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聆听”掉的有点远,布利斯没来得及捡回来,再加上他和海尔曼说话声音压得很低,导致莫达伊什么也没听到。
看来“聆听”的作用范围比他想象的还小。
如果是莫达伊自己听到了还好,但他没有听到,布利斯就有些犹豫要不要实话实说了。
他能感觉到,莫达伊虽然一副“我是厉害的恶魔,你们人类好弱”的狂傲模样,但总会不自觉地在意人类对他的态度。他不知道莫达伊知道刚才发生在海尔曼房间里的事会不会失落,但他知道自己绝对不想让他失落。
“没做什么。”布利斯的演技完美无缺,他自然而然地扫了海尔曼一眼,凑过去和莫达伊头对着头,小声说,“他躺在椅子上,一脸丧气地让我进去,我就进去把他拽下来了。”
莫达伊没有怀疑,他对布利斯有种自己都无法察觉的盲目信任,轻而易举就相信了,也维持着很小的声量追问道:“他到底怎么了?”
“他没说。”布利斯撒谎撒的很圆满,“但我猜是因为吸血鬼的事。我在他房间里看到很多神秘学书籍。”
“他觉得自己太不了解吸血鬼了?”莫达伊一想觉得非常合理,“他一直没参与进我们的行动,是不是有些难过?”
“可能吧。”布利斯就这样给朋友下了个他本人都不知道的定论。
他们俩的窃窃私语没能持续太久。希尔夫人温声细语地训斥完海尔曼把自己关在房间的行迹,又把头转向他们,热情地招待莫达伊:“莫达伊,晚餐还合口味吗?”
莫达伊赶紧坐直,端庄地回答:“很合口味,谢谢夫人。”
“不用这么拘谨,”希尔夫人笑得灿烂,“喜欢吃什么直接告诉我就好。莫达伊又乖巧又风趣,你要是经常来做客,我会很高兴的。”
几人沉默了一瞬,都不知道莫达伊和‘乖巧’是怎么产生联系的。
莫达伊昧着良心接纳了这个称赞,矜持地微笑点头。
希尔夫人平等地关心饭桌上每一个孩子,和莫达伊又闲聊了几句后,又关心了布利斯的工作,才闲聊起其他的话题。
“今年的社交季也将临了,不少在外的贵族提前回到弗洛里斯。”希尔夫人慢条斯理地说着,叹了口气,“今年各家的状态比往年紧迫,大概是在为行会推选做准备。”
“行会”是由21个不同行业组成的民间性质组织。21个行业组建自己的行会,并内部推举代表人,代表人则成为“行会”成员,代表自己的行业发声,为自己的行业争取利益,拥有参政资格。
目前,医药行会的代表是海尔曼的父亲,希尔先生。海尔曼一听就知道父亲要母亲帮他积极社交,好稳固自己的地位,闻言无声地翻了个白眼,冷淡道:“有些夫人说是来做客交友,实际也不见得带了真心实意,交往起来没什么意义。母亲不如趁这段时间出去游玩,放松身心,也少一些麻烦。至于父亲......他平常也不怎么回家,想来是不缺人用的。”
希尔夫人嗔笑道:“你这孩子。”
她又道:“你们放心,我自己活得轻松自在,不会上赶着去给他帮忙,自找麻烦。只是这时间外出也不好,有些我自己的人际关系,也是要维护的。我知道,这几天罗斯柴尔德家已经到了弗洛里斯,前段时间奥尔戴斯已经上门拜访过,她要搬回弗洛里斯常住......”
希尔夫人说完了才想起了什么,看着布利斯神色忽变,表情似乎有些尴尬,撇开目光不再开口了。
布利斯感觉到了氛围的怪异。
莫达伊很想知道这个奥尔戴斯是谁,可他看向自家主人,发现他似乎也不认识。
海尔曼目光闪了闪,冲布利斯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却也没有说话。
晚饭结束,又和希尔夫人聊了一会,布利斯和莫达伊就此辞别,海尔曼起身送别他俩。走到门口,不用布利斯开口询问,海尔曼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奥尔戴斯女士是我母亲的好友,住在托斯纳,时常和她来往。”海尔曼转头,看着布利斯说,“她还是卡瓦坎蒂公爵的前妻。”
“什么?”布利斯和莫达伊脸上露出如出一辙的惊讶。
“我之前调查过,知道卡瓦坎蒂公爵和他的妻子离婚了,却调查不到他妻子的任何线索,只调查到一件事。”布利斯说,“公爵现在最宠爱的情妇黛拉夫人,是他妻子的女仆。”
这件事传过一阵子风言风语。
从卡瓦坎蒂公爵那养殖场中流砥柱般的繁衍能力来看,他和妻子之间也是利益联姻,一点感情都没有。黛拉是他妻子的从自己家带来的女仆,在两人离婚后主动爬了男主人的床,成为他的情妇,和女主人关系破裂,分道扬镳。
这对公爵这样的滥情贵族而言算是风流韵事,对黛拉这样出身低微的女人而言就是丑闻。即使她现在很得宠爱,但这点“宠爱”抵挡不了风言风语,外面对她的议论很是难听。卡瓦坎蒂公爵不是不知道,但他全然不在乎。
“黛拉的事令奥尔戴斯女士非常恼火,”海尔曼说,“因为......你知道他们为什么离婚吗?”
