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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三/俶倓]春雨几声寒 第23章 孤枕

作者:拼好咩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0-28 08:50:32 来源:文学城

帷幔下透出一道清瘦的身影,时不时传来阵阵隐忍压抑的低咳声。

屋里光线昏暗,虽是白日,竟看不出屋内一丝陈设,只点了两支小小蜡烛,勉强通过微弱的烛光才能看清床榻上还有一人。

只是那人身形消瘦,似是只有薄薄的一片,几乎和被褥融为一体。

“殿下,该喝药了。”

李倓不欲动身,偏过头用力眯起双眼,还是看不清出声之人从哪个方位走来。

“殿下?”

声音逐渐清晰,瓷器碰撞木盘的声音完整地出现在耳边,应该是已经走到床边。

来人将木盘放在床头,掀开盖子,撇去药汁上的浮沫,再轻轻吹了吹。

声音又逐渐变得不再真切。

“拿走罢。”

“殿下!”池清川忍不住拔高了音量,那点声音还比不上市井上的叫卖声,对身受重伤的李倓来说却有着不小的攻击力。在空荡的空城殿里,犹如一枚钢针猛烈地刺激着他的耳膜。带动着脑袋也天旋地转起来。

李倓强压下不适,咽下快要冲上喉间的腥甜气息,故作不耐烦地说:“不要让我说第二遍。拿走。”

池清川拗不过他,又不敢亲自上手喂药,这不合规矩。只得端着药碗离开。

只不过是说了两句话,李倓就已耗尽了全部的力气,不再强撑精神,放松身体任由自己摔在床榻上,忽的转头呕出一口鲜血,瞬间染红了姜黄的枕头。

“唉……”

如今这残烛病躯倒是他了。

-

池清川叹着气,端着木盘刚跨出空城殿一步,就迎面撞上本该在太极宫处理文书,却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的圣上。

来人身着明黄色的龙袍,眉间却是挥洒不去的阴霾,抬头盯着空城殿的牌匾,不知在想着什么。明明刚刚即位,陛下应该高兴才是。

池清川顾不得其他,连忙就要下跪行礼,手抖得汤药就差点洒在面前之人的衣襟上。

很明显的心虚的表现。

李俶嘴上说着“免礼”,却没有让人起身的意思。

“你受伤了?”

“没有……啊是的陛下,我受伤了。”

李俶何等的聪慧,只看池清川两个动作就知道他在说谎。一是第一眼的慌张避开眼神,后又做贼心虚般的与他对视,二是步伐不稳,连端个木盘就能洒出来,池清川可是空城殿首领,如此做派又怎能担大事。

钧天君的护卫都是如此尸位素餐之人吗?

“哦?我怎么不记得月前太极宫一战,池卿有出场相助?伤到哪儿了,可需要朕请太医来看看?”

李俶虽早已武功尽废,池清川莫名从他身上感到一股压迫感,压得他直不起身子。

“呃……就前几日在皇城里闲逛被马车撞了。”

李俶拿起残留了半碗的药汁,不像是外敷的药,倒是像治疗内伤的:“被马车撞出了内伤?我看你这腿也没瘸啊。”

池清川自诩多说多错,干脆闭口不言。

李俶生怕他趁李倓不在,将什么不干不净的人都往空城殿里带,玷污了倓儿的住所。

人虽身死,但终究是皇家血脉,仍是万人敬仰的建宁王,岂是什么杂碎都能蒙羞?

提到爱弟,李俶忍不住悲从中来,再不复往常的帝王威严。

悠悠天地内,不死会相逢。

他甩了手中的药碗,碎片弹起划破了池清川的脸颊。

李俶本怕触景伤情,只不过实在是思念过深,这才抛弃了冗杂的政务来此地看一眼,只一眼便满足了。

倒好似撞破了什么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

“朕要进去看看。”

“陛下,不可!”

“这是告知,不是请求。怎么,里面莫不成有什么是朕不能看的?”

-

尚未踏入内室,已有淡淡血腥味传来。

不重但是李俶和池清川一下子都闻到了。

池清川顾不得殿前失仪,一个健步就冲到塌前。

“怎地又吐血了……”

“池卿这是金屋藏娇了,这么迫不及待,连朕都抛之脑后了……”

只是当李俶掀开遮挡,心中再无半分给池清川下罪的念头,手不由得攥紧那可怜又脆弱的帷幔,硬生生拽了一半下来,连话语都变得支离破碎,半晌都发不出一个音。

李倓本就是池清川偷偷从太极宫里带出来的,也不希望新帝知道,他俩都没别的什么居所,池清川只能将人带到空城殿里养伤。

李倓强用内力引出金龙,目的只是威慑住王毛仲,代价几乎是他的性命。

为了李俶值得吗?李倓可能自己也不清楚。

或许是为了那句想要天下骨肉至亲不必分离,又或更是一己私心。

李俶瞬间明白幼弟的意思,嘴边脱口而出“荒唐”二字,又被他硬生生嚼碎咽了下去,恨不得将床上之人拆骨入腹,好叫他再也不会出去搅局,更不会再为了自己受伤。

嘴角的血迹早已干涸,空城殿实在是简陋,池清川一时寻不到帕子,撩起袖子就要给人擦拭。

那一身盔甲怎得了?还不得伤了倓儿。

李俶卸下帝王的威严和坚硬,用他最柔软的一面,如同对待珍宝般轻轻拂过幼弟的脸庞,毫不在乎他那桑蚕丝做的不能水洗的龙袍沾上血迹。

池清川不敢看如此柔情的帝王,生怕晚点就要掉脑袋,赶紧将头别过去。

“我来。你去熬药。”

