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基/克鲁利】镀金下的锈迹 第1章 第 1 章

“我们用一箱金苹果，竟然换了一堆破羽毛？它们能起什么作用？连一个枕头都堆不起来！这群长翅膀的化外之民太小瞧我们了！”

“就是就是！还有，你看他们穿成什么样子，居然只有一件白色的亚麻破布蔽体，真是可笑。”

“噗，要不怎么说是邻邦小国嘛，落后！”

“哼，不过他们长得倒是很俊秀嘛，怎么不上贡几个俊男美女给我们？我们这里还没有长翅膀的呢，真想摸摸他们的翅膀根儿，嘻嘻。”

“我们只是小小侍女，那也轮不到我们尝鲜。”

“哎呀，就算饱饱眼福也好呀。”

“好了，我们该回殿上侍奉去了。”

两位阿萨神族侍女装束典雅，头戴花环，手挽手轻声说着悄悄话，从边门溜回了金宫大殿，那里正在举办一场隆重的外交晚宴，众神之父奥丁、神后弗丽嘉、两位王子和阿萨神族皆有出席，欢迎邻邦神国“天堂”的友好访问，并接受其臣服与纳贡。如今的阿斯加德正处于蓬勃发展时期，尚未到达繁荣盛世的阶段，殿内虽然称不上金碧辉煌，但也足够奢侈铺张，意在震慑天堂这个新起之秀，好让他们认清自己的地位，安分做一个附属小国便可保享太平。这实在是无奈之举，阿斯加德向来野心勃勃，而耶和华刚刚建立天堂不久，为了免于成为其眼中钉，不得不迅速进行外交访问，暂时屈人之下。

即便耶和华心有不甘，但也不得不真心赞叹阿斯加德实力强悍。众神之父奥丁不怒自威、足有帝王风范，神后弗丽嘉雍容华贵、母仪天下，膝下两位王子虽然年幼，但将来也必定有所作为。在客套话都说尽了之后，那富丽堂皇的皇家氛围、金器银具发出的锒铛声响、咬文嚼字的贵族语调、精致编排的舞蹈节目都令他和一众天使头晕目眩。

同样受不了这宴会氛围的还有阿萨神族的小王子洛基，不过他倒不是因为无可忍受，而是他觉得这宴会实在无聊，那天使个个都把翅膀遮掩起来，不露真身，根本没什么看头，一点乐子也没有，而且他们长袍蔽身，显得土里土气的，难怪没人把他们放在眼里，连父王的言辞语气中都表现着鄙夷不屑，真让人看不下去。

趁着父王母后耽于应酬，洛基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出去，他想起自己偷偷豢养在东南庭院里的一窝猪鼻蛇，于是便往那处去了。东南庭院位置偏僻，除了侍女定期管理，很少有人会来这里闲逛，于是就成洛基绝佳的私人乐园，不过这一次，庭院里竟然遭到了外人的无端闯入——一个个头儿与他差不多的年幼天使正站在庭院中的苹果树下。

洛基放轻脚步，从门廊后面探出头来，窥视着这个顶着一头扎眼红毛卷发的年幼天使，逐渐地，排斥感变为了好奇心，因为那棵栽种在庭院中央的苹果树实在是平平无奇，比伊登的黄金苹果树差了太远，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值得他打量张望的。

洛基走进庭院，故意将硬底靴子重重踩在石板砖石上，发出“哒哒”的声音，果然红发天使闻声就转过了头。他先是一愣，看见洛基走过来，那孩童般纯真的天使脸庞上开始显露出笑容，显然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不该闯入别人的庭院。

天幕上的银河星空洒下辉光，悠悠落在两位神族少年人的肩头上、发丝间和眼眸中。宇宙的年岁比‘古老’都要更加古老千百万倍，而他们方才第一次相遇。一阵风起，花丛落下几片花瓣，同样的花香偷摸蹿进了两个人的鼻腔里。

“长翅膀的，你在看什么？那只是一棵苹果树而已。”

“啊，你、你好！呃……我在观察这棵树。”

洛基有些怀疑这小天使是不是脑子不太好，“对啊，我知道，但它究竟有什么值得看的？”

