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骨忧太好起来的速度令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如果换做以前,严重到无法下床的高烧会将他送进医院,不输上几天的液是绝对无法轻易离开的。然而这次却只用了两天,病气就完全从他的身上消失了。
虎杖悠仁坚持认为这多亏了里香的神奇魔法,说的次数多了,乙骨忧太也渐渐开始相信里香真的有能够治愈疾病的能力,只不过它、他们现在还不明白如何引导白色的咒灵再一次用出来而已。
“也许里香只会在有人生了很严重的病时才会用呢!”虎杖悠仁乐观地说。
不过,早起的孩子们发现了另一个坏消息。
放在院子角落阴凉处的塑料盆里那些被处理好的田螺跑了大半,虎杖悠仁难以置信地哀嚎着:“为什么呀?!我还以为这种大小的网孔它们钻不出来呢!!”
顺着地面上留下的水痕,不少印记通向了森林的方向,现在再想将越狱的田螺们找回来已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这让粉发的孩子深受打击。
他抱着塑料盆晃了晃,里面还剩下的一些大多已经没了反应,恐怕在大逃亡开始之前就已经死掉了。
“但是,它们的壳都被剪开了,”虎杖悠仁和乙骨忧太在院子里挖了个小坑,将剩下的田螺尸体埋了进去,“就算跑到池塘里也活不下去了吧?”
“大概?也许它们比我们想象得更加坚强呢。”乙骨忧太将挖出的土铲了回去。
虎杖悠仁将地面拍平:“好奇怪,它们被放在盆里的时候,我觉得把它们烤了吃掉就很不错。但是发现它们都跑掉了,反而觉得它们活下去更好。”
他学着记忆中爷爷的模样长叹一声,语气也变得老气横秋起来:“我真是个罪孽深重的人啊!”
“不要学老爷爷说话啊,悠仁!”乙骨忧太牵起他的手向村子里走去,他们从今天开始要去神社学习参加祭典的礼仪,乙骨忧太也要开始准备选择“神之子”的仪式了。
“看见它们做了我们觉得不可能完成的事,就好像完全脱离了故事原本的结局,自然希望它们能够继续前进吧?”
虎杖悠仁歪着头看他:“故事原本的结局是什么?被我们吃掉吗?哇,那我们不就是大坏蛋了吗?!”
小孩一脸严肃:“我才不要当大坏蛋!我讨厌做坏事的人!”
乙骨忧太握着他的手掌一缩,片刻又放松下来。
“可是,如果我们吃掉它们是为了填饱肚子呢?那样也是做坏事吗?”
虎杖悠仁扯着帽衫耷拉在胸前的两根绳子,手指下意识地将它们扭在一起:“唔......应该不算吧?不然我们就要被饿死啦!”
如果这样说的话,就没有人是“坏人”了。田螺们什么都没有做,就因为他们很饿所以要被吃掉。但是他们也没有办法,在没有其他食物的时候,不吃就会被饿死。
乙骨忧太点点他皱起来的眉头:“学过老爷爷说话,现在连眉毛都变得更像老爷爷了哦。总感觉悠仁想象中的田螺们和人类一样诶,不要这样想啦,不然的话我们每天都要给被我们踩死的蚂蚁道歉哦?”
