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遥盯着那行“对方正在输入中……”,思考着宋清野会发些什么。
关于写作?不不不她俩原来文笔差距虽然不大,有可能。
关于工作?这家伙发她私人账号干什么?
还能是因为什么?
纪遥脑补了一万种掉马社死场面。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配音导演song:[抱歉,发错人了。是想问榆烛老师她的旧稿。]
……
发、错、人、了?
纪遥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刚才所有的恐慌,期待,瞬间变成了一种哭笑不得的无力感。她甚至能想象出,宋清野在控制室里,面无表情地发现消息发错对象时,可能只是挑眉,再解释。
自己刚才那番胡思乱想头脑风暴,简直像个傻子。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手指不要那么僵硬,回复道:
[没关系,宋导。]
总觉得这干巴巴的三个字像是独自飘在空中的羽毛,无处着落。想了想,指尖又动了动,带着点自己都没完全察觉的小情绪,补了一句:
[看来宋导也很忙。]
语气里那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抱怨,刚发出去她就有点后悔。但这确实比刚才那种紧张好多了。
她收起手机,将注意力放回现实世界,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站在人行道中间,像个路障。她抬脚继续往前走,嘴角却在不经意间,为自己刚才那番过度脑补,勾起了一个微笑。
好吧,虚惊一场。
只是发错人了。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那句带着许委屈抱怨的话沉入对话框最底端,迟迟得不到回响。
纪遥将手机塞回口袋,指尖摩挲手机壳。她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色,云层压得很低,空气潮湿,似乎真的要下雨。
她拢了拢大衣,加快脚步走向地铁站。心中松懈下来的情绪渐渐被漫无目的的空洞替代。
宋清野根本不需要什么特意解释,一句话就可以划清界限。公事公办,这才是她们现在该有的距离。
是她,是纪遥自己,又一次越界了。
回到家,屋里一片漆黑。她按亮灯,暖黄的光线驱散了一室冷清,却填不满心中角落。
懒得再折腾吃的,她烧了热水,泡了杯速溶燕麦。
热气氤氲中,她看着微波炉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脸色有些苍白,眼睛红红的。
她明明应该庆幸,庆幸只是一场乌龙,庆幸宋清野并非有意窥探她早已成风的过去。
可是为什么,心口会这么闷?
燕麦粥的热气渐渐微弱,她端起来机械地喝了一口,划过喉咙,不是很甜,难喝。
窗外的天色彻底沉了下去,雨底终于落下,先是敲打着玻璃,很快就连成一片密集的雨幕,将窗外的世界模糊成一片混沌的光影。
纪遥捧着那杯早已凉透的燕麦粥,坐在餐桌前听着雨声敲打窗户,觉得自己也快和这天气一样。
手机在寂静中再次震动,屏幕亮起。
这一次不再是让她心头一颤的那个人,而是幸病雾。
[明天下午有空吗?岁璟老师^^]
纪遥看着这条没头没尾的消息,有些怔忪。她们的关系仅限于工作伙伴,私下几乎没有交集。
她迟疑着回复:[有事?]
幸病雾回信息速度很快:[带你去个地方,散散心。总闷闷不乐的话,会发霉的哦,岁璟老师。]
[不了…我]
纪遥拒绝的话还没打完,下一条信息便弹了出来:
[明天下班之后。放心,不吃人。]
她看着手机一会,删删改改,最后回复了一个[好。]
她不知道幸病雾想做什么,但某种疲惫,让她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也许出去走走,真的比一个人对着空屋子发霉要好一点。
她怀揣着疑惑和浅浅的期待入睡。
第二天的工作非常顺利。雨停了,但天色依旧灰蒙蒙的,纪遥一眼走到小区门口,远远就看见幸病雾靠在一辆车旁。
她今天穿的依旧很随意,一件宽大的黑色外衣,配着牛仔裤,长发低低的扎着,脸上没什么血色,却又莫名的有种美感。
“上车。”她拉开车门。
纪遥坐进副驾驶。车内很干净,有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香味,和幸病雾给人的感觉很像。
街景流水般倒退,幸病雾开车很稳。她没有说话,纪遥也乐得沉默,只是偏头看着窗外。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条安静又有艺术气息的街道旁。
幸病雾带她走进一家招牌不起眼的小店,门一推开,温暖混合着咖啡味扑面而来。
是一家集书店,咖啡于一体的复合空间。店里人不多,三三两两分散在各个角落,安静地看书或低声交谈。
“这里还不错吧?”幸病雾轻车熟路地找了个靠窗的角落沙发坐下,示意纪遥也坐。
纪遥点点头,环顾四周。
环境确实能让人放松下来。她脱下外套搭在沙发扶手上。
“喝点什么?我请客。”幸病雾拿起桌上的饮品单递给她。
“拿铁就好,谢谢。”纪遥没什么犹豫。她现在需要一点咖啡来提神,来支撑她可能持续到深夜的胡思乱想。
幸病雾挑眉,没说什么,起身去柜台点了两杯饮品,很快端了回来。
“我以为你会喜欢更甜一点的东西。”她将其中一杯推到纪遥面前,自己那杯则只加了一点点冰。
“以前喜欢。”纪遥含糊地应了一句,双手捧住微烫的杯子,汲取着那点热度,暖暖手。
以前和宋清野在一起的时候,她确实嗜甜,奶茶蛋糕来者不拒。
是宋清野皱着眉说她吃太多糖对身体不好,她才慢慢戒掉,学着喝更纯粹的咖啡拿铁这种东西,不过黑咖啡还有美式会太苦,她不喜欢喝。
她觉得,这两种饮品苦得像她的人生。
最后不知道怎么习惯这种东西的,现在想想还真是可怕。
幸病雾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她身体向后靠进柔软的沙发里,姿态放松,目光慵懒地落在纪遥脸上。
真美,她想。
“昨天休息的时候就看你状态不太对。”她轻抿一口咖啡,“被宋导虐惨了?”
