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琼玉踉跄地扶住身前的横木,眼神中显露出的惊诧仍如迷雾般笼罩。
她不可置信地笑了笑,却十分命苦:“你是说,我是德兴鱼行的大小姐,薛琼玉?”
大汉点头,不明白她为何如此震惊,以为是脑袋还疼,“薛小姐,要不要唤一位医者来替你瞧瞧?”
原来是以为她有病,撞坏了脑袋。
而现在是天召十五年,若非自己没记错,这蔡峰被杀,是因为他得罪了季延。
断人财路,无异于谋财害命。
但季延不在乎金山银山,他唯一在乎的是陈大美人。
原主的新婚丈夫被杀,理由也很俗套,抢了季延的老婆。
陈大美人本和季延相识,幼时还出手帮扶过,一个少年生活在阴暗之中,难免会对照顾他的人心存感激。
更何况陈大美人姿貌卓越,一眼难忘,宛若那水云间上盛开的一朵牡丹花,花开富贵,动人心弦。
季延此时不过年少,和同龄人一样,爱上陈大美人自然也算不上什么稀奇事儿。
更何况,季延夺权,陈大美人被封后,后宫佳丽三千,仍只有一人。
真是如项羽虞姬般可歌可泣的凄美爱情故事。
薛琼玉若是个现代人,自然也会停下来感慨一下,若是自己生平也能遇到这般专情之人就好了。
她现在笑不出来,她不但以身入局了,还成为了在丈夫死后,故意刁难折辱陈大美人的恶毒女配。
季延哪能忍受?
夺权之后,甩手送了先前欺辱陈大美人的她,一套抄家灭门挂人头的丝滑小连招。
让往日喧闹的德兴鱼行,变成了一座死寂的城。
而薛琼玉作为罪大恶极的那个,还被他剥下后背保养得光滑水嫩的人皮,制成了一盏走马灯,挂在寝宫的床头。
两人每每放下纱帐,日日欢好时,那走马灯都会随着床榻的晃动,而旋转起来。
季延真是个死变态!
薛琼玉得想个办法活下去,不能再像上一世那般,莫名其妙被季延烧死了。
她是看过不少言情小说的,若是将季延当做历史这本书里的恶毒大魔头,她则是炮灰路人NPC。
尝试攻略反派大魔头的,是书中和女主作为对照组的恶毒女配。
而她,不过德兴鱼行的一个小姐,原主的父亲不过被朝廷勉强赐了一个小官,她也不过是个炮灰员外的炮灰女儿。
她不奢求攻略大魔头。
但讨好大魔头,苟命下去,倒也能尝试。
薛琼玉站在窗户外,吹着迎面而来的海风,咸湿的气息让她心头一紧。
此刻外面,正波涛翻涌,哪个不想活的,才会跳入海水之中,寻生觅死。
转念一想,季延若是死了,其实自己也少了许多麻烦。
便在入睡前,暗自祈祷,楼船外的风雨能刮得更大一些。
得了命令的水师熬夜加急,逆着风浪也要返航,薛琼玉后半夜醒来,因颠簸的船身,睡得不安稳。
她眼底乌青一片,想着小小地眯一会儿,但一扭头,天边早已亮起了一抹鱼肚白。
只好打这个哈欠,和前方扛着新郎官蔡公子尸身的一行人马,一起前前后后下了楼船。
薛琼玉正准备下船,却被一人拦住:“小姐,您要去哪?”
“下……下船啊。”她指了指前面的一行人马,自己不是和他们一伙儿的吗?
“但是小姐,这是咱们家的船,还没到咱们家呢。”
薛琼玉下巴快要合不拢了,她只知原主是个大小姐,却没想到这小破鱼行,居然这般财力惊人!
“你是说,这艘楼船,能下南洋,能破巨浪,居然是我家的财产?”
一夜暴富的人生理想居然就此实现,薛琼玉呆愣住了。
楼船起航,仆人端来琉璃茶盏,“小姐用茶,盖有半柱香,就到咱们薛府的码头了。”
薛府居然还修建有自己的码头?
薛琼玉点头,自己还真是赶上好时代了。
码头上围着一圈黑岩,被海浪千万次拍击,变得光滑透亮。
码头便是在这黑岩上架起的。
薛家的大红色旗帆被海风吹得乱摇,薛琼玉在快要靠岸时,微微依靠在栏杆上。
对面的海岸正有一圈薛家人在迎接她。
船稳稳靠了岸,从上放下了一把梯子,先是几个仆人下去,扶稳后,才让大小姐下来。
“乖女,”小老头许是刚从公堂下班,乌纱帽还没来得及摘,便火急火燎来看望女儿。
薛琼玉在原主的回忆之中,小老头对她宠溺的同时,施加严厉。
大人就该有大人的样子,未曾在闺女面前展露过脆弱。
眼前的小老头居然哭了,薛琼玉可想而知原主在海上遇险时,她父亲是多大的担忧。
少女只好学着记忆中原主的样子,撒娇道:“爹爹,玉儿回来了,您哭什么?我这不是没事儿吗?”