虎杖悠仁打了个冷颤:“突然有一阵恶寒的感觉......你这样一说,我现在好在意下一步会不会踩到蚂蚁。”
他说着,果然开始低头注意脚下的路面,避开那些还没有米粒大的黑色小东西。
“好好看路啊。”乙骨忧太轻声抱怨了一句,又默默握紧了虎杖悠仁的手,提起十二分精神来留意周围的环境。
乡下的村子没有汽车。这对乙骨忧太来说能够轻松不少,老实说他现在有点害怕那些高大的钢铁机器,连可爱的动画片都没办法缓解来自心底对汽车的抗拒。
这里最常见的就是手推车和自行车,大部分人都是走路来往,毕竟村子并不大,成年人走得很快,可能只需要一个小时左右就能横穿整个村子。
乙骨忧太带着有些闹腾的虎杖悠仁稳稳当当地抵达了神社。
跨过朱红鸟居的时候,虎杖悠仁凑到他的耳边悄声说:“那些家伙们又跟过来了。”
“诶?”乙骨忧太回头,果然看见了昨晚拦下虎杖悠仁的松下他们。
见他回头,松下想要追上来说些什么,可虎杖悠仁直接反手拉着乙骨忧太跑了起来,将他们远远地甩到了身后。
有巫女正在清扫参道,看到他们之后也只是默不作声地垂下眼睛,任由他们两个从身前跑过。
乙骨忧太侧身看了一眼身后,松下他们并没有追上来的意思。
“你们来了?”宫司刚好从社务所里出来,他的手上还拿着一些祭祀用的道具,和两个跑过来的孩子撞了个正着:“刚好,我们去神乐殿那边吧。”
社务所的对面是挂绘马的地方,宫司要先将手中的东西送到巫女们那边,虎杖悠仁和乙骨忧太便在绘马区随意逛了起来。
虎杖悠仁发现挂在这里的绘马上的字他基本上都认得。不如说写得都很简单,几乎看不见汉字,读起来意外通畅,没有复杂的词汇。
“忧太......”虎杖悠仁翻了两块绘马,刚开始他还在很认真地逐字逐句看,但很快他便无法再安然继续读下去了。
绘马上的文字显然也让乙骨忧太吓了一跳。
——希望坂上太郎赶快去死。
这一块绘马上的墨迹已经掉了不少,看起来挂上去的时间不算短。
——我想要花子的娃娃。
这一个块上的字体圆滚滚的,看上去像是小孩子写的。
——神啊,请让中美为我带来足够全家人吃的白米饭。
......虎杖悠仁和乙骨忧太有些呆滞地望着那个熟悉的名字,一时之间没有人敢大声呼吸。
“......应该是、重名吧?你看,这个名字应该算是挺常见的......”半晌,乙骨忧太才勉强笑了两声,迅速将那块绘马放开,让它重新落回成片的绘马堆当中。
木牌相互击打的清脆响声如雷贯耳,宫司的声音响起时更让他们不由自主地心惊了一下。
“你们在这里啊,”男人向他们招手,“我们走吧。”
宫司带着两个沉默的孩子去了绘马架后的神乐殿,这里是进行神乐表演的地方,三面敞开的木制高台面向本殿的方向,看起来已经闲置了很久。
“为什么都是这幅表情?啊,你们看到了绘马架上的‘愿望’?”
虎杖悠仁点点头。
宫司上手揉搓了一下他的头发:“别太在意那些。你们是从仙台过来的吧?这里是比乡下还要偏远的地方,他们大部分人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能够识字写字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男人说这些话的时候,视线从孩子们身上转移到了天空中,似乎在看着蓝天下飘过的白云。
虎杖悠仁顺着他的视线仰头看了过去。
天空的颜色比往常要深一些,看起来更远了。虎杖悠仁只能模模糊糊地这样描述,他觉得今天的天空变得更加遥不可及。如果没有云的话,简直就像大海一样。
“那是什么意思呢?”
宫司没有给出答案,虎杖悠仁仍旧搞不明白。
绘马架上的那些愿望让他觉得可怕又讨厌。
学习礼仪的过程比他们想象的更枯燥一些,加上神乐殿后放置道具的小房间内并没有空调或风扇,环境比较闷热难捱,虎杖悠仁很快就被热得有些受不了。
长时间的跪坐也让他的双腿开始麻木,于是粉发的孩子悄悄地扭动屁股偷懒,宫司看到了之后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纵容了他这种幼稚的行为。
宫司花了一整个上午才勉强将整个仪式的流程灌输到两个孩子的脑海中,虎杖悠仁虽然有些坐不住,但还是好好地将重要的地方记在了脑子里,男人的提问也基本全都答对了。
检验过教导成果的宫司非常满意,正当他准备带着孩子们去吃饭的时候,虎杖悠仁突然提问:“先生,神明大人真的能够实现愿望吗?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宫司揣着手,语气和缓地说:“为什么这么问?”