池清川却愣住,尴尬地站在原地:“陛下刚才摔的就是最后一碗了。”

“那去请太医来。”

李俶卸了厚重的外袍坐到床上,这不过一月不见,眼前之人就已经把自己折腾得只剩一身骨头。本就不圆润的脸颊已经不剩多少肉,脸色也苍白的似乎下一秒就要化为透明。

难得落泪,竟是才反应过来自己日思夜想之人还好好地躺在这儿,在这皇城之中,自己却从未发现。

池清川内心直呼要瞎了,皇帝为了弟弟在这儿默默流泪,这是他可以看的吗?忙不迭地说:“这可能不太妥……”

是了,如果李倓愿意站在大众之前,就不会独自回到空城殿疗伤。李俶依然是希望弟弟同他一起坐在那个位置上,一同共赏大唐美丽风光。

但显然无法做到。

李俶内心纠结万分,最后还是唤了叶未晓过来。

“……请侠士来帮忙看看吧。”

-

侠士被叶未晓带来空城殿的时候还很慌张,等见到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的建宁王,直接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李俶很看重这位新赐的“宝应功臣”,毫无保留地把“李倓还活着”这个消息传达给了侠士。

只是侠士医术不精,只能探个皮毛,更深层次的毛病实在是看不出。又不敢乱用药,生怕直接把建平王毒死了。

摸了片刻脉,便颤颤巍巍地把李倓的右手还回给帝王,李俶细致地把冰凉的手塞回被窝。明明快要夏天,却凉得可怕。

李俶心里很慌张,恨不得以命换命立刻叫眼前之人醒来,面上却还得维持着君王的稳重。

“无妨。你放心开药便可,有我在,不会叫他死的。”

-

问菩萨为何倒坐,叹众生不肯回头。

李倓醒了,他决定直面自己的内心。

喋血手足,以登大宝,此非我谋位之道!

待一切尘埃落定之时,他是否也能像鹰一般俯瞰这大唐盛世?

强行运功本就逆天而行,全身上下无不叫嚣着,他就像一块砧板上鱼肉,被人用刀柄细细锤过每一片肉,好更加破坏他的骨骼肌肉。

全身都像被揉做一团又被展开,实在是太痛了……五脏六腑七窍八脉都在受着从未有过的重创,鲜血从每一处地方流下,嘴角的血抹也抹不完。

可皇兄还在身后,他还不能倒下。

不能让王毛仲得逞!

待再有意识,眼前仍是漆黑一片。

他这是已经在地府了吗?如果真有阎罗王,也不知凭着这一身肝胆平乱世,能否换得个插队的机会?好叫他那好事的皇兄不会那么快找到人将他寻回去。

只是思考那么一瞬,潮汐般猛烈的痛感就向他袭来,连呼吸都带着痛,经脉中像有无数枚细小的尖刺,稍稍一动便深扎入经脉中。顿时冷汗浸透衣衫,鬓发也被汗浸湿,难受地搭在他的颈间。

嗅觉没有被剥夺,呼吸间,李倓闻到了空城殿独有的线香味。

他一下就明白了,他不是死了,只是看不见了。

只是实在是没有过多的力气移动,与这一身的病痛抗衡已经耗尽他所有的精气神。勉强才能抽出那么一分分析目前的形势。

是池清川带他出来的吗?他睡了多久?今日是何日?皇兄登基了吗?

问题太多一时也无人可以回答,李倓干脆就睁着眼品味起疼痛来。

他确实不是一般人,这种时候还能享受起这种非人的感觉。

他的前半生好似没有幸福过多久,便被战乱打破了一切,如今倒有些真实存在的感觉。

“殿下你醒了!”

是池清川的声音,只是这声音忽近忽远,时而真切时而飘渺,跟个鬼似的。

李倓不是真傻,以为池清川也变成鬼。

原来是他的耳朵也不好使了。

-

李倓装作没事的样子回了个“嗯”。

对现下的状况坦然接受,甚至又开始分神向池清川套话。

还好池清川一届武夫,脑细胞大多已用在效忠李倓身上,对李倓向来是忠贞不二,持着一诺既出,山海不移的誓言,也不会想到他从小带到大的小殿下会有事瞒着他。

“是你把我带回来的?”

池清川称是,昏暗的环境下看不清李倓的脸色,不好判断他的伤势如何,只是听着声音不似往常有力响亮,软绵绵的跟个奶猫似的。

不过他也没放在心上,毕竟李倓受了那么重的伤,如果转头就能下地打虎,那实在是天下难寻的神人,如今一周能醒已经是万幸。

池清川征求他的意见问道:“屋里太黑了,殿下可要点灯?”

