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三清观外风雨大作,观内点着幽幽的檀香,却远远无法盖下空气中弥漫着的那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虚掩着的门被吱呀一声地推开了些,一位黄袍加身的男子,容貌颇为俊美。
他身后跟着的两个带刀侍卫,紧握住刀柄,随着前者的停步。
随着轰隆一声雷响,黄袍男子许是害怕,相隔半米之远处,止住了脚步。
祖师爷的金身塑像前,一少年正跪在蒲草上,双眼紧闭,双手合十,好似虔诚的信徒。
“爱卿?”
那黄袍男子胆怯的唤了一声。
昏暗的烛光下,少年细长浓密的睫毛投影落在脸上,听见有人进来的动静,稍微颤了颤。
除此之外,无动于衷。
作为皇帝,那男子却讨好地笑:“季爱卿,此战之胜利,汝功不可没。”
季延自从八道保卫战大捷,升为吏部主帅,独掌兵权半载。
今日一场大火烧掉敌人的粮仓,对方不战而逃,顺利攻下了是外城护城河。
明日就是最后一战了。
黄袍男子思及此,方才还颤抖着的嗓音,忽然激动起来:“ 明日,我就要成为天地之间的共主。”
他等这一日等得太久,熬死了对方的老子,明日攻入城池,又可收了那小儿的性命。
当初造反,敌强我弱,整日战战兢兢怕对方打过来。
没曾想到,自己居然也会有逆转局势的一日。
过了明日,便可睡一个好觉。
当然这一切成就都离不开面前的少年,季延。
黄袍男子眸光一转,好似想起什么,忙道:“事成之后,定然少不了季爱卿的荣华富贵。”
“话说,季爱卿和陈姑娘的婚事定下来了吗?”
这少年遗传了色目人先天骁勇的天赋,上阵杀敌,定无不破之功,但这性子……着实古怪,唯一能扰乱他心思的,唯有他养在身侧的陈大美人。
“若是还没定好,我可命人算个良辰吉日。”
少年没接话,缓缓睁开了眸子。
他暗绿色的眸子仰头望着面前跳跃的烛火,面色略带深沉。旋即道:“对啊,明日就是胜利了,可惜陛下永远看不到了。”
三清观外,风雨大作,狂风呼啸直直地吹入,将本就破败的门扉吹得咚咚作响。
黄袍男子面色忽而僵硬下来,掩盖住眼里一闪而过的惊慌,连忙接话:“季……季爱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才跪在草埔上的黑衣少年终于起身,冷眸不可思议的打量着面前的黄袍男子。
平静道:“陛下,这位置您坐久了,也该还给我了。”
黄袍男子终于听明白了季延的意思,他早该料到会有如此叛变。
季延一吹哨,埋伏在暗处的刺客们,皆从房梁上一跃而下,将黄袍男子与他带来的那两个带刀侍卫团团包围。
糟糕,中埋伏了!
空气中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黄袍男子沉思片刻后,抿紧了嘴唇:“季爱卿,你我出生入死三载之余,非得闹得个你死我活的地步吗?”
季延张了张嘴,正准备说话。
哐当一声,众人忽然听见什么东西被碰倒,一只盖满了灰尘的烛台从桌底悠悠滚了出来。
供台下躲藏着的薛琼玉呼吸一滞,完蛋了,自己此次必死无疑。
她本是21世纪勤勤恳恳赶业绩的社畜牛马,熬夜猝死后,一睁眼便来到了大召朝岌岌可危,起义军三分而起的乱世。
穿着仆人粗布衣裳的少女正拿着团扇,给面前忧心忡忡的陈姑娘扇风,忽而停了下来。
陈姑娘睁开眼睛,疑惑道:“怎么了?”
仆人名叫灵儿,薛琼玉穿成了灵儿,对上了陈美人的视线,心中一震。
“奴婢……奴婢,无事。”
说完,她又连忙扇起了扇子。
陈美人揉了揉太阳穴,看了一眼天色:“时候不早了,你帮我把这些糕点送过去。”
“送去哪儿?”
这确实不能怪薛琼玉,她丝毫没有留存身体原主的是记忆对啊,自然不知陈美人话中之意。
陈美人心也善良,不怪她:“季将军这个时辰,应该是在三清观里。”
薛琼玉连忙点头,拎起食盒撒腿便跑。
但不凑巧的是,她来到的时候,三清观里没有一个人。
薛琼玉正想迈开嗓子大呼一声,谁知听见了不该知道的秘密。
暗中埋伏?弑主夺权?
这剧本怎么忒熟悉呢?
直到跪伏在地下的那人唤了黑衣少年一声:“怀谦将军,万事俱备,现今只需要等待那人迈入陷阱即可。”
躲在供台之下的薛琼玉神色一怔,前不久她复习的历史资料中,确实有一位怀谦将军,当然也仅此一位。
季延,字怀谦,出身渔民,心黑手狠,毫无廉耻之心,不得不说,是崇尚君子之礼的时代上,难得的狠人。
此人最为无耻的行径,当数三清观兵变一案,居然有人能不管不顾当世人言可畏,大大方方地夺权弑君,还自己上位。
季延做此事,非但不像李世民和朱棣般遮遮掩掩,维持自己正统的美誉,反而广告天下,他季延便是做了这般事,你们这些一口一个仁义道德的礼学先生,能奈我何?