虎杖悠仁低下头,快速扫了一眼没有说话的乙骨忧太:“祂能让人的灵魂成佛吗?”
男人笑着回答:“很多人来这里都会祈求神明让自己死后成佛,我想神明应该是能够听到这些愿望的吧。悠仁也这样想吗?”
“不......不是我,是我有想让她成佛的人。”
“是吗?那悠仁就更要认真学习神前仪式了哦,神明大人会给祂的信徒们指引的明光。”
虎杖悠仁的眼睛变得亮晶晶,乙骨忧太一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他已经完全被宫司的话吸引住了。
下午他们走之前,虎杖悠仁拉着乙骨忧太去拜殿进行了参拜。他们从宫司那里借来了5圆硬币丢了进去,摇响铃铛,鞠躬拍手、合掌许愿。
虎杖悠仁虔诚地希望祈本里香的灵魂能够尽快成佛。
嗯......让忧太能够得到幸福。
再加上让爷爷也一定要成佛呀!
啊,还有妈妈。
乙骨忧太放下双手的时候,便看到虎杖悠仁面上不断纠结的表情,可爱圆润的五官挤在了一起,看起来皱皱巴巴的,让人忍俊不禁。
这是许了多少愿望啊?那这样的话......乙骨忧太重新转过身,再一次闭眼低头,在心中许下了最后一个愿望。
让悠仁的愿望全部成真吧!
离开神社的时候,他们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虎杖悠仁看到了一个青年,他很高兴地冲了过去,留下乙骨忧太没能拽住他而滞留在半空中的手。
“昨天太谢谢你了,大哥哥!”青年正是中美的哥哥,昨天帮虎杖悠仁简单查看乙骨忧太情况、免费留下感冒药的正是他。
“那孩子怎么样了?有好一些了吗?”青年的身上带着药房的苦味,还有一些酒精的味道,声音稳重而柔和。
虎杖悠仁指了指乙骨忧太:“已经完全好啦!”
乙骨忧太正缩回手,他站在朱红鸟居之下,年轻医生的视线扫过他所在的地方后,似是忽然想要结束这段对话,语气变得敷衍起来:“已经好了?不过药还是得继续吃,不要留下病根才好。太阳都快落山了,你们尽早回家吧。”
虎杖悠仁没有听出他话中的深意,只是兴奋地向他挥手道别,和乙骨忧太一起往家的方向走。
“咖喱盖饭好好吃!果然盖饭最好吃了!呐忧太,我们......”
虎杖悠仁没能听到乙骨忧太的回答,他疑惑地转过头,发现乙骨忧太正皱着眉,有些担忧地看向后方。
他追着对方的视线,看见了年轻的医生和宫司站在鸟居前的石阶上说着话。
“原来他们认识啊?”
虎杖悠仁嘟囔着。他觉得今天的乙骨忧太有些太过安静了,现在又在皱眉,似乎在想什么很复杂的问题。
他扯了扯对面人的手臂,连声叫着乙骨忧太的名字,想要将他的注意力唤回来:“忧太,忧太?忧、太!!”
“倒底怎么了?你一整天都不太精神的样子,难道说感冒还没好吗?!”虎杖悠仁摸了摸乙骨忧太的额头,手心传来的温度非常正常,不像还没好的样子。
乙骨忧太不知道该怎么向虎杖悠仁解释自己内心的不安。自从做了那场噩梦之后,他总觉得心里慌慌的,落不到实处。
可能真的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急病,他到现在都觉得根本提不起什么兴致来,整个人都有些有气无力,颓丧极了。
虎杖悠仁眼睛一转:“那我们去找便利店的老板借电话吧!忧太和妈妈爸爸打过电话之后就会好一些的吧?”