李倓对屋内的陈设了如指掌,既然池清川这么问了,想必目前的光线并不充足,池清川探不出他的情况,李倓稍微有了些伪装的底气。空城殿四周山峦环绕,他的房间靠西,他又喜阴,这个季节一般要到申时才会有阳光照射进来。

“点两支蜡烛即可,若是大张旗鼓点灯,这灯火通明的,那位又要发现我还活着,恐怕难有安分日子。”一口气说了太长的话,李倓有些接不上气,缓了片刻才又问道,“现在几时了?”

“不过卯时,殿下可以再休息会,我去煮点吃的。”

池清川见人醒了还能说话,已然安心了大半,高兴得立刻要去干活,俨然忘了自己前后奔走这么久,自己的伤也还没养好,同时也忘了要告诉李倓,李俶已经登基的消息。

虽然遗憾计划没有实施,但李倓作出的决定他向来不会质疑。只是如今主子去了趟皇宫就满身是血,他很难不恨。

-

李倓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其实也分不清是睡着还是晕过去,目前这二者对他而言并无二致。

耳边窸窸窣窣传来老鼠偷食般的声响,他费力睁开双眼,突然想起来如今看不见,干脆不费那劲,竖起耳朵仔细聆听起来。

池清川端了食盘过来,他在床头支了个桌子方便放东西,熬了一碗稀烂的粥,那粥清得只见几个米粒,因熬得久,米粒都已膨胀开来,只发出淡淡的香味,看着就没什么营养。

李倓只感到一股热气不停往他脸上飘,他躲避地挪动了下头,顿时一股天旋地转的感觉向他袭来,全身器官又开始叫嚣起来。

比起痛更难受的是眩晕感,他可以将痛感抛之脑后,当做是一场历练。可是这眩晕感实在是无法忽视,好似把他甩到天上又猛力往下扔,加上看不见,五官的感受更被放大了无数倍。

池清川拿来两个枕头准备当靠背用,自顾自地想要将他扶起喂食。

“殿下,得罪了。”

刚扶上他的后背,李倓就一整个侧身蜷曲起来。

“别动我……”只是动了一下,整个世界更加天旋地转起来,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失色几分。

他没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都是鲜红的血。连力气都没有了,任凭着血液自顾自地从口中涌出,顺着床沿滴落到地面上。

池清川大惊失色,完全不敢再动一下。

“殿下,您的血快流干了……”

李倓刚被带回来的时候伤势更严重些,七窍没有一处不在流血,跟个玻璃人似的。如今看着稳定了,怎么还是这样?

他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打乱了殿下的计划,目前都以为假死的建宁王这次是真的死了,如果他贸然外出,会不会给殿下添麻烦?吃食和药材都是殿里留下的库存,李倓一天不醒,他就一天缺少主心骨。

好半天李倓终于缓过来了,让池清川扶他躺好。

“没事,死不了。”

却还是喝不了药,一闻到那苦涩辛咸的味道,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久而久之便不想喝了。

池清川劝服不了他,只得在每日白粥里添加一些药材,又不能太多,不然被尝出来得气的饭都不吃了。

-

只是没想到事情败露的这么快,还是低估了陛下和殿下俩兄弟的手足之情。

这君王一副要亲自洗手作羹汤的模样给池清川吓得不轻,直呼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赶紧退下熬药去了。

“陛下有需要了再喊我。”

枕头已经被血染脏了,李俶见不得这血,转头便将它扔了。干脆坐到床上当起人肉枕头。

李倓睡得无知无觉,完全没发现自己的枕头已经变成了他人的大腿。

李俶温柔地用手描绘着胞弟姣好的面容,两人虽容貌相似,眉眼却毫不相同。幼弟眉尾上挑,看似一把锋利的切玉如泥的快刀,李俶却知道他心底软的一塌糊涂,不然也不会因为隐元会一封密信就放弃准备这么久的计划。

甚至不顾自己的危险站到明面上来。

李俶确实在赌,赌李倓会不会来救他,但不想要这个结果。

好在,好在人还在……李俶提手摸了摸幼弟冰冷的双颊,呼吸轻的快要听不见,一阵阵心惊又涌上心头。

他拿过先前让池清川打来的湿帕子,温柔地将沾在幼弟发丝上已经凝固的血液一一擦去。

太碍眼了。只叫人看了心疼。

-

不多久池清川低着头端着新熬好的药进来了,又低着头出去了,完全不敢向上看一分。

李俶轻唤着李倓,让他起来喝药,却久叫不醒,心头的不安感愈发浓烈。只好边唤名字边轻拍他的脸颊。

李倓被硬生生拍醒了,只是迷迷糊糊地感觉睡的位置不太对,眼见又要晕过去。

李俶立刻拽住他:“倓儿,别睡。喝药了。”

他这耳朵和脑袋都时好时坏的,能感受到吹到脸上的气,应该有人在他头顶说话,咋咋呼呼的不间断,却听不见声音,想必这会是听不见了。

李倓淡定的很,胡诌的话信手拈来,只当是池清川又在折腾他了:“别吵,没死呢,要是闲得慌就绕着皇城跑十圈去。”

“倓儿?”

