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贺文,if线:龙与童话作家
*“直到你我合十的掌心,没有空隙。”
他推开挡在他面前的书,书后成堆的稿纸纷纷扬扬撒了一地。
一本皱皱巴巴的旧书,也随之落下。
关星冶没有太在意,本来也准备扔掉的。
他放下电脑,面对明亮着冰冷荧光的屏幕,疲惫地沉默着。
肢体是如此沉重,让他无法逃离狭小的出租房,无法逃离这份赖以生存的繁杂工作。
想不起来这是加班的第几个晚上。
他计算着,将微薄的薪水分散开。绝大部分支付供给他生存着的一切,剩下的一点点,从细枝末节里节省出来,薄薄的五元纸币叠着五元,压在他从一个狭小屋子带去下一个又下一个狭小屋子的童话书里面,皱皱巴巴,也渐渐将书本挤出一个薄薄的、崎岖的弧度。
而他只是面对着苍白色的破旧墙壁,苍白色的刺目灯光,苍白色的散落纸张,苍白色的亮光荧屏。
房间里是如此潮湿,把一切都笼罩在水汽之中,朝北的房间只有一扇灰蒙蒙的窗户,擦不干净,在寒冷的夜晚微微被风吹出震动的声响,蒙上一层朦胧的雾气。
每当他带回沉重的一堆工作,趴在狭窄的桌前敲敲打打时,总要面对着那一层灰蒙雾气。
灰蒙的玻璃,成了不太清晰的镜子,每天映照着他自己。
擦不干净,他也没有时间去擦干净。
他到深夜才回到这里,忙碌完只能疲惫地把自己丢进不太热的淋浴水流里,打湿他自己的眼睛,然后躲进他的被子里。
玻璃、家具、房间。
还有他的书籍与稿纸。
都浸泡在潮湿里。
他自己也如此潮湿,模糊地倒映在灰扑扑的玻璃上,独自面对着自己与自己的倒影,仿佛他躲进这里就已经居住在梦境,在无垠的大海里,如一尾空游而去的鱼。
他没有在意。
他看着那本书,鼓鼓囊囊的,藏着不知道谁的美梦,在辗转反侧的夜里弯着眉眼笑。
而后永恒地醒来在,没有休息和幻想也是一种恩赐的生活。
关星冶没有继续想下去,催促工作成果的信息再一次浮现到未读那一栏。他想合上光芒刺眼的笔记本电脑,可是他看见满地的稿纸,沾满了灰尘,摔落成狼藉,看见那本随着稿纸掉在地上的书,匍匐着,折起了页脚,心中一痛。
那里不再有他积攒着以供逃离的钱币。
也不再有被他信以为真的美好的结局。
龙和勇者,花与利剑。
那些奇迹,那些期待。
只是虚构的苍白的童话而已。
而脏兮兮的窗户,那块满是水雾的灰色玻璃,是一面过于刻薄的镜,生硬地倒映出他可笑的模糊的面容,流淌下一滴像是泪痕的水迹。
他忽然觉得头晕目眩,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生活是这样灰白的脏兮兮的一潭死水。
他蹲下去,在割裂昏夜的暗光中,把所有的稿纸都归拢在一起,把书重新抚平。
摇摇欲坠的童话书,不再放在他的枕边。
只是房间的一角,窗户旁边,书堆之上。
最后,他擦拭了那块玻璃。
灰色褪去,柔软的布匹之下,渐渐裸露出其下有些褪色的,陈旧的花窗玻璃。
他与其中自己的镜像对视着,一样的茫然,一样的灰沉,一样的苍白。
他没有说话,放下毛巾,转身要离去。
“要去哪里?”