“你知道?”布利斯有些诧异。要是海尔曼早知道这些内幕,他之前肯定会说的。
“我也知道不久。”海尔曼声音低下来,看了看自己家里,母亲已经回房间了,才说,“这几天奥尔戴斯女士经常过来喝下午茶,我偷听到她和母亲聊天才知道的。”
“因为......”布利斯灵光一闪,突然想起来什么,猜测道,“因为她的孩子死了?”
“你怎么知道?”海尔曼十分震惊。
“弗里克?”莫达伊立刻跟上了布利斯的猜测。
“弗里克是她孩子的名字吗?”海尔曼震惊到有些崩溃,“你们怎么连这都知道?”
“之前抓到过马尔科,从他嘴里问出来一些东西。”莫达伊说。
之前的暗中动作没有通过海尔曼,但他联系一下卡瓦坎蒂家的受挫和布利斯的提拔就能想出大致的前因后果来,没再多问,而是接着道:“她儿子的死似乎不简单,还牵扯到你身上的一些往事,奥尔戴斯女士一直没查明真相。奥尔戴斯忽然回来常住,恐怕是卡瓦坎蒂家有人在接触她,想借她的手对付你,要你小心。”
布利斯没有说话,因为弗里克的死似乎真的和他有那么点布利斯自己都没搞明白的联系。霍纳斯那边一定知道些什么,要是奥尔戴斯女士真被他糊弄住了,那布利斯无疑会又多一分麻烦。
“但是,”莫达伊忍不住说,“根据马尔科的说法,弗里克的死明显跟霍纳斯关系更大吧?”
见海尔曼一脸茫然,恶魔主动跟他补充了一下马尔科交代的信息。
虽然海尔曼与莫达伊已经有过不少接触,对他算得上熟悉,知道他并不危险,但人类对恶魔的恐惧并非“熟悉”和“不危险”两个词可以轻松消弭的。他沉默地听完,却不是很敢和莫达伊对话,只能看向布利斯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也有反制的机会。”
布利斯并不乐观,那件往事发生在他出生的时候,他是完完全全被牵扯其中,对当晚发生了什么只能通过连蒙带猜推断出大概。再者他天然的身份就会让奥尔戴斯不太喜欢他,他拿什么让奥尔戴斯相信他呢?
不知是不是布利斯警惕心太重,给自己的心理暗示过浓,当他回到治安部拿起那些办结案的卷宗,觉得哪哪都是问题。
例如眼前这一件。
莫达伊只要没有别的事都会藏在布利斯的帽子里,此时他微微顶起一点帽檐,透过布利斯的黑发看向桌上的卷宗,听着布利斯对他道:“非常奇怪。这样大数额的盗窃,竟然找不到后续的金钱流向,难道这钱掉地狱去了吗?”
布利斯说的是一件仆从盗窃案,案件并不复杂,只是涉及贵族,又加上金额巨大,办结的卷宗才会提交到治安部。
这个案件起因是某个贵族发现自家莫名其妙丢失了许多藏品,其中有不少贵重的东西,一番查检后发现是家里男仆偷的,警署就把男仆抓了,并在他家里搜到了部分赃物。
布利斯觉得案件古怪,一是这些藏品被男仆“偷”走后,没有后续任何销赃、金钱收入的记录。二是卷宗里记录的搜擦到的赃物是一些杯子、餐具,价值远不及上报的失窃金额。
莫达伊把帽檐又抬高一点点,把整个脑袋从帽子里露出来,压着布利斯的头发问:“这个嫌疑人有没有同伙?”
恶魔对案件越来越敏锐了。
布利斯抬了抬帽子说:“卷宗上记载,他是拿到黑市卖掉的,买家零散,无法追回。这样来看,没有同伙。”
“这方面你是行家。”恶魔低下头,看着布利斯的眼睛问,“你觉得可能吗?”
“你都这样问了,答案还用说吗?”布利斯又抬了抬帽子。莫达伊目前是轻烟状态,布利斯看不到他,摸不到他,也感觉不到他,只有扶着帽子他才有触碰到莫达伊的实感。
根据卷宗上面记载的失窃的藏品数量,这么多奢侈藏品靠黑市的零散买家完全消化掉,前倒卖行家布利斯给出的答案是:“天方夜谭。”
背后一定有专门的销赃路子。
“假设这个嫌疑人真的偷了那么多,并把东西都换成了钱,那钱呢?”莫达伊质疑,“吃了?”
不知道,没记录。
布利斯翻阅着卷宗,嗤笑了一声:“这也能标上办结?”
“我现在知道你有多靠谱了,亲爱的主人。”恶魔不由得感慨。
“我已经对这种情况早有预见,毕竟我的工作之一就是核查这些文字的真伪。”布利斯放下卷宗,站起来微笑道,“而且,这么明显的缺漏摆在我面前,你不觉得是一种试探吗?”
“试探?”莫达伊一激灵,弗洛里斯刀光剑影,这种明里暗里的“试探”他们已经经历过不少了。
“新来了一个顶头老大,当然要看看好不好欺负,不好欺负的好不好贿赂。”布利斯拿起卷宗,压好帽子,朝门外走去,“总会有这样一遭的。”
“敢当这个出手试探的人,也是很有底气嘛。”莫达伊懒洋洋地说。
“那我们得去见识一下了。”布利斯笑着弹了一下帽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