“‘观察’，树干的褶皱、枝丫的分叉和树叶的脉络，我在记录它的样子。”

“记录这个有什么用？”

“我想回去把它也创造出来。”

洛基皱起眉头，心中泛起一阵厌烦，因为对方说了他不理解的话，他很讨厌遇上自己不理解的事物，“创造是什么意思？你想在你们自己的国度里栽种苹果树难道不该带回去种子或者树苗吗？何况，你们那里连一棵树也没有？”

红发天使没能读懂洛基的厌烦和嘲讽，一板一眼地答道：“创造就是……创造出来，不需要别的什么。我们没有苹果树。”

“那你们天堂里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

“你们不是一整个国度吗？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呢？宫殿、庭院、楼宇、猎场、酒馆呢？”

红发天使老实地摇了摇头，红色的碎发落在耳边，一双瞳孔炯炯有神，和所有刚刚被创造出来的生命第一次看见世界那样，他和洛基初显的狡黠气质截然不同，就像视线角落一个过曝的光点，在闪耀无比的同时，也同时吸引了善与恶的注意，因而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

“你们天堂真无聊。你知道‘无聊’和‘乐趣’是什么吗？这也不懂？天使难道都是傻子？”

这下天使听明白了洛基直白的语气，但他却不生气，反而露出委屈的神色：“上帝肯定知道的，但我才被创造出来二十一天，所以——”

“什——你才二十一天大？从没听说过这种事！我们这儿倒是有用魔法催熟猪崽子的传闻，但那也没法在二十一天后就成熟可食用吧！你们都吃什么能长这么快？”

“我不吃……食物。我们被上帝创造出来就是这样，不用被催熟……但我觉得我会长成和所有兄弟姐妹们一样高的个头儿的。”

“当然了，不然你们那儿不就是幼儿园一样都是小孩儿了吗……哈，真是神奇，你说的‘创造’是怎么一回事？是一种魔法？上帝能够把你们凭空变出来？如果这样，你们是魔法的创造物？可我感觉得到，你明明是一个完整的生命……真是奇怪，但也很有趣！”

红发天使耸了耸肩，他自己也解释不清这股天生的能力。

这时苹果树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两人同时抬头张望，天使首先惊喜地叫道：“你看，那是——那是……那是什么呀，是精灵吗？”

“那是我养的猪鼻蛇，是我偷偷养在这里的，你可不许告诉别人。”

“蛇……？”

红发天使小心翼翼地念着这个单词的发音，他冥冥之中感到这个词天然带有某种不祥的预兆，它被放在天堂的使用语言中，显得极其格格不入。他没来由地有些担忧起来。而洛基抬手，任小蛇缠绕在他的手腕上，滑溜的鳞片闪着微光，红嫩的蛇信舔舐着空中弥漫的气味信息，不知它那愚笨的动物脑袋里是否能感知得到旁边站着的两个神族幼子，其灵魂本质在某个不可见光、不被正义承认、尚未完全显露的方面有着极度重合的部分。

正当红发天使仔细观察小蛇的时候，洛基突然将它扔向天使怀中。

“嘿——！”

“啊啊啊？？”红发天使吓得闭上眼睛，但还是伸出双手将小蛇接住，牢牢握在了手心里，像是在护着它一样。

“哈哈哈哈！”

“你干什么？这样难道不会伤害它吗？”

洛基的笑声戛然而止，“什么？”

“万一我没接住，你把它抛到地上摔死了，那多可惜！”

洛基注意到红发天使的神色极其认真，他丝毫不觉得这是嘲弄他的方式。他好像是一种社会规则和情理之外的产物，除了善良与正义的光明之面，对其他事物有着天然的屏障与隔阂。因此，他像一块顽石，丝毫不为洛基的玩笑所动。但这反而触发了洛基不服输的心态，他偏要让眼前这个纯真的小绵羊吃瘪不可。

你看，这位准诡计之神已经有了主意。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还没有名字，上帝还没来得及给我取名字。”