关星冶停下了。
是谁在说话呢,那样轻,那样温和,和潮湿而寒冷的夜晚相悖,像是一场黎明前静谧落下的薄雪,像是隔着玻璃的一道幻听。
苍白而方正的房间是潮湿的鱼缸,他被困在里面,看着折射进来的光,听着他自己疲惫地摆动时候发出的泡沫声。
毕剥。
碎裂。
是这里唯一的声音。
可是不应该,不应该是他灰扑扑的生活,不应该是他潮湿的狭小房间,不应该是他终于要放弃一切挣扎的夜晚。
不应该是他放弃逃跑的今天。
“你听见了。”
幻听。
“回头。”
幻听。
他肯定是幻听了,肯定是做了一场梦,他可能还没有醒过来,可能是他其实已经困得趴在桌上昏睡过去,可能是他走神时候的幻想实在太过真实。
无数的毕剥声从他骨头里浮出来,破碎掉,像是灵魂轻盈了,变成泡沫,终于得以浮上海面呼吸。
可是他的心脏怦怦直跳,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鼓动着他的耳膜,鼓动着他的骨骼和咽喉,让他的肋骨滞涩的疼痛,让他的几乎哽咽的声响。
他一定在梦里。
可是。
可是。
他还是忍不住回了头。
雾玻璃里什么都没有。
空荡荡的,狭小房间,皱巴巴的书堆,暗下去的电脑,还有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与灯火,恰好停在他身前,全都属于他一成不变的生活。
他注视着。
雾玻璃里什么也不会有。
他弯起眉毛,像是早就已经接受了这个结局,因此也不会失望,就要移开他的目光。
可是。
幻想总说可是。
可是。
窗外月光暗去,被云影遮住,只剩下霓虹与灯火,在他移开目光的刹那,倏尔天光大亮,熠熠如一场声势浩大的破晓。
他听见一身轻响,应和着他的心跳,轻轻的,指尖叩在玻璃上。
在这灯火中,在他急促的心跳里,他满眼潮湿,近乎失明,可是在他的余光所能及的方寸。
他看见。
瞬间所有的感知重新涌回他麻木的躯壳,刺破他眼前耳边浑噩的薄膜,发出如同裂帛一样细微而鲜明的声音。
啪嗒。
童话书落在地上。
花窗里涌出明光。
透过雾玻璃,他与纯白色的龙对望。
她。
她降临。
向前一步,就重叠在倒映的苍白影子里。
取而代之。
他失神地痴望着。
落地的书翻开的那一页,不用他刻意去看也记得,讲述着。
透过失落遗迹里的破旧魔镜,断了剑的勇者面对着降临在面前的龙,像是面对着一个梦。
他有太多的惶恐与惊疑想要提问龙,想要知道答案,可是他哑口无言。
他喃喃:“我在做梦。”
他否定:“我还醒着。”
他恍了神,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步履茫然,像是躯体在不觉地颤栗,而后就他落进橘金色花瓣一般柔软温暖的阳光里。
烫得他不敢蜷缩。
他忽然感到幸福,扬起笑容,而后眼泪就滚下来。
他入坠虚妄,不能逃离,别无挣扎,甘愿沉溺。
他急切地向前去,大步向前去,全然将自己挤进阳光里,跋涉着越过一切,伸出手狠狠地撞上玻璃。
就好像她才是他的倒映。
他隔着玻璃上重又朦胧的水雾,擦拭着按上去,将掌心贴到没有缝隙,紧紧地,密切地,和龙搭在玻璃上的指尖的虚影重合。
擦不掉,雾玻璃没有变清晰,那雾气不在他的一边。
龙静静地注视着他,她睁着一双怪奇而瑰丽的眼睛,绿松石色的冰冷瞳孔里一线深而漆黑的竖瞳,倒映着她所见的一切,黑色的巩膜上几乎没有任何血丝,只有一痕水色,仿佛只是一块晶莹的宝石,放置在她的眼眶里,与她细密莹润的纯白色鳞片对应着,有且只有纯粹的冷与黑。
隔着雾气,他看不清,他朦胧的轮廓于她眼中倒映。
那样渺小,单薄执拗到可笑的地步。
她没有松开手,将虚虚磕在玻璃边缘的右手指尖又向前倾了一点,仿佛这样可以隔着他们之间的阻碍,心跳与他的脉搏互相感知。
她苍白的指尖移出了眼前青年的手掌范围。
她极缓慢地划着雾气,在灰白之中画出一点清晰的割痕,抔出其下斑斓的颜色。
她的指腹处渐渐聚出一滴小小的、摇摇欲坠的水珠,连同她的指尖一起,引着他不安的视线,移到他眼前。
她隔着那条在玻璃上的灰白水雾中唯一的清晰,隔着在明光中璀璨而绮丽的花窗玻璃和他对望。
“这里是你的城堡吗?”
