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子垂落,车内外被隔绝,周围的声响都被蒙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白雾。
薛琼玉猛然一惊,才如梦初醒般,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她居然被季延的言语蒙蔽,当真出面,为他挡了追查的李凌白。
薛琼玉狠狠朝着自己大腿一掐,疼得她眼泪直流,更加验证了她鬼迷心窍的举动。
“男色误人!”
但此下再如何捶胸顿足地忏悔,也不足轻重。
李凌白她惹不起的。
史书上,战胜季延,夺取陈清荷,甚至建立新朝,成功登临帝位的,都是他。
薛琼玉被此人恨上心头,恨不得抽筋拨皮,还都要拜原主所赐。
原主心肠歹毒,刁蛮任性。
且不说季延有灭了薛家的嫌疑,就连刚一见面的李凌白,也对她恨之入骨。
将活命之路都给堵死了,她又不是小强,上哪里去寻找这活命之途?
薛琼玉绝望地仰天长啸:“薛老头!快来救救你女儿我啊!”
“吵什么吵?”李凌白听见少女不安分的动静,掀开帘子的一角,用眼神警告她。
少女手忙脚乱坐正,抬手惭愧地从左往右,状似拉拉链般,将自己叽里咕噜的小嘴巴给闭上。
眨巴眨巴水灵灵的杏眼,低头致歉。
见薛大小姐被抓,薛家的马夫定然要飞速回去禀报自家的主人。
此刻,红马得了马夫的命令,甩动自己那一头烈焰般的鬃毛,神采奕奕,扬起前蹄蓄势待发。
马车内,少年面色沉重。
马车夫似乎才想起了车内仍有一人,蹙眉转身,向季延粗鲁喊道:“色目人?回府吗?”
“多谢大哥。”
季延没出来,只是隔着华贵的车帘,谦卑地回了一句。
随着一声马鞭落下之音,四个半腰高低的木轮子调换方向,朝着薛府赶回去。
少年摊开自己的手掌,又攥紧般合上,反反复复几次,他唇角唯一的一抹笑容也凝了下去。
官府不可能查出一丝一毫蛛丝马迹,这一点他有着九分把握。
但这最后一分……
季延暗绿色的眸子滚动,肆无忌惮地停留在少女方才坐着的软垫上。
至于这最后一分,他本意是想引开官府的主意,不让他们将搜查的方向落在陈清荷身上。
可眼下,似乎是失算了。
他呼吸有些乱,试图压下心中涌起的那一股莫名的烦躁。
薛琼玉的死活,和他无关,甚至凭借薛家的势力,她此番过去,就算是脱一层皮,也不至于死。
更何况,薛琼玉无罪。
薛琼玉的死,对陈清荷百利无一害。
一锤定音,季延半合上眼,不再去想此事。
绝望过后,薛琼玉吊着一口气,到了衙门,和李凌白一前一后下了车辇。
左右穿着肃穆的人站成一排,整齐划一地目不斜视。为两人让出一条空旷的大路。
大路中央延伸至中心大殿,堂上端坐着一位和李凌白容貌极为相似的青年。
“少卿大人,小人这处地小人多,显得狭隘,不过已经吩咐人打扫过一次,暂时麻烦大人您屈尊于此。”
主位坐着个人,但薛琼玉一眼就认出旁的那位,才是张镇的县长。
县长大人官居六品,而大理寺少卿官居四品,甚至是最年轻的四品官。
这位年少成名的后生,是上林李家的骄傲,不过,实在不好相处。
就连他的那个幼弟,也不是什么纨绔子弟,送礼不成,反倒被指着鼻子臭骂一顿。
上林李家?
吴县长似乎知晓,为何这个李凌达会成为圣上身边的红人了。
“谢过吴县长。”
大理寺办案,只能将当地的县衙整理出来,当做暂时办理公务的公堂。
李凌达指腹一擦公堂的桌子,果真一尘不染,才勉强落座。
“草民,见…见见过大人!”
薛琼**一软,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连着磕了三个响头。
电视剧都是这么演的,先服软总没错。
她泫然欲泣的小模样,着实是让人心疼,李凌达自知薛家的小妹性子桀骜,没半分淑女之风。
但上次一见,也没胆小怕事成这般模样,想来是自家弟弟公报私仇了。
李凌达面色一阵青白,愧然起身,扶起了跪在地上的薛琼玉。
“薛妹妹为何这般惧怕?可是凌白恐吓你了?”
李家两位公子,长公子李凌达今年二十又五,早已成婚,还未孕育子嗣。
而二公子李凌白,和薛琼玉同岁,却性格不合,事事不对付。
“兄长!我才没……”
李凌白狠狠剜了一眼少女,冷脸笑道:“装什么可怜?你自己和我兄长解释,我可没有虐待你!”
