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泰有些头疼。
虽然知道熙旺不会就这么束手就擒,但是他这个认死理的大哥想出来的招确实是让人怒从心起。
他揉捏眉心,接通频道——自从上次被熙蒙破译,他花了不少精力才重新整理出新的单向联络方式。
“熙泰?”
“哥,你在干什么?”
“熙蒙要在孤儿院杀了干爹,我得帮他。”
熙泰看了一眼监控屏幕,皱眉:“我不信。”
熙旺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穿梭不停的车流打出的灯光在他脸上忽明忽灭,直到这个时候熙泰才微妙地意识到,他们其实真的几乎一模一样。
“……是不信我们能杀了他吗?”
熙泰耸耸肩:“重点在于炸弹,那30个小混混只是熙蒙的恶趣味——我是不相信,你会真的全盘接受,你刚刚才为了老头去杀警察。你会心软吗?你如果心软的话熙蒙肯定会死。”
熙旺的握着方向盘的手捏紧了,手背上爆出青筋。他听到熙蒙的计划时是有一瞬间的愤怒的,熙蒙那种对干爹生死决定中带有的轻飘飘的顽劣让他深感冒犯,同时又担忧不已。
对付干爹,一点差错都不能有。
“我不会让熙蒙受到伤害的。”熙旺只能这么回答他。
熙泰明白熙旺避而不谈的地方,让他这个已经被暴力和伪装的父爱所驯化的大哥去弑父,纵然心里已经做出决定,却仍旧挣扎着缄口不言。
Good boy。不知道傅隆生会不会这么对哥哥说?或者更为亲密地喊他bb?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熙泰就忍不住想要跨越长距离亲手撕烂傅隆生的嘴,那个老东西看起来就是人渣。
“熙泰,取走虚拟账户之后我们会随画展去巴黎,密匙只有熙蒙知道,”熙旺的语气顿了顿,“我们可以,信任你吗?”
熙泰有些意外,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明白了。
熙旺确实是会为了血缘关系而动摇,但他并不过分感性,在傅隆生手底下教出来的狼崽子怎么可能会因为血缘一个原因就无条件信任连面都没见过的人呢?
他没有这么蠢。
在这一方面,熙旺和熙蒙是同一战线,或许还要加上那四个小拖油瓶。
喔,真是感动呢。
熙泰脸上带笑,心里却是笑不出来了。这样的话一听就不会是熙旺会问出来的,熙旺是直觉性的,他更依赖于实践而非试探。
答案很明显了。
“熙蒙到现在还没有告诉我,”熙泰手指搭在桌面上,“这是很重要的谈判条件呢。很期待和你们见面,但是这样的话熙蒙亲自来和我说就好,哥哥,你不要太偏心了。”
熙旺松了口气,然后随之而来是一丝愧疚,他刚想补救一下,就听到熙泰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点漫不经心。
“如果不是因为血缘关系,我会亲自找到熙蒙,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切下来。哥,我说到做到。”
熙旺的心跳漏了一拍,半晌,他才开口道:“你不会的,没有这个假设,而且我们是兄弟,是彼此在世界上唯一剩下的亲人。”
熙泰无奈地笑笑:“你最大,你说了算。”
镜头后他有些懊恼地揉捏自己的耳垂,为刚刚的话感到窘迫。
明明装弱小博同情才是最好的方式,但是从熙旺嘴里听到熙蒙挑衅的话他就忍不住想反击。
毕竟从小的教育告诉他,如果别人让你心碎,你就应该更用力地碾回去,不管是用哈雷摩托、迈巴赫还是豹式坦克。
熙蒙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雷区疯狂试探,但是不可否认他的确拥有这样的资本和实力。刚刚那些话也不算是气话,毕竟以熙蒙那个聪明的大脑,如果做不了合作伙伴就最好是埋了。
况且他也有自己的目的。
他的确渴望和哥哥们团聚,人类都有追寻根系的本能,就像哲学的终极三问——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将去往何方?