她的声音那样轻,如果不是他的夜晚如此安静,几乎就像是无声息地下了一场薄雪,无法察觉,无法聆听。
关星冶不知道要回答她什么。
他怔忪地看着她,仍然隔着玻璃上唯一被允许的那一痕,像是封闭在满是水的鱼缸里的蝴蝶,看不见透明的边际就以为是误入了无垠的海渊里,颤着湿翅膀,透过破损的裂隙呼吸。
她却以为他的迟疑是胆怯,或者她没有那么多思,只是恰好开口续了一句。
她说:“关星冶,你不知道我。”
“我是关年。”
关年。
他缓慢地眨着眼。
他没低头,却想起那页童话故事。
满腹疑问的勇者也没想到,龙会最先发问。
可是他要怎么回答呢,要回答一个现实里的答案还是一个童话般的答案呢,他要诗意地说一些什么修辞吗,还是要沉闷无趣地干脆实话实说呢。
关星冶最终摇摇头,他回答:“这是一个住所。”
关年了然地点头:“这是你的栖息地。”
她指着床铺和被子卷:“无人岛屿和睡着的活火山。”
她指着桌椅和歪书堆:“落石的悬崖和崴脚的猴面包树。”
她几乎是隔空抚摸着他的眼睛:“耀眼璀璨的南极星。”
她的指尖随着她的讲述在雾玻璃上画啊画,每一个湿漉漉冰凉凉的物件,都被她的童话故事连起来,像是星星被图画书上的细线连起来,连成一个乱七八糟的毛线团,像是蝴蝶身上的斑纹,又像是蔷薇花的截面。
她还指着他所站立着的瓷砖地板,方方正正的一格格:“这是地壳板块,很多年前它们是分开的,现在合起了。”
“你漂浮在海里。”她笑着说,划下的这一条线贯穿整个图案,像是一柄直指心脏的利剑,“靠近我这里一点,就快要着陆了。”
好吧,它乱七八糟的,图案混着水滴流淌下去,模糊和清晰割席,也可能像关星冶跳来跳去不肯停下的那颗心。
他几乎要被她形容成一位货真价实的、正在踏上冒险旅途的勇者。
浓墨重彩,在漆黑的夜里兀自演奏,与群星交响。
不过她也有很多疑问。
“那个是宝藏吗?”
他的目光移过去,看见被放在柜子顶上合起的行李箱,才放上去,还没来得及落上灰。
他搬来之后,他的衣服长久地就叠放在行李箱里,连同他的一些生活用品,缝隙塞着除湿袋。
他的住所没有阳台,朝北的屋子没有阳光会来临,要抱着换洗好的衣服运到楼下晾晒。清一色的寡淡颜色,也没有人会拿走,倒是被风刮走过一两件,找不回来。
等到他回来,也差不多晾干,他就再抱上来,一件一件叠起来,放回他的行李箱里。
就像是某一天,就可以意气风发地拖行着它,让它的轮毂发出隆隆的嗡鸣,随着他一起大步走向美好如他曾幻想的那些未来。
他回答她:“不,那是我的行李箱。”
现在里面什么也没有了,不再有等待着一场出走的衣物,它们被拥挤地塞进了旧衣柜,行李箱压在柜子上。
龙不太理解:“它为什么紧紧合上。”
她的指尖接住了一滴刚好落下来的水珠,像是淋了一场极细微的毛毛雨。
他说:“因为它空空如也。”
他没有答非所问。
空空的合上的行李箱大概只是不知道能往哪个方向远走。
所以就阖上它的胆怯,也阖上它的茫然。
关年悄然靠近了玻璃,额角轻轻枕在她的手背上,隔着心跳倾听着他的话。
他只是陈述,她却感觉到了委屈。
“也许我应该哄哄你。”她说。
她收回手,挥一挥。
她忽然捧起一阵风雪,轻而薄地覆盖上整个玻璃窗,而后雪融化成一条浅浅的河,洗净了也就干涸了。
她站在无边也无瑕的雪域,迎着他的目光,举起双手。
合十。
“看。”
那是一枚种子。
芽尖破开薄壳。
没来得及惊讶,他眼前的橘金色怦然湃开一切皑皑。
鲜花在她掌心盛放。
藤蔓携带着绽开的柔软花朵涌成漫山遍野的花海,很快就拥簇着她,长得高高的,覆盖下来。枝叶间隙流淌下斑驳温暖的阳光,而后随着光影,淋下一场花瓣雨,淋了她一身温柔的橘金色,然后新生的花骨朵就挤开其他花蕊,毛茸茸的茂盛着,巴巴地向她邀着功。
她问他:“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不太清楚,他不是植物学家,也不常出门探险,大部分时候只见过花卉的图像,或者是文字描绘。
但他知道的。
他曾经也想种下一些什么花束,为他留在稿纸上的文字佐证,他没有刻意购买花种,却在书展被随赠了一包蔷薇花种。可惜碍于没有阳光的房间,他最终还是不愿让花跟着他受委屈。
于是他猜测:“也许是蔷薇花?”
