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杖悠仁幻想的一觉起来村子里都挂满灯笼、贴满夏日祭活动预告的事情并没有变成现实。
“诶,明天就是祭典了吗?”虎杖悠仁垮着脸,有些失落地说道。
但是街上一盏灯笼都没有,也没有人准备浴衣和棉花糖,大家好像并不怎么期待似的。
虎杖悠仁和乙骨忧太这几天都按时到神社帮忙准备仪式需要的道具,学习相应的礼仪。当他们问起中美的事情时,宫司说那孩子最近病得厉害,几乎只能躺在病床上了。
“......”乙骨忧太垂下头。
男人察觉到他的心思,宽慰道:“因为她的病很严重,所以许下愿望的声音才更加强烈,神明大人会听到她的请求的。”
这次离开神社的时候,他们又一次碰到了中美的哥哥。青年的眼睛下方多了很多青黑,眼球上也爬满了疲惫的血丝。他看上去比从前憔悴了太多,以至于整个人消瘦得过分,脸色阴沉。
虎杖悠仁像往常一样和他打招呼,而青年这次只是瞪着那双眼睛看着他们。他视线太过异常,让乙骨忧太下意识地一把拉过虎杖悠仁护在身后,感受着里香在他脚下的影子里躁动地翻滚着。
青年盯着他们看了许久,这才缓缓说道:“你们......是住在红房子隔壁的吧?你说你叫......乙骨?”
乙骨忧太犹豫着点了点头。青年的声音沙哑无比,嘴角因为上火起了很多红色的水泡。虎杖悠仁从乙骨忧太身后伸出头来,猜想他是因为中美的病才这般憔悴。
忧太生病的时候他也很着急,尤其是自己只能听着他痛苦地呻吟却无能为力。青年是个医生,但是他却没有办法治好自己的妹妹。虎杖悠仁仅仅是想了想就觉得难受极了,青年只会比他更痛苦。
青年抬头看了看神社,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被留在原地的孩子们面面相觑。
今天时间还早,他们经过巨木的时候看到树根之间的神龛前围了不少人。阴雨绵绵,雨点打在他们头顶的伞面上,偶尔能够感觉到从树梢滴落的巨大水滴砸在头上的震感。那些人穿着雨衣,跪在神龛面前祈祷着。
虎杖悠仁在人群中看到了松下。
一路上几乎所有的石像前都有人在参拜,这是虎杖悠仁他们来到这个村子之后见过最多的人。
“这是因为祭典吗?”虎杖悠仁疑惑地问道。
乙骨忧太摇头,久不放晴的天让他总觉得灰仆仆的云飘得太低了,似乎抬手便能触碰到。
凉亭里坐着几个老人,看到他们之后冲这边招了招手。
虎杖悠仁看了看乙骨忧太,然后放开了他的手,踩着积水跑了过去。
老人们和粉发的孩子说着什么,但被周围淅淅沥沥的雨声掩盖了过去,乙骨忧太什么都听不到。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待在家里什么都不干,也许真是虎杖悠仁说的那样,因为即将到来的祭典,大家才都在这样的天气状况下还要坚持出门了。
虎杖悠仁抱着几颗果子回到了伞下。
“他们说这些是他们送给中美的东西,”他手里的果然还是他们第一次从老人们手中拿到的那种又酸又涩的果实,不过应该不是从巨木上掉下来的,毕竟它们的外表都很完整,从树上掉下来的全都不同程度地腐烂摔坏了,“我们绕个路吧,忧太?”
乙骨忧太没有拒绝。
中美家门口的人比巨木下神龛前围的人还要多。乙骨忧太拉着虎杖悠仁呆立在街角,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手持果子的人蜂拥至中美家,几乎要将院门踏破。
这村子里......有这么多人?