他在幼稚园的时候,有一些想家的小朋友会哭得很厉害,最开始老师们为了安抚他们的情绪,会允许他们和家长短暂地通话。
但虎杖悠仁并没有在幼稚园给爷爷打过电话。他自己非常明白,这样的行为并不能彻底让那些孩子们变得坚强独立,大部分打过电话的小孩过了一段时间后都会再次哭闹起来,但这一次老师们就不会允许他们和父母通话了。
每个学期刚开学的时候每天都会上演这样的事情,大概需要等上一周左右,大家就不会再哭喊着想要回家找爸爸妈妈了。
但是,乙骨忧太和那些离不开家的小孩子不一样。他很不安,这让虎杖悠仁觉得有些失落。
他没办法消除乙骨忧太的不安与担忧——明明他们是家人。
他在乙骨忧太的注视下居然露出了一个带着苦涩味道的笑,这个像是药液一样的笑容令乙骨忧太心中一颤,当即转身安慰起有些低落的虎杖悠仁:“不、不是的哦!悠仁,多亏有悠仁在,我才不是独自一人!”
虎杖悠仁扯着他的衣摆不撒手,既没有摇头也没有说话。他的本意并非让乙骨忧太感到为难,只是......他现在,已经没有“真正的”家人了。
不是妈妈的妈妈让他觉得有些害怕,一直照顾自己的爷爷已经去世......乙骨忧太的不安让他从这场过家家的游戏中清醒了一瞬间,意识到他们其实并非真正的家人。没有血缘关系,他们也只不过刚刚认识几个月的时间。
其实在参拜的时候,他最后许下了一个愿望。
——希望能和忧太成为真正的家人。
“......我也是哦!”虎杖悠仁眨眨眼睛,夕阳的颜色让他的眼瞳澄澈无比,这一次的笑容纯净而真诚:“因为有忧太在,才不是自己一个人了哦!”
乙骨忧太第一次清晰地听到如此直截了当的告白。
因为精神不济而略显深沉的黑色眼眸中有光骤然闪过,像是烟火大会时在夜幕中炸开的烟花一般,流淌着鲜艳的色彩。
“抱歉,悠仁,”他垂下胳膊,将虎杖悠仁揪着衣摆的手握进掌中,“我们一起走吧。”
虎杖悠仁看了他两眼,安静地顺着他的力道来到了与他平行的身侧。
以前曾有一对鸟儿来到院子里筑巢,它们选定的地方就在一棵矮树上。虎杖悠仁和爷爷是在酷夏发现它们的,可是直到秋天将尽它们才将这个建在不那么合适的地方的巢穴完整地搭建好。
虎杖悠仁觉得它们傻傻的,不仅在夏天因为收集筑巢的材料而热得直喘气,而且还把家建在人类触手可得的地方。
因为它们的存在,有伙伴来到家里找虎杖悠仁的时候,他都会很小心地不让其他人发现它们。
值得庆幸的是,它们有一个可以过冬的地方。
当虎杖悠仁捧着热乎乎的奶茶驱散身体的寒气时,他可以透过窗户望见后院里那两只毛茸茸的、缩在一起挤进巢穴中的鸟。
每当这时,喝着咖啡的爷爷总会嘴硬心软,先将那两只笨鸟狠狠批判一通,然后装作出去扫雪的同时绕到后面检查傻乎乎的小家伙们的巢还结不结实。
虎杖悠仁在这个时候会偷偷笑着,擦掉玻璃上的一小块水汽偷偷向外看。虎杖倭助的到来只引得那两只鸟咕咕咕地叫了两声,在飞走躲一下和留在被捂暖的窝之间挣扎了一下,然后泰然自若地蹲在了原地,任由老人嘴上嘟囔个不停的同时将挡在它们头顶树枝上的积雪扫落一旁。
不知道为什么,虎杖悠仁总觉得乙骨忧太和它们很像。
不是说傻到如此轻易就对人类交付了信任......不如说虎杖悠仁希望他能像爷爷取得它们信赖那样,让乙骨忧太感受到同样的泰然。
看着他想要和他人产生联系,却总是站在远处望而却步的模样,虎杖悠仁总会觉得很难受。
这在虎杖悠仁心里是一等一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