他喜欢蔷薇,只是不常见到橘金色的,忽而见到这一丛丛潮水般涌来的花海,仿佛隔着玻璃和也能嗅闻到那份雾一样笼罩着人的花香。
她赞扬地一点头:“而且,这是不寻常的一束蔷薇花。”
“你忘记了吗,这是你自己写下的。”她说。
“他推开挡在他面前的书,书后成堆的稿纸纷纷扬扬撒了一地。”关年忽然说,她如同一位吟游诗人一样,认真地念诵出这段话,没有任何华丽辞藻,是平铺直叙的苍白文字,由她娓娓道来,仿佛是一个虚构的编撰的不真实的故事。
纷纷扬扬的花瓣就像是阳光一样落下,委顿在她掌心,而后零落在地面上。
倒映到他这边。
就像是散落了一地的稿纸。
然后她微笑起来:“这就是故事的开端。”
“现在,它盛开了。”
他说不出话。
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这就是真实。
仿佛只要他伸出手,就能触碰到那柔软的花瓣,温暖的阳光,还有橘金色的一切里如童话一般降临的纯白色的龙。
他种不出花束,他就在他的故事里写下了花束。
他触碰着冰冷的玻璃,即便他可以看见那倒影里耀眼的阳光,却仍然能够分明地感知到玻璃上的寒冷,也分明地感知到时空的界限。
他无法来到,她无法触及。
苍白的现实,缤纷的梦境。
他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他原先还感到恐惧,怕知道一切的答案就要从美梦惊醒了。
就像是勇者透过魔镜看见了巨龙,他还举着那一柄断掉的剑,找不到答案一样和龙互相交谈了很久很久。
可他不敢问,不敢问为什么,龙降临时要问他那一句:
“要去哪里?”
可他还是发问了:“你为什么什么都知道?”
她回答:“不知道,我总看见你。”
龙讲起了一个俗套的故事,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惊心动魄的情节。
甚至有些无聊和老套。
就像是那些没有人会看,终究被夹在废纸堆里被一起丢掉的稿纸上的童话故事一样。
龙就是勇者本身,背着她的利剑,走向她的冒险。
而某一天起,或者说从最开始的那一天起,她隔着倒映的雾玻璃,就突然能够看见一个人类的冒险。
看着他撞南墙,看着他在稿纸上写下幻想,也看着他蜷缩进潮湿冰冷的被子里,对着鼓鼓的童话书望啊望。
她的冒险故事随着他的想像变啊变。
他蜷缩在潮湿的床铺和被子卷里辗转难眠,望着天花板发呆。她误入了无人岛,就在这里暂时扎营,捧着椰子和浆果满脸好奇地走来走去,发现了一座睡着了的热乎乎的活火山。
然后他枕着枕头,她枕着自己的手臂,他们沉沉睡去。
他坐在桌椅前一本一本地堆放起高高一摞,让它不会倒塌也不会挡住日光。她走过悬崖,一路寻找着宝藏,踩落一块摇摇欲坠的碎石才拄着剑停下,垂着头看石块没进云雾里,很久之后才发出一点点落水声,她没再回头,只是抬头时看到一棵歪歪的猴面包树,像是崴了脚,让她大笑了好一会儿。
然后他从书堆底下无意间翻到一张旧稿纸,她在崴脚的猴面包树下翻到了一箱亮晶晶的金币,他们愣了一下才笑起来。
他在方寸大的屋里走啊走,捧着他的生活从这一块地板砖走到那一块地板砖。她也在各板块的陆地间漂洋过海,大部分时间乘着船,无所事事地感受着海浪的起伏,而后在暴风雨来临之前才展开她覆盖着鳞片和骨刺的翅膀,随着无数飞鸟一起振翅飞离飘摇的地方。
最后他被桌角绊倒摔倒在地上,她也在云层里打湿了翅膀,失去了方向,不得不在沙滩上躺着晒干自己的衣服和行囊。
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她对着镜面却看见他的身影。
他计划着要远行,她也在日历上勾选出发的时限。
他睁着眼睛发呆,她也坐在湖边望着满天的星子。
他放弃了要挣扎,她也被一场暴风雪困在了原地。
她枕着她的手臂,居然也开始失眠。
她身侧放着她空空的行囊,里面的衣物已被她一件一件丢进了燃烧殆尽。
她断了她的剑,也不再知道要去哪里,龙的冒险故事不再受欢迎,她的存在变得尴尬又无趣。她望着跳跃着的篝火,橘金色,身后是苍白色的暴风雪,只想最后看完一本故事书,然后干脆沉眠在这场永无止境的苍茫大雪里。
