是没想到无论是波本还是她都会选择这样一家酒吧碰头。
“而且你……”
“什么?”他听得不真实。
“虽然你不喜欢酒问了也是白问……但还是问一句吧——你对威士忌有偏好吗?”
“……相比于甜味的鸡尾酒,还算是能接受?”
“啊,这样啊。”她静默了一会,然后微微直起身来,注视着他的眼睛。一时间,诸伏有一种变得透明的错觉。
“你能猜到波本来找你的原因吗?”
他的呼吸仿佛变轻了,“这段时间我确实……受到了很多议论。”
“为什么?”
“因为我经由干部推荐进入组织的人,而且我做得不错。”诸伏谨慎地回答,试着在脑海里猜测着她的言外之意。
“你很聪明,绿川。”她的神色说不上好坏,只是以陈述的语气说,“你不讨厌威士忌真是太好了,因为今后你将使用苏格兰威士忌这个代号生存下去。”
“初次见面,苏格兰。”
她向他伸出手,诸伏没有过多迟疑地握了上去。她的手很柔软,很凉,酒精好像在她那里完全不发挥作用。同时,那双手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枪茧的痕迹,就像世界上最普通的人的手一样。
他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我才是,接下来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