李倓疑惑今日这个池清川怎么不听话,都上手摸他头发了,这枕头好像也被换了,欺负病人呢?等他好了定打得他屁股开花。

“池清川,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上我床了?命不要了?”

李倓声音轻飘飘的,说出来的话虽然像威胁,但是没有一丝威慑力,倒像是小猫举着爪给他挠痒痒。换平常李倓要是能这么和他打趣似的说话,他的心定要飘到天上去。

如今李俶的心却凉了一半。

他不相信李倓听不出他的声音,他说了这么多话,甚至连小时候私密的玩笑话都说了,换做是从前的李倓早就开始嘲讽他,皇兄不知廉耻的批判能说上三天三夜。如今却无动于衷。

况且脸对着脸,这都看不见吗?

原先还以为是生他的气,李倓的自尊心向来强,不愿意俯首在他人脚下,却能逐渐认可他做这个帝王。

李俶一言不发来到这里,揭穿了他还活着的事实,让这个兄长看到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怕是心里难受。

原来不是。

只是因为他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

李俶沉吟不语,小心地把李倓托起来,幼弟轻得简直不像一个成年人的重量,堪堪一只手就能托住,就这么靠在他的肩臂间,这么安静的闭着眼,胸前的起伏也难以察觉。

李俶呼吸都停顿了,生怕稍一用力便能叫怀里的人断了生机。

他用另一只手端起药碗,递到李倓嘴边。

“倓儿,喝吧,喝了就慢慢能好了。”

李倓只是没力气睁眼,只是耳朵听不见,又不是真的没气儿了,闻到那股恶心的药味,胃里又翻涌起来。只得聚攒力气别过脸,一点都不想喝。

拿碗那人却执拗得很,硬是将碗塞到他嘴里,磕到了门牙。

见他无动于衷,那双手本来搭在他腰上的手直接抬起,揽过他的肩膀又用力捏住他的双颔,硬生生将那碗药汁灌了下去!

“池清川……咳咳……你想……造反吗?!”

这药不知换了什么方子,比原先的都要苦涩千万倍,甚至带了些莫名的陈腐土腥味,搅得整个嘴里都是令人作呕的气息。

李倓终是受不了一点,此刻也管不得那么多,直接将药汁丝毫不剩的全部吐了出来,洒了满身。

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经脉的痛楚顺着骨头爆发,再也克制不住压抑的痛呼。

他忽然呛出一口腥甜,惊得李俶将手中的瓷碗都砸了。

“倓儿?!李倓!”

李倓借着抱着他的双臂的力量,将口中的鲜血吐到床外去,他还记着被子再脏了不知道能不能换洗……

血止也止不住,瞬间染红了帝王衣装的下摆,怀里的人尽管没有力气再动,嘴里的血还是抑制不住地流下。

李俶早已慌了神,不知事态怎么会发展成这样,明明方才还好好。他只能麻木地抱着怀里的人,任凭红色的液体流了满地。

听到李俶的惊呼,在角落里待命的池清川立刻冲了过来,连点李倓几个穴道先将痉挛控制下来。

“罢了……”

李倓感受到熟悉的内力,确实是池清川的,果然是他干的?知道这位下属是担心他,但是他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不喝药慢慢也能修复,只是需要时间。

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又何必强求呢?

“罢了……不要管我……”

-

侠士又被唤了回来。

侠士向来是个勤奋好学又热心肠的,大概猜到自己会被叫回来,这一会的时间已经查阅了好几本古籍,又去问了门派里的前辈医治之法,如今再来已有了八成的把握。

明明自己才离开几炷香的时间,空城殿就已经一片狼藉。床榻上及地砖上都是触目惊心的血迹,陛下和建宁王满身是血,看这建宁王模样,这血是谁的倒是不言而喻。

侠士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不会因此感到震惊。此刻已经可以火速调整心态,上前重新为李倓把脉。

就是不敢抬头看二位,皇上的脸色差得能吞人。

哦旁边那位池兄弟也好像低着头不敢看人啊。

“殿下这是血虚,又强用内力经脉受损,目前没办法调动自身内力恢复都是正常的。”脉象确实是和医术上说的别无二致,感叹老祖宗就是厉害,只是这才过了一刻,李倓的脉搏已经弱到几不可测了。

“耽误了太久没有好好医治,怕是已经血亏到脑子了,所以头晕都是正常的,他晕的时候你们别随便挪他。”

“侠士,那喝不下药怎么办?”

“多久了?”

“从一开始就这样!”池清川抢答道。

李俶瞪了他一眼,那你不早说,还把人耽误到现在。

池清川敢怒不敢言,殿下不让去喊大夫来看,要硬生生地熬,他难道可以违背命令吗?

“那好办,我给你做成小药丸吧。兑水服下即可,这个应该不那么苦。”

“至于怎么喂,陛下应该心里有数吧?”