故事一点也不好看,她看到作为主角的童话作家最终还是因为无人问津的故事和吃不饱饭的生活低了头,他去找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去投身早出晚归的正常和普通,他的稿纸不再写了,堆在书旁边,堆在繁重的工作之后。
低着头就看不到,抬起头又被惨白的灯光刺目。
可是他仍然热爱生活,他计划着一次旅行,等到他攒好一笔钱,他就要离开他狭小潮湿的房子,去随便什么地方,然后他要写一篇新的童话故事。
他总是妄想过有一个理想中的生活,他想去山巅,去海边,去林间。
写巨龙寻找宝藏,写巨龙远渡重洋,写巨龙拄着她的剑得意地摇晃着尾巴。
文字在稿纸上跃起着,像是一个胡乱跳动的心脏。他想,那真是美好的生活。
但他最终抽出了那笔钱,一张一张五元钱纸笔,厚厚的一层,揣进口袋里,其实也没有多少。
递给房东,支付他涨价了的生活,换取一个栖息地。
别在写作了,没有人会看的。
别再冒险了,没有人在意的。
她却舍不得合上这本书,她捧着书看啊看,看到书页在融化雪水里变得皱皱巴巴,文字变得模糊不清。
她还是想不出一个好结局。
她也被压在了沉重的雪里。
可是忽然天晴了。
他擦干净雾玻璃,她一抬头,从镜一样的冰面上看见他的身影,阳光倾洒在他们彼此的身上,她膝上的旧故事书随着她的动作落在雪地里。
落地的书翻开的那一页,不用她刻意去看也记得,讲述着。
透过失落遗迹里的破旧魔镜,迷了路的巨龙面对着面前的茫然的人类,像是遇到一出荒诞派戏剧。
他没有察觉这一切。
她却忍不住问出声。
“要去哪里?”
你要去哪里,我要去哪里。
我们要去哪里呢,要去荒诞不经的童话故事,还是苍白无力的现实世界。
她恍然大悟,他是她的倒映。
他听完这一切,像是听完一场落下的雪。
他的神情也像是一场不知道答案和归处的雪一样,茫然而委屈。
关年笑了一下:“你要哄哄我吗?”
他于是温顺地靠近她,靠近那块玻璃,靠近他们之间的界限,也靠近他倒映的心。
他轻声问:“我要如何抵达童话呢?”
她没有回答。
他说:“我们逃走吧。”
她没有回答。
最后她说:“没有办法逃走的,这就是现实世界。”
这里不是梦境啊,这里是你的人生。
他说:“可以的,我们可以逃走的。”
他忽然从那本童话书的最后一页,抽出一张稿纸,那是他写下的这篇故事的结局,那是他最后能做的一场梦境。
而翻过它的背面。
一个新故事的开端,一个未完结的新的梦。
他说:“你知道的吧,那个童话故事。”
雾玻璃又起了一层水雾,静悄悄的,从不给出回答。
她和他异口同声:“魔镜魔镜。”
光华流转,灯火忽然熄灭,黎明在梦境结束之前来临,破开昏沉的夜色,在浑噩之间洇开一痕亮眼的清明。
雾玻璃上出现水波一样的扭曲,一层一层跌宕着,如同一场不可思议的潮汐。
一条极细的裂隙,在他与她相合的掌心出现。
阳光和花香,随着凛冽的风雪一同涌进他的房间,吹起纷纷扬扬的稿纸,吹气纷纷扬扬的梦境。
“请告诉我。”
如果真的可以知道一切的结局,如果真的可以知道一切的终点。
我想知道。
“我的初心还有没有改变。”
哗啦。
他的指尖忽然穿过了那层界限。
她的掌心忽然落进了一点暖意。
潮汐从裂隙里迸出无数尖锐而锋利的碎片,如同携带着结了冰的浪花,而后却在触及之前就变成柔软的泡沫,轻盈地携带着花窗玻璃一样璀璨而斑斓的色彩,涌动着倒映着目所能及的一切。
哗啦。
他推开挡在他面前的书,书后成堆的稿纸纷纷扬扬撒了一地。
和所有花瓣一起,汹涌地淹没他的身影,淹没他目所能及的一切现实。
如果真的可以知道一切的结局,如果真的可以知道一切的终点。
也不会停息,也不会忘记。
这可是一个童话故事。
所以。
他们异口同声:“魔镜魔镜。”
哗啦。
落下了水滴。
湿漉漉的蝴蝶越过缝隙。
他跌进一个纯白色的怀抱里。
祝我、关年与关星冶,生日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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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雾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