虎杖悠仁有些讨厌、有些害怕这样的情景,人们像是沙丁鱼一样挤在狭小的罐头里,高举的手臂尽头是一颗颗熟悉的果实。他低头望着怀中抱着的那几颗果子,嘴巴里忽然泛起了酸涩的味道。圆润饱满的表皮下,难以入口的汁水填满了它们。
雨声、人声、呵斥声和拥挤的脚步声,无数杂音组成了一幅嘈杂又滑稽的画,缓缓在两个孩子们的眼前铺展开。
他们听不清人群在说些什么,中美家的门几乎完全被堵住了。虎杖悠仁拉着乙骨忧太走向后方,爬上一个小坡,他们找到了一扇窗户。
在敲响玻璃许久之后,虎杖悠仁觉得一直拉着的窗帘被人掀起了一条小缝,中美的眼睛从缝中向外张望着,他赶快向她挥了挥手。
窗户被打开了,面色苍白的女孩只露出额头和双眼:“你们也来给我供品吗?好吧......但是我已经有点吃不下啦,每人只能咬一口哦,不然我又该吐了。”
“?”虎杖悠仁疑惑地将手中的果子递了过去:“这是老在凉亭里坐着的婆婆们给你的。”
“供品......是什么?是那些果子吗?他们给你是想让你......吃掉?为什么?”乙骨忧太看着神色倦怠的女孩问道。
中美费力地将那些果子一个个地接过,有些口齿不清地说:“妈妈说果子里有大家想对神明说的话,我吃掉了的话,等见到神明大人的时候就能将大家的愿望一起送过去了。”
她将食指放在唇边,扬起头露出嘴巴:“要小点声哦,妈妈正在前门那边。”
虎杖悠仁捂着嘴巴点头。
“但是,这样你会很辛苦吧?”怪不得她说只能吃一口。不如说能够吃一口已经足够强大了,虎杖悠仁可是咬了一口都没咽下去。
中美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的手扒在窗沿,被飞溅的雨水打湿了。额头的刘海不知道是因为汗水还是雨水变得黏腻打缕,歪七扭八地黏在脑门上:“因为那是大家的愿望啊。如果我不能将它们带到神明大人面前,神明大人就不会来救大家了。”
虎杖悠仁挠挠头,扛着雨伞接近中美,悄悄地说:“那你能帮我们给神明大人带句话吗?就一句,拜托啦!”
中美同意了。她说她最近记性很不好,记不住太复杂的事情,整个人也很容易睡着。
“能够拜托祂让里香成佛吗?她叫祈本里香。这是我们唯一的愿望啦!”虎杖悠仁将祈本里香的名字重复了很多遍,直到中美保证自己已经完全记住了。
虎杖悠仁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答谢中美,只能保证等祭典结束之后会带着她去抓田螺,教她怎么自己做祭典上卖得很贵的木刻面具。这样的承诺让女孩笑了起来,脸色变得好看了一些。
“中美?你在哪里?快来吃吧,还有很多呢!”女人的声音将孩子们惊动,中美连道别都来不及说就关上了窗户,转身跑走了。
落下的窗帘彻底隔绝了虎杖悠仁和乙骨忧太的视线。
等到他们绕回前门,堵在那里的人数完全不见减少。每个人都举着一颗“寄宿着愿望”的果实,或粗壮、或枯瘦的手臂向前伸着,虎杖悠仁完全被那幅景象震慑住,酝酿了半天,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乙骨忧太喘息了一声:“居然有这么多人都有求于神明大人......”
他们究竟都许下了什么样的愿望呢?
虎杖悠仁扯扯他的袖子:“我们快走吧,忧太。”
他实在不喜欢这样的景象,总会让他想起以前在小岩井农场里体验喂猪时的不适感。爷爷经常带他去农场玩,有的时候他们会自己带上一些菜叶和馒头之类的东西去喂动物,不过虎杖悠仁只试过几次就对这个活动不再感兴趣,但是他的朋友们都很喜欢。
乙骨忧太带着虎杖悠仁加快脚步远离了那附近。
若说村子里唯一可能属于祭典的氛围,那就是路边随处可见的对着石像和神龛参拜的人吧。虎杖悠仁也终于明白了过来,这次祭典并非他期待的那种夏日祭,没有捞金鱼的活动,也不会燃放烟花,似乎这只是为了祭神的仪式而开展的祭典。
“这样的话,根本不能叫作夏日祭嘛!”回到家后,虎杖悠仁有些失落地抱怨。
“说起来,上次我们去杂货店的时候不是看到那里有卖小烟花棒的吗?要不然我们等到明天祭典结束之后买来玩吧!”乙骨忧太提议道。
“真的吗?!好耶!!忧太你最好了!!”