-

侠士叮嘱完就去买药材搓药丸了,李俶没有问引发失明和失聪的原因。

看池清川的样子,应当是不知道自家主子出现了问题,多半是李倓不想他知道,他便也不拆穿,首要任务还是把李倓的身体养好。

叶未晓和十三静悄悄地溜了进来,留下新的被褥和两套干净衣裳又做贼似的偷偷摸摸滚了出去。

大抵是侠士来之前给他们通风报信了。

贴心的小野猪知道阁主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

李俶忍下处罚他们的念头,任由他们在空城殿来去自由。

池清川已经默默将屋里打扫干净,带走一片狼藉。陛下还抱着人动不了,又勤快地把被褥也换了。

李倓吐得有些累了,一时动弹不得,但意识尚存,靠在李俶怀里调节气息。

刚才谁请的大夫?池清川真的反了天了吧……一再忤逆他的意思,怕是真的不想活了。

李俶还记得侠士说的话,一时也不敢动,生怕李倓还晕着,晚点动他又要吐了。

那吐血的架势实在是过于骇人,恐怕将成为他困扰一生的噩梦。

“扶我躺回去罢。”

那估摸着是缓好了。

李俶伸手就去解李倓的衣带,鲜血染红了衣襟,黏在身上怕是不好受。且刺得他心痛。

李倓:?!以下犯上!当真是乱了套了!空城殿就是这样乘人之危的吗!怎么教的!

李倓刚上手握住那看似不安分的,已经在给他宽衣解带的手,却一下子愣住了。

这不是池清川的手。

池清川常年练枪,掌心早已布满因刻苦练习留下的老茧,而这双手的手心却没有。只是略微有些潮湿,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生怕弄伤他似的,包含着紧张情绪。

李倓不经意地用拇指摸索了一下那只温暖有力的手,只在中指处摸到一处薄茧,应是常年写字留下的。

是皇兄。

他想怪不得这个怀抱怎么如此温暖柔软,池清川可是常年穿着冰冷坚硬的盔甲的。

是皇兄的话……是皇兄的话也不是不行。

李俶见他似有什么动作,但又放下,瞬间慌神,连忙拿起李倓的手,在掌心简短写到:怎么?不舒服?

李倓小幅度地摇头。

“没事……你弄吧……”

这下李俶的动作更加小心,手抖的脱了几次里衣都没脱掉。

李倓想取笑他,怎么皇兄这么大了连脱衣服都做不好,要不是他真没力气,这么久的功夫两个人的衣物都能被他扒光了。

反正他也不动,就安心地靠着,脸上的冷汗挂着实在是难受,干脆扭头尽数糊在李俶的脖间。

只是忘了他病着不热,身上凉得像个大冰块,但外面可是炎炎夏日,李俶又没生病,被他折腾了这么久早已浑身是汗,一半是热出来的,一半是吓出来的。

李俶想笑,空出手意思意思推了推李倓的头,让他别乱动:“别闹。这会有力气了?”

转而想起来他听不见,顿时脸色又阴沉下去。

那边折磨良久,好不容易换完了里衣,李倓都快睡着了,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又在脱他的裈裤,一下子又惊醒。

人已经被重新挪到床上躺好。

“睡吧倓儿。”

李倓听到了。

果真是皇兄。

原来只是给他换衣服,是他思想龌龊了。

皇兄一派正人君子的作风,确实不会在这种时候乘人之危。

-

侠士不知道搓了多久,端着满满一大罐药丸过来,甚至连赏赐都不要,捂着眼睛跑开。

赏赐不能不给,姑且记下一笔。

李俶单腿架在床上,这次也不叫人了。李倓躺了半个月,脸上的肉早已消磨完,他想捏也无处下手。

不知要养多久才能将人养回来。

侠士指的喂药方法是……

李俶有些羞了,虽然屋内没有其他人,仍是放下了帷幔,将两人相交的身影隐藏在朦胧的薄纱之后。

他的手在李倓的襟口顿了顿,虽然李倓没有说出口,细微的身体的颤抖还是被他捕捉到了。醒着的时候怕是有意控制,不让人发觉他的痛楚,这一睡着就不自主地表现出来。

无尽的心疼在心口蔓延,像一口慢性毒药,慢慢腐蚀李俶的心脏,一击一击敲击着他已经不堪重负的灵魂。

他先前中毒的时候,倓儿又是怎么待他的呢?也会这般心疼吗?

希望不要。

李倓已经过得很苦了,少时李俶羽翼未丰,姐姐走了以后便没有人能够如此疼爱他,自己也不在身旁。李倓终是长成了一副痛恨李唐的模样,却又在最后推翻自己做的一切,试图重新去相信,重新建立一个新的大唐。

他不该如此狼狈地躺在这里。

-

从皇子到太子,李俶都还没做过如此亲昵的照顾人的行为,动作显得青涩又笨拙。

熟悉的吐息打在脸上,李倓不自觉偏过头又要躲,却被李俶掰了回来,伸手抚平了他眉间挥之不去的痛楚。

“倓儿,别怕。”

新帝的唇还是落了下来,将嘴里含着的药丸带着温水渡了过去。苦味在相触的唇齿间相融,李俶尝到一丝铁锈味,分不清是李倓嘴里残留的血的味道,还是草药本身的味道。怪不得倓儿会讨厌。

李倓的嘴角透着难看青紫色,他渡过去的一点热气就像落进寒潭的石子,须臾间就被吞噬了。

烛光突然摇晃了下,李俶瞬间绷紧身体,做贼心虚般的火速将嘴移开。

屋内仍然没有人。

他松了一口气,又饮了一口水,再次覆唇吻了上去。仍是一触即分,不敢带一点私情。

“你现在吃不了蜜饯,怕消化不了,先用糖水替代吧。”

李倓干咳两声,李俶生怕他又吐出来,赶紧用手捧住他的双颊:“倓儿,咽下去!”