“噢……算了，你可以叫我洛基，我就叫你……‘长翅膀的’吧！”洛基忽略天使的反对意见，继续说道，“长翅膀的，你刚才说你在记录万事万物的模样，这挺有意思，但我实话告诉你吧，我们阿斯加德繁华得超出你想象，所以这棵苹果树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你想不想见识一下更宝贵珍稀的东西？我打赌，你如果在你的翅膀同伴面前创造出它来，他们肯定会为你欢呼的，你会成为天使中的耀眼明星！”

洛基连珠炮似的语速听得红发天使迷迷糊糊的，他勉强抓住了其核心要点，对方有更好的东西想要展现给他，于是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想！”

洛基会心一笑，他们把猪鼻蛇放回了树上，在少年人单纯心性的引导下，他十分自然地拉上天使的手离开了这处偏僻的庭院。洛基熟知宫廷内几乎所有的秘密通道，这是他不学自明的生存法则和性格使然，如今就显示出了极大的用处，他们得以在偌大的王宫里自由往来而不被发现，加上他们如今个头儿矮小，神力低微，在海姆达尔眼里都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不点儿而已。

“你看那里。”

两人偷摸来到皇家花圃，这里的装潢明显要比东南庭院富贵得多，连盛水用的水盆都雕刻着繁复的花边。洛基拉着天使站在角落，他指向中央区域的一块土地，那里栽种着世间罕见的奇花异草，但即便如此，天使也一眼望见了其中最为出众的品种，便是那盛开的“萝守乡”。

这个等级的品种当然也配有一个符合阿斯加德传统的美丽故事，据说阿斯加德战士出征久久未归，家眷思念至极，日日祈福所栽种的花朵可惜一直未能盛开，当战士终于得胜归来，他和守望的家眷紧紧相拥在一起，而这份难以抑制的力道却让战士的伤口再次渗出血液，不慎滴落在了花圃里，结果花圃中就开出了这样美妙的花朵。阿萨神族感念战士的奉献，于是将花朵郑重移植在了皇家花圃里，细心培育照料，除了观赏用途，理所应当地具有重大的象征含义。

红发天使对此当然毫不知情。

“哇——我们可以走近些看看吗？”

洛基笑道：“当然可以，不过我已经看得够多了，就懒得去看了。你去把那朵花摘下来，带回去吧。”

“它长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摘下来？”

“你说得对。但这是我想送给你的见面礼，我是真心的，你把它带回天堂种下，它很脆弱，构造又很复杂，可不能用你们的创造魔法，必须得遵守生命的本能才行，你觉得呢？让这种花朵开遍整个天堂岂不是很好？嘿，比起空空荡荡、一无所有的天堂要好得多吧？这样，就有更多的人可以欣赏它了。”

“可是……我请上帝和天使们都过来欣赏它，不就好了？”

“哈！你在想什么呢，这怎么可能发生？你们的上帝忙得连名字都没给你取，你居然敢去叨扰祂？你才二十一天大，不懂得人情世故，你别看我和你同样身高，我已经活了四十个岁月了，虽然远远没有成年，但比你的生命长了七百倍，所以你只管听我的，怎么样？”

洛基神色极为真诚，红发天使小小的轮廓全都被框在了他的绿色眼眸中，新生的天使当然无法分辨“真诚情感的热烈”和“捕捉猎物的狂热”这二者的分别。

“唔……那好，我相信你，我去。”

“噢，对了，你最好张开翅膀飞过去，不要踩到其他的花草而在泥土上留下印痕。”

这是洛基第一次看见天使的翅膀，那比月光更加皎洁的纯白在他眼前毫不掩饰地张开，双翅在空中缓慢地挥动，黯淡了众星的光芒，柔软的羽毛连接着富有韧性的羽根，而在重重浓密的羽毛覆盖之下，是温热的血肉之躯，纤长却不柔弱，坚韧却不僵硬。

他是上帝耶和华以自己形象为模板而创造出来的完美造物，是毫无瑕疵的、完美的“圆”，也是所有邪恶都极度渴望侵犯摧毁的圣洁存在。

红发天使摘下珍贵的萝守乡。洛基将偷偷拔下的两根天使羽毛揣进怀里，心脏砰砰直跳，分不清是因为欺骗了天使，还是因为拔了他的羽毛。当天使回来的时候，洛基已经无声无息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