不过团聚之后的故事走向他无法把控,他不知道是要索求那失去已久的亲情,还是应该控诉长久的抛弃。
更何况,现在被撕裂的局面也是他和“他们”一手促成的。熙蒙野心勃勃想入局,这只狡猾的狐狸窥见了100亿背后的更大阴影。
而哥哥却一无所知,仍旧为了眼前的选择题苦苦挣扎。
他忽然心情好了很多。
熙旺在被最爱的人伤害,他应该为了自己的溺爱而付出代价,这是他应该受到的惩罚。
熙旺却并不知道弟弟心里的百转千回,他用笨拙的语言小心翼翼地安慰:“熙泰,你对我们,很重要。”
熙泰睫毛微颤,刚刚还满是恶意的心骤然间不知所措,他有些暴躁地丢下一句“我知道了”就切断了通话。
熙旺略微无奈地摇摇头。他停好车,拎着给熙蒙准备的午饭快步走向孤儿院。
门没关,熙蒙背对着门口,蜷缩成小小一个躲在椅子里,就像小时候一样,害怕夜里的怪兽来抓他。
总是这样。
早慧的孩子和心思细腻的孩子注定要承受更多的痛苦,他们的天赋在于思考和共情,而人世间所有一切无外乎利益和情感,他们过早窥见了运行的法则。
“熙蒙。”熙旺轻声叫他。
蜷缩在椅子上的小熙蒙扭过头,眼神中满是迷蒙和戒备。熙旺知道这是弟弟用脑过度的反应,他走到电脑桌旁边,单膝跪地握着熙蒙的手,静静等待熙蒙意识的恢复。
不知道过了多久,熙蒙的眼神开始闪烁,他挣扎着跳出不受控的虚无,整个人急不可耐地栽进熙旺的怀抱,用肢体接触确认自己的存在。
“哥?”
“我在。”
“我刚刚能看到你,但是我动不了。”
“没关系,我可以拥抱你。”
“今天天气很好。”
“是的,太阳也出来了。”
熙旺陪着熙蒙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直到他不再像肌肤饥渴症一样死死粘着他,才放松自己臂膀的力度。
他打开保温盒,像哄孩子一样喂给熙蒙。
熙蒙恹恹的,不是很乐意,他扫了一眼角落堆积的炸弹,眼前一亮,终于想起自己要干什么了。
“哥,我们先干正事,”熙蒙拉起他哥站到炸药面前,语气欢快,“炸药已经到了,我们先处理好这些。爆炸线路反复推演过,一个不留。”
熙旺有些抗拒:“熙蒙,我们先吃饭好吗?”
“不要,”熙蒙显然已经听不下去任何话,他牵着熙旺的手,十指紧扣,“从这里开始,从这里结束,干爹他也会开心的。这条命是他欠你的,在这里还了。”
熙旺眼神复杂,他想说可是干爹后来收养了我们六个,那条命已经还清了,而且尚有盈余。
话到嘴边却是妥协:“哥哥都听你的。”
熙旺按照熙蒙的指令走遍孤儿院每个角落。
其实长大后他不止一次想回来看看,想把自己蜷缩在某个地方不再离开,陪着他记忆里的熙蒙和弟弟们一起老去,甚至可以没有傅隆生的存在。
现在可以实现最微末的愿望了。
熙旺被自己这边不合时宜的冷幽默逗乐了,他看着自己笑,而另一个自己却已经号啕大哭,在质问自己——那是爸爸,是父亲,你怎么能让他去死?
他沉默地一点点构筑起通往自由的道路,号啕大哭的小孩哭累了,靠在他肩膀上陪着他一起。
“你确定吗?”孩子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熙旺不语。
“其实还有办法的,”小孩抱着曲奇饼干盒子,打开,又关上,“只要你不这么贪心。”
熙旺笑笑,他扭头想让小孩离远点,他要去埋另外的引线。可是一扭头他就看到了小孩怀里打开的针线盒,整整齐齐的钞票塞在这个盒子里。
“爸爸留给我们的,”小孩递给他,眼神坚定,“我们要照顾好弟弟们。”
熙旺终于开口:“可是如果爸爸要杀弟弟呢?”
“爸爸不会。”
“爸爸会,熙蒙很害怕。”
小孩默不作声,而后开始抽泣,他抬头望着熙旺:“那怎么办?那怎么办?”
“没有办法,”熙旺搂着小孩的肩膀,“这是最后的办法。”
小孩抽泣,他指着地上:“我们的眼泪汇成了河流。血也是流动的,倾洒在身上就是彼此立下的盟约,不背叛,不抛弃。如果不能一起活着的话,为什么不能一起死呢?”
蛇的轻语再度在耳畔响起,管风琴齐奏轰鸣声穿透灵魂,熙旺恍惚着抬头看着小孩,看着这个和他面庞相似的小孩,看着他走进他的身体。
如果不能一起活着的话,为什么不能一起死呢?
熙蒙埋好管线,他扭头想和哥哥分享自己的杰作。然而在他视线里熙旺却跪在地上,仰头朝着舞台旁边的神像,看不清面容,就好像要被献祭的信徒。
熙蒙心脏猛地一跳,他几乎是扑过去搂抱住熙旺,用自己作为筹码和其他所有一切争夺哥哥。
熙旺拍拍熙蒙圈在他腰间的手:“怎么了?”
熙蒙把自己嵌入熙旺的怀抱,他第一次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在极度不安的思绪中,避谶也显得科学又必要。
“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