掌心下的温度是如此骇人的冰凉,李俶忍不住用手捂着,良久才堪堪有些血色。

还好,他咽下去了。

-

李倓还是很听话的,虽然吃不下药,但是饭都尽力顿顿吃,不管能吃下多少。

这次醒来发现嘴里竟然是甜的,不禁觉得有些稀奇。

不知道又整了些什么折磨他的法子。

李俶已经完全把办公地点搬到了空城殿,不顾一众大臣的反对,只称实在是思念幼弟,多年未见,希望晚上弟弟能够入梦,好让兄弟俩再叙叙旧。

建宁王死了多少年了,不知陛下这又是唱的哪处,手足情深,一时无人敢再叫嚣。

池清川端着陛下亲自嘱托的药膳来了,李俶见熬好了,从案前起身亲自接过碗。

见李倓已经醒了,睁着眼睛发呆,便拿了几个枕头靠在他的身后,将人提溜起来。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李倓忍不出抓紧扶着他的双臂干呕起来,说是抓紧其实也没用多少力,不过感觉竟然比之前好了许多。

李俶预想到会这样,立刻倾身让人靠在他的胸前,好借把力。

没有出现意料之中的红色,李俶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心底也放松许多。

看来侠士的药丸还是有用的。

等这阵缓过来,药膳的温度也差不多了,李俶拿过碗,准备一口口喂。

李倓这点还是可以自己吃的。

“我自己来。”说着就要接过碗,但是摸不准方位一手插进碗里,烫了根手指。

“你看你!”

李俶也很执拗,用力将人扣回去,舀起一勺热粥往对方嘴里送。容不得一丝拒绝。

李倓感受到热气,试探性地舔了一口,温度适中,味道有点怪,但是还好。

不苦。

-

到了夜间,李俶也不回太极宫,直接在李倓床底下打地铺,准备立地就寝,这样若是李倓有什么动作他第一时间就能知道。

可把池清川吓坏了。

“陛下,这不合规矩!”怎么着也该是他躺在这儿吧!

李俶睨了他一眼:“知道了,如果外面有其他人知道此事,朕就治你的罪。”

池清川:……

只是到了夜里实在是辗转反侧,李倓的呼吸声轻到他听不见,总是害怕幼弟在他睡梦间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没了。时不时就要起身去探探那人的脉搏。

若不是李倓的眩晕症还没好,他自然是想同榻而寝的,和小时候那般。但是怕自己睡觉不老实,既然人就在身旁,心里总想着拥他入梦,届时扰了李倓使他病发,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不如睡在床下。只是这样心里仍旧是不安。

就这么过了好几天,李俶觉得自己也快被折磨疯了。

今夜不知第几次起身,第几次去摸那人苍白冰凉的手腕,李倓还是醒了。

他睡得日夜颠倒,本来也看不见,早就分不清今夕是何夕,感觉到有人给他把脉,指腹平整温暖,一下就知道是谁了,但还是故意喊了句:“池清川?何事?”

李俶一惊,竟然把人弄醒了,实在是太过荒唐。连忙狡辩似的在李倓手心写到:殿下,到服药的时候了。

李倓了然,连忙就要支起身子,却被李俶按下。给他重新掖好被角。

写到:你躺着就好

他的眩晕症基本上已经好了,连听力都恢复大半,只是故意不说,能让皇兄如此服侍的机会可不多,他可得好好享受一下。

听到耳边陶瓷瓶掀盖的声音,听到耳边喝水的声音。

再当李俶俯身的时候,李倓顿时了然这几日醒来时嘴里的香甜是怎么回事。

他心里轻笑一声,还未唇齿相触,便主动抬头迎上了李俶。

触及冰凉的唇瓣,李俶脑中一片空白,竟也忘了要把药渡过去,自己硬生生咽了下去。

过于柔软。李俶忍不住屈膝压上床沿,托起幼弟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当两人气息相融,瞬间想起少年时那些旖旎的美梦,终于化为现实。

屋内的两支蜡烛终于燃烧殆尽,“啪”的一声归于黑暗。

-

待两人都忍不住喘气,李俶才品出一丝不对劲。

李倓又看不见,也听不到他的声音,那这几日岂不是都把他当成池清川?!!

那他又是持着怎样的心情迎上自己的?

李俶不敢细想,滔天的苦楚瞬间向他袭来,将他淹没,一时连气都喘不过来。

“真是好啊!”