若自己没有猜错的话,薛琼玉意外闯入了季延三清观兵变的现场直播……
在场众人的目光齐聚在供台之下,各怀鬼胎。
薛琼玉的身体更僵硬了。
她拧紧了嘴唇,脊背爬上了寒意,不出意外的话,自己这回儿死定了。
季延神色如常,片刻后将视线从供台底下收了回来。
手掌举过半空,一晃,一声令下,按兵不动的刺客们,捏紧刀柄冲了上去。
冷刃之间相互碰撞的声音,听得她有些头皮发麻。
时不时还传来痛苦的喘息声,不过片刻,倒地的人就不再挣扎。
薛琼玉紧闭双眼,指尖捏的发白,生怕看到什么血腥的场景。
忽而感到裙子衣角被人拽了拽,一只浑是血的手臂出现在眼前。
薛琼玉控制不住地惊声尖叫,过后连忙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那人断了一臂,伤口处血肉模糊,鲜血还源源不断往外涌。
他吃力地攀爬到供台这边,在地面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救……救我。”
没有给薛琼玉选择的时间,一把长剑自上而下直直插入此人心脏,顷刻间便咽了气。
他……他被杀死了。
万分恐惧,如蚂蚁般侵蚀着薛琼玉的四肢百骸,她下意识想要逃跑,却吓得手脚发软,动弹不得。
供台之下的缝隙中,露出一双黑靴子,洇出的暗色部分是之前那人的血迹。
长剑挑起盖在供台上的桌布,薛琼玉缓缓抬眸,对上了那一双饶有趣味的幽绿色眸子。
黑衣少年是早就知道此处躲有一人的。
紧急时刻,薛琼玉想起陈美人在季延这个大魔头心中的分量,忙道:“怀谦将军饶命!奴是陈姑娘派来送吃食的,并非刺客。”
季延沉默看着她的容貌,似乎在脑海中搜寻,是否真的在陈美人的身边见过此人。
但小灵的容貌顶多算得上个眉清目秀,实则其貌不扬,毫无记忆点。
他记不起来了。
季延接过薛琼玉递过来的食盒,打开一看,确实是自己爱吃的糕点,味道一尝,也都是陈美人亲手做出来的。
薛琼玉见他迟疑一瞬,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意散了许多,忙跪倒在地:“求……求将军饶奴婢一命!”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打斗声终于停息下来。
季延沾了人血的指尖捏起一块小巧玲珑的糕点,屈膝半蹲下身,递送到了少女的唇边。
嗓音闷闷的,听不出情绪来:“吃吧。”
薛琼玉理解不了季延的意思,但还是听话地将那和着人血的糕点咽了下去。
她怕不吃会没命。
少女眼泪抑制不住地往下流,她也不知为何控制不住,但一面又要吃季延递过来的糕点,便出现了诡异的一幕。
浑身是血的少年屈膝半蹲,给一个狼狈不堪的小姑娘喂糕点,小姑娘还边哭边吃,鼻涕眼泪一起抹。
站在一侧的下属们丝毫不敢出声,亦猜不透自己的主子葫芦里卖着的是什么药。
没有水,薛琼玉将干巴巴的糕点咽了下去,咳嗽了几声:“将军,小女若有虚言,此生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薛琼玉那时年轻气盛,不知道不要对自己许下如此恶毒的誓言。
少年起身,拍掉了手掌心的糕点碎屑,转开了眸子。
“嗯。”
嗯是什么意思?
薛琼玉不懂,刚想上前一步拽住少年要走的黑靴子,却被一把泛着寒意的冷刃抵住了脖颈。
当门吱呀一声再次锁上,一把三米高的大火吞噬了三清观内的一切罪恶,薛琼玉才明白过来。
事实证明,吃不吃都会没命,这糕点不过是季延念在她侍奉过陈美人的断头饭罢了。
薛琼玉被活活烧死了。
她亦如所有反派角色一样,死前痛苦挣扎一番,愤怒的喊道:“季延,你如此狠毒!不得好死!”
元齐元年,季延在大捷之后弑杀君主,当日即位。
历史的走向没有改变,这个遗臭万年的阴险小人,过还真是当上了起义军的皇帝。
薛琼玉的灵魂飘荡在半空之中,她也疑惑自己为何没有第一时间转世投胎,而是跟随在季延身侧。
书房内,烛台上点着灯,夜晚的凉风随着门的开关一贯而入,火苗左右摇曳。
季延披着一件貂毛大衣,端坐在金丝楠木桌前,摆弄着一册兵书。
许是刚洗过头,湿哒哒的乌发披在肩膀上,在披风上阴出水痕。
薛琼玉飘到他身后,好奇的瞧了一眼。
哟!孙子兵法。
但令人奇怪的是,薛琼玉继续跟了三天,却还没等到季延给陈美人封皇后。
3日过后又过了5日,5日过后又过了10日……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下去。
薛琼玉摊开双手,发现自己的身体随着时间的消逝而变得透明,她胸口处隐隐作痛。
心底浮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但史书上写了,季延夺位之后,封了陈美人为皇后,但在不远的未来,战败于对手李家军。
江山被抢,美人被抢,五马分尸之后,还落得个十恶不赦的罪名,在耻辱柱上流名千古。
薛琼玉感觉自己飘不动了,就连呼吸也变得微弱,虽说她也弄不明白自己作为鬼魂,为何会需要呼吸。
她时常会昏迷,醒来的时候,一开始是过去了一周,后来沉睡的时间逐渐拉长,半梦半醒间,她颇有一种回到人世的错觉。
每次摸不着手边的物品,她才恍然大悟,自己原来已经成为了一只孤魂野鬼。
薛琼玉没有时间伤心,她总是犯困,怎么都睡不够,瞧了一眼身边的少年,看着他一点点成长为身姿挺拔的青年,再后来乌发间生了丝丝白发。
时间在一点一点的流逝着。
最后一次睁眼,看到季延回到了三清观的废墟之中。
薛琼玉也不知为何会一直跟着他,亦不明白此人为何要回来此处。
她是在飘不动了,苍白的脸色轻声咳嗽,眼睛一闭一张,已然没了意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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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弑主夺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