“没事就好……”小老头接过仆人递过来的帕子,抹了眼泪鼻涕,关切道:“听闻,蔡峰他死于刺客刀下,你没受伤吧?”
薛琼玉答道:“那鬼面刺客是蓄谋已久,单刀直入,杀了蔡峰便逃之夭夭,女儿自然无事。”
两人又寒暄几句,因薛胜忠还有公务要处理。
薛琼玉就先行一步,便上了马车准备打道回府。
薛琼玉掀开晃动的车帘子,清晨的第一缕灿阳刺入,她不得不眯起眼来。
窗外的青色旗子在酒家前摇晃,几个顽童你追我赶,只为争抢一串糖葫芦,车水马龙 ,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薛琼玉嘴角不禁扬起,但马车稳稳停住之后,她笑不出来了。
马车下榻,总是需要一个垫子落脚。娇生惯养的原主自然也不例外,但薛琼玉止住了脚。
斜视下方,少年拱起精瘦的身子,匍匐于地,甘做薛大小姐落脚的肉垫。
薛琼玉眼睛一闭一睁,自然也能学着原主的模样踩下去。
有一句话说得好,入乡随俗,都穿越到封建社会了,总不能强迫他人贯行所谓的人人平等吧?
况且,鬼才信世上有所谓的人人平等。
薛琼玉第六感发作,盯着地面上的黑衣少年,沉声道:“抬起头来。”
她觉得此人似曾相识。
少年四肢支撑在地,布料被水洼浸湿,透着股寒气。
一双幽绿色的桃花眼似笑非笑,可怜巴巴挤出一抹笑:“小姐,有何吩咐?”
薛琼玉大惊失色,一踉跄,差些从马车上滚了下来,好在身后的婢女伸手扶住了她。
怎么……怎么会是他?
薛琼玉转身便想逃回车内,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于是清了清嗓子:“季延,你快起来吧。”
少年没动静,薛琼玉却也不敢踩他的脊背。
前不久葬身火海的苦痛记忆她可没忘,季延,就是一只恶狠狠的狼,心胸狭隘不说,还十分记仇,自己这一脚下去,怕不是命也不想要了!
燥热气息扑面,额上的汗珠顺着少女牛奶般光滑的肌肤下滑,滴落在丝绸衣袍上。
薛琼玉不想继续耗着,直接掀起厚重的裙摆,从马车上方一跃而下。
她倒是爽了,在场的众人可就震惊了。
先是身后的婢女尖叫道:“小姐,这……不合礼数!”
站在朱红色大门两侧的守卫也目瞪口呆,站得笔直。
素来听闻这薛家大小姐无所事事,蔑视礼法,分明是到了适婚的年纪,却无官家公子敢上门提亲,真是刁蛮!
蔡峰成了大家口中被她克死的可怜丈夫,而她,在茶馆说书人口中,则是美艳悍妇。
若是薛琼玉有心思去打听八卦,定然要为原主的谣言拍桌而起,口无遮拦。
但眼下,身份似乎快要暴露了。
季延屈膝仍跪在马车一侧,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一跃而下的薛琼玉。
他脸色不太好看,不知是跪太久快中暑还是如何。
薛琼玉解释道:“大家听好了,从今往后,我下马车皆不许用人作为垫子。”
“小姐,”身后的婢女上前一步:“但官家小姐皆如此下车,我们这样做,怕会被嘲笑。”
张镇这地方也巧,分明进出来往只靠船只,朝堂之上的奢侈陋习也能传进来,且被发扬光大。
“笑什么?”薛琼玉摸了摸后脑勺,她着实想不出来。
“笑薛家财大气粗,却连个伺候下马车的仆童都请不起。”婢女深吸一口气,继续道:“笑薛大小姐出门在外,毫无淑女之姿。”
“笑……”婢女胆怯地抬眸瞥一眼,见薛琼玉不像是生气模样,刚想继续。
“打住!”薛琼玉听得晕头转向,哈欠连天,“那就让他们笑去吧。”
少女刚想迈开步子往薛府走进去,这薛府还真是气派,迎面是一座假山,滚滚而下的水流带动木架子,哗啦啦地转个不停。
她满意地点头,这风水摆件她在现代也见过,不过是在公司老总的五亿豪宅之内。如今出现在原主家门口,说明什么?
薛家的财力,她做梦都要笑醒!哪里还管他人说自己的是是非非?
但没走几步,薛琼玉收回自己情不自禁露出的八颗大白牙,为了保障自己未来的美好生活,眼下还有一个人要解决。
季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