纪遥垂眸:“还好,工作而已。”
“是吗?”
幸病雾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似羽毛在心尖上挠过。
“我看不像。你像是在跟谁较劲,尤其是跟自己。
是因为宋导吧?”
纪遥张了张嘴,想否认,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在幸病雾注视下,任何掩饰都显得很装。她最终只是垮下肩膀,点了点头,默认了。
“看来我猜对了。”幸病雾放下咖啡杯,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好奇,“你们以前……认识?”
纪遥沉默着。
该怎么说?
说她们何止认识,她们曾是最亲密的恋人,分享过同一片天空下所有的呼吸与心跳,也曾在彼此身上留下最深最痛的伤疤。
“不认识。”她最终给出了一个特别虚假的答案。
即使直到幸病雾察觉到,或许她本来就知道。但纪遥还是选择撒谎,这是她的习惯。
她的否认在空气中短暂停留,像一颗石子,连涟漪都未曾惊起多少。
幸病雾没有追问,也没有戳穿,只是那笑意在她苍白的唇边加深了些许。
“是吗。”
她轻轻吐出两个字,不再看纪遥,转而望向窗外行色匆匆的路人,“那可能是我感觉错了。”
她端起自己那杯几乎不见颜色的冰饮,晃了晃,发出清脆声。
“只是觉得,”她慢悠悠地补充,“你看宋导,不像看一个初次合作的导演。”
幸病雾似乎也并不需要她的回答。她站起身,动作随性:“咖啡喝完了,带你去个更有意思的地方。”
纪遥几乎是懵懂地跟着她离开了那家温暖的书店咖啡馆。
外面的风带着雨后的湿润和凉意,吹在脸上,让她混乱的思绪清醒了些许。
这一次,她们去了江边。
夜幕低垂,对岸城市的灯火倒映在漆黑的水面上,随着波纹碎成一片摇曳的光斑。
江风很大,吹乱了纪遥的刘海,也吹得她单薄的身体发抖。
幸病雾靠在栏杆上,望着江面,侧脸在远处灯光的勾勒下,显出安静与脆弱。
纪遥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游刃有余的女人,内心或许也藏着一片不为人知的、巨大的荒原。
“谢谢你。”纪遥轻声说。
虽然这一晚的经历光怪陆离,但确实让她那颗被宋清野搅得一团乱麻的心,暂时获得了片刻的喘息。
幸病雾没有回头,声音混在风里,有些飘忽:“不用谢我。我只是不喜欢看漂亮的东西被蒙上灰尘。”
她转过身,面对着纪遥。
“你身上有很大的味道,是复杂又深沉的悲伤,可你总是极力用你的一切去掩饰。那不是她们喜欢的你。”
幸病雾口中的“她们”指的是粉丝,纪遥还是清楚的,并没有回答什么。
“有时候不愿意把坏情绪暴露在阳光下的话,可以让它们晒晒月亮,这样,你的内心就不会发霉。
回去吧,岁璟老师。”
幸病雾笑了笑,是明媚又短暂的,很美的笑容,“明天还有工作呢。”
回程的路上,两人依旧沉默。
车子停在纪遥小区门口时,幸病雾才再次开口:“如果觉得辛苦,可以试着把那些纠缠你的东西写下来。”
纪遥解开安全带的动作停顿片刻。
“写作,有时候是最好的呕吐。把堵在心里的东西吐干净了,才能装下新的。”
她怎么会知道纪遥曾经写作?
是了,她用的是“岁璟”这个身份,幸病雾不可能知道她的过去。这大概只是一个给所有人的通用建议。
纪遥压下心中的怀疑:“……我不会写。”
“是吗。”幸病雾不置可否,只是挥了挥手,“那晚安了,岁璟老师。”
纪遥下了车,看着幸病雾的车尾灯消失,才转身走进小区。
夜风吹拂着她发烫的脸颊,这一晚的经历让她有些晕眩。
幸病雾的话在她脑海里盘旋。
她回到家,没有开灯,径直走到书桌前。
黑暗中,她摸到了那本空白已久的笔记本。
指尖触碰到纸页,一种久违的渴望,顺着脊柱爬了上来。
她真的还能写吗?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被她扔在床上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