乙骨忧太的一句话就让失落的虎杖悠仁重新振奋了精神,看着重新变得活泼的粉发孩子,他不由自主地总爱将活泼过头的孩子幻视成各种各样的小动物,当他亮着那双蜜糖一样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时候,似乎还能看到无形的尾巴在身后甩动。
如果悠仁更会撒娇的话,自己绝对无法拒绝吧?乙骨忧太皱着脸想道。这样会很麻烦的......但是,只是想想都无法说出拒绝的话诶。
乙骨忧太就是很喜欢笑起来的虎杖悠仁。
“忧太,你要先洗澡吗?”虎杖悠仁从浴室里探出头来。
尽管浴缸被仔细地清理干净,但他们忘记了最重要的热水的问题。家里的即热式热水器已经很老了,实际每天可用的热水量并不支持他们将热水放满整个浴缸。
所以他们现在还是只能用那个大木桶。
等到祭典的事情结束,乙骨忧太决定抽出时间好好计算一下翻新这个老旧的房屋究竟需要多少钱。最好连带着洗衣机之类的一起算上......但是他们的钱可能不太够。
一个一个来吧。
他们通常是用猜拳的方法来决定谁先洗澡,今天也是一样。
“来猜拳吧。”乙骨忧太说道。
虎杖悠仁背着手走出来,两个孩子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喊着口号,伸出一只手。
“喔!这次是忧太赢了!”虎杖悠仁举着剪刀手跳了起来,这是这些日子乙骨忧太第一次在猜拳游戏中取得胜利。乙骨忧太本人也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握起来的拳头,孩子气地“哇”了一声。
“那今天就是忧太先去!”虎杖悠仁跑到他身后,推着乙骨忧太进了浴室。接热水的水龙头已经连上了水管放到了木桶里,闷热的水蒸气弥漫在浴室里,糊了乙骨忧太一脸。
虎杖悠仁笑嘻嘻地帮他拿来了换洗的衣物,脏衣篓里已经放了好几件,因为这几天下雨所以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洗衣服,所以他们准备等到祭典结束后一次性洗好。就是希望祭典过后不要一直下雨了。
水池的上面其实还有一面梳妆镜,也被虎杖悠仁踩着凳子仔细地擦过了。乙骨忧太将脖子上挂着戒指的项链取下,小心地放在水池旁的柜子上,迈进了木桶里。
曲腿坐在木桶里,热水刚好能够没过脖子,淹到下巴。
怪不得父亲爱去澡堂泡澡,被温热的水体包裹着的时候会让人产生一种安全感,身体仿佛失去了本身的重量,变得轻飘飘的。蒸腾的白气熏着他的脸,隔着浴室的门,乙骨忧太听到有人敲响了他们家的门。
他听见虎杖悠仁从浴室的门口经过,脚步声逐渐变小,隐隐约约地有开门声和交谈声传来。
乙骨忧太微微坐起,侧耳仔细地听了一会儿。
虎杖悠仁的声音时断时续,似乎已经站到了院子里。
他转了个身,水声哗啦啦地响起。
“里香。”带着水滴的手指摸到了放在柜子上的戒指,乙骨忧太主动呼唤了里香的名字。
虎杖悠仁看着眼前语无伦次的青年,为难地紧缩双眉:“......抱歉,我有点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明天的仪式有什么问题吗?是和我们有关的事?”