一时顾不及什么手足情深,儿女情长,李俶将托着李倓的手挪开。

李倓的脑袋重重地砸在枕上。

耳边只听到人逐渐走远的声音。

-

李倓脑瓜子摔得嗡嗡的,还是不由得笑出声,感叹皇兄的心思真是太好猜了,他暂时不想暴露自己听觉已经恢复大半的事实,想着怎么凭借现有的资源把人喊回来。

自然是以身试险了。

他酝酿了一些咳意,似是在暗处蓄势待发的困兽,终在黎明前爆发。

刚蓄力完毕,嗓子反而更加听话,还没准备就已经咳了出来,而喉中的痒意止也止不住,怎么咽口水都没用。

这下倒是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等缓过神的时候已经被人抱在怀里顺气了。

“怎么回事?怎的咳起来了?可是刚才被我摔疼了?”

李俶刚走出殿门就听到屋内传来令人心惊的咳嗽声,立刻一个健步冲了回来,这下什么愤怒不甘都被抛之脑后。

刚才还在和他缠绵的人这下已经咳得不自禁弓起身子,泪水也止不住从眼角流下,染上一抹绯色。

他拿起李倓的手,正要在手心里写字,却被反手握住。

“皇兄吃了豆腐就想跑?是要始乱终弃吗?”

“你……你早就发现是我了?”

李倓佯装听不到,眼神看似想要与李俶对视,但是把握不到正确的方位,只得漫无目的在空中游离。

装的,他听声就能辨位。

李俶又心疼了,捧起弟弟的脸,好让他直视他的双眼,尽管那双眼睛黯淡无神。什么恨啊纠结啊全部抛之脑后,就怕李倓这副柔弱迷茫的模样,生怕回到半个月前那生不如死的时期。

“我在这儿呢,是兄长不好……”

李倓继续装耳聋:“也是了,如今我也算半个废人,还得皇兄费精气神来照顾我,连太极宫都不去了。朝上那些老臣想必是议论纷纷吧。我想想你会怎么说?日夜思念早已去世的胞弟,才日日夜夜守在这空城殿,知道的以为是手足情深,不知道的还以为广平王殿下在这儿藏了什么美人……

“而我,手不能提,脚不能行,看也看不见,听也听不到。除了一张嘴能吃能喝能说话别的干啥也不行。皇兄忍了这么久是该离我而去了……”

李倓这话简直是在一刀一刀剜他的心,将他最不愿面对的现实刨开展现在眼前。李倓没有了建宁王了身份,如果连他都不在身边了,今后该如何自处?

只是越听越觉得这话头不对劲,怎么像在糊弄他呢?

蜡烛刚才燃尽了,一时也没人去更换新的,李倓这屋子被帘子遮得严严实实,一点月光都透不进来,李俶一时无法凭借他的表情分辨话语的真实程度。

反正听上去确实是可怜的紧。

李俶暂时不接他的话头,转而说道:“倓弟,我这金屋藏娇,藏的可只有你。”

李倓眨巴着眼睛装傻,李俶分辨不出他到底耳朵好了没,只好在他手心写下二字:

藏你

-

得想办法试探一下这小子是不是装的。

近日有些将弟弟宠爱过头的李俶终于开窍,察觉出一丝反常。

李倓慢慢攥紧手心,收到这两字,明明好像是他在调戏李俶,怎么反而被调戏了。还好这里昏暗无光,李俶看不清他稍稍红了的双耳。

自暴自弃地又躺回床上,用力过猛不小心砸到刚才的伤处,轻声叫唤出来。

“哎呦……”

传出去又得说建宁王恃宠而骄,明明先前痛得像粉身碎骨了一般,都没有叫出过一声,如今有人照料反而放下戒备,一点小伤都要叫。

“真伤到了?”

李俶赶紧将人捞回来,果然在脑后摸到一个不算大的肿包。

这下李倓脑袋刚养好又负伤了。

“皇兄怎么赔我?”

“是皇兄不好。”

李俶将幼弟紧抱在怀里,温凉的触感让他烦躁的心平静不少,缓解沉闷的氛围。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李倓乌黑的长发,像是夏日的摇篮曲,催人欲眠。

夜晚的喧嚣终于落幕,重归于往日的宁静,但多了几分眷恋。

李俶在李倓眉间落下轻柔一吻。

“给你赔不是了。”

-

一夜无梦。

李倓再醒来的时候身旁已经没有人,只是耳边总是传来吱吱喳喳的吵闹声。

时有时无的,一时捕捉不到,只当是外面的鸟雀声。

他摸了摸后脑勺,肿包消下去不少,摸着还有点黏糊,凉凉的。

“陛下给你上过药了,让我叫你不要乱摸。”

池清川不知道他之前听不到,也没和李俶对过口供,一如往常地直接对他说话。

“现在几时了?”

“卯时了。”

那就是上朝去了,还好李俶还记着要去处理朝政,不然李倓还真有些过意不去。

“现在是什么年号了?”

池清川“啊”的大喊一声:“陛下吩咐我的活还没干完!我得赶紧去了。”

他火速将李倓扶起,往他手里塞了药丸和早饭,一溜烟跑了。

“池清川……你要是叛变了早些和我讲,我可以放你走的。”

李倓长叹一口气,还是认命地吃起来。怎么昨天相认以后,连喂药的服务都没有了,这像话吗?

吃完就睡,不知道会不会胖得更快。

虽然这么想着,李倓还是躺下了,左右他也是一个闲散的养伤人员,如此自在的生活倒也是不错。

耳边的鸟叫声更加清晰,甚至有毛茸茸的东西在他脑袋边蹭来蹭去。

“什么东西?”