“对,对的,凌白哥哥没有虐待我。”
薛琼玉说得急切,她可惹不起这个未来的新皇帝。
反倒是对面的公子反应激烈,他几乎要跳起来,嘲讽地扫视一眼故作柔弱的少女。
“薛琼玉,你真臭不要脸,为了活命,居然连凌白哥哥,如此肉麻之话都说得出来,论无耻,我还是佩服你!”
公堂之上,斗嘴最终被长辈制止。
李凌达虽是一脸不太相信的模样,但也公事公办,不容许懈怠。
他回到位置上,解释来意。
“好了,凌白,不要在此地大声喧哗!”
李凌达果真如同传言中,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官,不知是因公务繁忙,日理万机的影响。
还未过而立之年的他,容貌却远不及自己的弟弟看起来年轻气盛,双眉之间,生了一道浅浅的悬针纹。
“此番叫薛小妹来,是为了询问一些与蔡家命案有关之事,还请薛小妹如实作答。”
少女坚信清者自清,她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自然也会配合衙门的查探。
薛琼玉拱手,难得收起了笑,正经起来。
“当时在楼船上,你是否有看清那蒙面人的真面目?”
都叫人家季延“蒙面人”了,还怎么知道他长什么样?
少女无奈,但压下心底的无语,老实作答:“没有,当时逃命要紧,自然顾不上这么多。”
“听闻你当初并不想嫁,甚至一度逃婚,但最终被薛伯父五花大绑送入蔡家,你是否有谋害蔡峰之嫌?”
事实上,无论是原主,亦或是薛琼玉本人。都对蔡峰不感兴趣,想要此人死了的心是有的,毕竟吃喝嫖赌,无恶不作。
能风风光光地活到今日,甚至舒舒服服地被人伺候,还不是因他蔡峰是蔡家主母的亲生儿子?
溺爱过了头。
“李大人,小女发誓,绝无此心!”
见她情绪一急,猛然站起,一旁的李凌白反倒是添油加醋。
“急什么?怕定你得罪?”
公子打了个哈欠,站在不远处,身子微微依靠着门框,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模样。
薛琼玉决心恶心一下他,谁叫此人自大见第一面起,就对她处处施压,左右为难!
“我……我不愿嫁蔡峰,其实是心中早已有了心上人。”
少女半跪着,却用粉色手帕,擦了擦鼻尖不存在的泪水。
“凌白哥哥,其实我心悦你依旧……”
方才还悠哉悠哉的李凌白,捂着腹部,干呕了半天。
却什么也没有吐出来,对李凌白来讲,被薛琼玉这种十恶不赦的坏人喜欢上,简直就是。
奇耻大辱!
“死罪!兄长!她有作案动机!”
“我才没有!谁说喜欢你就要杀人?”
“你胡说八道的时候就没想这是公堂,不是你家吗?以为每个人都会让着你?薛大小姐?”
李凌白故意拉长尾音,从鼻腔中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两个人几乎就要在公堂上对簿时吵起来,坐在高位之上的大理寺少卿李凌达头疼地拍了一下桌子。
本着和气生财的宽容大度,高台之上的李大人站起身,缓缓道。
“既然蔡峰已死,薛小妹也未和此人正式拜堂,不如,”李凌达看着他们长大,也许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会对缓和两者关系起作用。
“不如,薛小妹,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延袭当初的娃娃亲,嫁给我弟弟?”
看得出李凌达很想将两个人凑成一对,但薛琼玉不乐意。
嫁过去?
李凌白恨不得新婚夜谋杀亲妻!
况且自己也不是陈清荷,更不会爱上他这般无礼之人。
少女气愤叉腰,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不容拒绝。
“不可能!”
“我不嫁!”
衙门外的大街,过路之人都能听见内室传出来的惊天一喊。
“好了,你们两个就当我开玩笑。”
本是四品官的李凌达只得柔声细语,安抚弟弟妹妹们的情绪。
李凌白气呼呼冲出去,就不见回来。
薛琼玉则在衙门内,一本正经接受完审问,才松了口气。
期间,李凌达向她透露,这蒙面人来去无踪,至今杳无音讯。
古今悬案奇多,破不了实际上也受到刑侦手段和科技发展的限制。
史书上倒是没说最终是否找到了凶手,但大理寺少卿却负责到底,不曾松懈。
“草民想问李大人,此案现在有头绪了吗?”
“未曾有线索,除了蒙面人留在楼船上的匕首,源自张镇本地工匠外,别无所获。”
说这话时,李大人面色沉沉,眼神里充满忧心。
薛琼玉问出来便后悔。
她私心是不想此案继续查下去,季延是她要护住的人。
可这样对李大人却不公平,人家尽职尽责,还对弟弟妹妹这么好,也该是好人有好报的。
一颗心就这般左右为难。
少女眼神暗淡一瞬,已经是第三次开始怀疑当初选择帮助季延,讨好季延,到底是不是正确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