青年愤怒地睁大眼睛,双手扣住了虎杖悠仁的肩膀,无视他吃痛的声音怒吼道:“不能让她去!为什么你们都不明白呢?!住在红房子里的不是你们家的人吗?!”
他看起来已经近乎疯狂,连眼球都因为无法排解的怨怼而微微凸起。虎杖悠仁根本无法从他的身上看出为乙骨忧太检查身体的那个年轻医生的模样,此时此刻他面目狰狞,像是恶魔一样咆哮着。
虎杖悠仁开始挣扎,他很轻易地就将青年扣住肩膀的双手掰开,向后退去。
“等等、你们不能让她去!是你们选了她,不能让她去!!”
“所以都说了啊,”虎杖悠仁向后伸手,握住了半开的门板,“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啊?”
粉发孩子眼中的茫然与无辜刺痛了青年。
走投无路之人发出了绝望的嚎叫,却在试图靠近的时候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飞了出去,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诶?!里香?!等等,忧太!”
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的青年耳鸣不止,疼痛让他清醒了片刻,捂着抽痛的额头撑起自己的半边身子。
只有两个孩子能够看见的巨大咒灵甩着拳头,后背上的凸起兴奋地耸动着,长着恐怖利齿的口中喷吐着灼热的气息。
“不许、不许你再靠近!!”它的手掌狠狠拍打着地面,脚下传来的震动让半躺在地上的青年不明所以,但却也稍微唤回了一些他的理智。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他有些失魂落魄地站起,脚踝处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刺痛,可他却无暇顾及。
歪歪扭扭地离开前,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两个孩子。
虎杖悠仁有些担忧地按着乙骨忧太的肩膀,同时不停地安抚着躁动不安的里香。
“不要让里香这么生气哇!忧太!他什么都没做,没事的!”
乙骨忧太的头发还滴着水,未干的黑发黏在脸侧,让瞪视着青年的那双眸子显得更加漆黑凌厉。那根本不像是一个孩子应该拥有的眼神。
直到青年真的走远,逐渐消失在下坡路的尽头,乙骨忧太才叫回了里香,拽着虎杖悠仁回到了家里。
房门被重重地关上,乙骨忧太甚至直接将门反锁了。因为他的动作不似往日那样温和,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意,所以虎杖悠仁乖乖跟在他身后。
“......”
乙骨忧太一抬头就看见虎杖悠仁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乞求地看着他。
他倒吸了一口气。果然,他根本没办法拒绝这个孩子。
虎杖悠仁将所有的聪明劲都用在了观察乙骨忧太的反应上,见他松开了眉头就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
“对不起,”他双手合十举过头顶,甚至差一点就要戳到乙骨忧太的脸上去,“因为是给忧太看病的医生,所以我给他开了门。”
乙骨忧太拍开他的手,拉着兜帽将人拎直,捏捏肩膀叹气道:“我又没在因为这个生气......这里痛吗?”
虎杖悠仁转动刚才被青年抓住的地方,他感觉到了一些细微的痛感,但问题不大,所以扬起笑容回答:“完全不痛!”
不知道乙骨忧太有没有相信他说的话,黑发的孩子问起那个青年的来意。
“我真的不明白他在讲什么,一直说明天不能让中美参加仪式。真是太奇怪了,为什么不能让她去呢?难得被选中了......”他说到这里时看了一眼乙骨忧太,发现对方并没有在意这句话,所以也就放心大胆地继续说下去了:“中美的哥哥看起来和宫司先生认识,他为什么不去找宫司先生呢?”
正常的大人都不会觉得两个孩子能够解决这样迫在眉睫的问题吧?
乙骨忧太沉思了一会儿,问道:“他还......说了什么别的吗?比如原因之类的?”
虎杖悠仁摇头。
就是因为中美的哥哥完全没有理由地找上门来,所以才搞得所有人一头雾水。
“不过,他说‘为什么没有人理解他’,”虎杖悠仁用手指点着下巴,“还提到了红房子。”
“忧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
根本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