李倓惊得差点从床上蹦起来,一双手及时伸来将那毛茸茸的小玩意拿走了。

“舟山那儿送来的鸟儿,我看长得怪可爱的便拿来给你玩玩。说只要吃小米,很好养活的。”

李倓从床上坐起,李俶将鹦鹉拿到李倓面前,又拿起他一只手放到鸟儿身上,让他辨别方位。

鹦鹉非常亲人,直接跳到他的手指上,脚趾抓着他的手指,却没有很用力,只有一丝丝压迫感。顺着手臂又慢慢走到他的肩膀上。

李倓嫌弃地将鹦鹉抓走,放在一旁的小桌上。

鹦鹉唧唧喳喳地起飞,又飞到他的头上。李倓再拿下来,放回到桌上。

鹦鹉乐了,以为这是在和它玩游戏,乐此不疲地来了好几个来回。

“怎么,倓儿不喜欢?”

“拿走,乱拉屎。”

慌乱间,李倓只忙着赶紧将鹦鹉从身上拿走,没注意李俶是在和他“说”话,一时大意直接回话。

“不装了?”

李倓毫不避讳,光明磊落地说:“皇兄何出此言,我从未装过什么。病好了不很正常的事情吗,怎么,皇兄不希望我好?”

“好好好。”

自然是希望你平安顺遂,万事无虞。

-

屋内被铺满了厚厚一层地毯,这就是池清川说的之前陛下吩咐的事。

李倓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过几日差不多该能下地走路了。一个多月没有下地,生怕他使不上力摔倒,才大费周章铺了地毯。

李俶自然是亲力亲为,在李倓睡午觉的时候将他床下也铺满了地毯。李倓近日睡眠质量不错,身体恢复速度也快,不是那种昏过去一般喊也喊不醒的状态。

一般这个时辰睡得最沉,没有太大的动静弄不醒他,于是便趁这个时间抓紧铺完。

李俶顺便把那密不透光的帘子也换了,屋内终于照射进来一丝阳光。原先阴沉沉的总让人觉得难受,跟地府似的,不吉利。

只是在床底的角落翻到一个早已落灰的木盒,本来不该随便乱动弟弟的东西的,李俶却鬼使神差地打开了。

木盒里装的是李倓自称早已扔了的,他扎的毽子。

李俶默默把盒子推回原位,心里却美开了花。

“火药倓儿,说好的扔了呢?”

-

往常李倓总是让李俶抱着他去院子里晒太阳,盛夏的阳光太烈,容易将人晒伤,李俶只允许他早上晒。

今日早朝耽误了些时间,李俶迟迟不来,李倓又不想让池清川帮忙,干脆尝试自己走过去。

只是刚下床,就双脚无力地跪了下去。

好在李俶的先见之明,并没有摔得很疼,李倓摸到了地面上柔软的毯子,自然也猜到是兄长的手笔,顿时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不过这下好了,爬起不来也站不起来,只得在地上趴着。

鹦鹉聒噪地在他头上盘旋,时不时发出惨烈的叫声,感觉要不是它不会说话,早就喊着求救了。

“火药坛,别吵。”

鹦鹉听话地不叫了,干脆直接站到他的后脑勺上开始理毛。

等李俶下了朝回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摔倒在地不知道趴了多久的李倓,心跳吓得停了一拍,也顾不得脱朝服,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将人抱起来。

“怎么不等我回来?摔伤没?”

第二眼就看到他满头粘的鸟毛和屎。

这下再也顾不得形象地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李倓无语:“要不还是把它送走吧,我都说了乱拉屎。”

李俶好不容易笑够了,说道:“我给你洗洗。”

-

不比病中那头枯燥的头发,现在李倓的头发已经光亮顺滑,李俶很爱不释手。心想着晚点干脆去向宫里的嬷嬷学点编发手艺。

兄长温柔地用指腹给他按摩着头皮,一圈又一圈,整得他昏昏欲睡。感觉不像在洗头,倒像把他的头发当做玩具。手指轻柔地缠绕着发丝,细致到像是要一根根洗净。

李倓随便他,反正也不需要他出力。享受片刻,终是精力不济睡了过去。

醒来时,如天光乍破,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户射进屋内,温暖了屋内的每一寸角落。

他的房间不再黑暗,有一束光照亮了他的身躯。

他能看见了。

-

“殿下,哦不,现在该叫您陛下了。”

李倓看见来人顿时满溢欣喜的目光,抬步向他奔来。

看见来人身着明黄色的龙袍,如梦里一般威严。

“谁允许你换我屋内的帘子和窗户纸了?”

-

“陛下,李复求见。”

“让他滚。”

“皇兄就不怕我是真的有异心?”

“不会,你向来心思单纯。”

李倓哈哈地笑了,看到在空中飞得欢快的火药坛。他确实想化为一只鹰,一只自由的鹰,既然没有被剪掉飞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那么现在他想停留在这儿也没问题吧?

“真要把火药坛送走?”

“嗯。”李倓把鸟唤了回来,“赏给侠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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