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一夜,将庭院内的鹅卵石小路盖得严严实实,两侧灌木压断了不少,断枝与落叶裹在冰雪中,冻得梆硬。
往远处看去,苍茫雪景与绿野藤蔓中,几栋中式风格的别墅坐落其中,既相互通连,又彼此独立。
在寸土寸金的S市,能拥有这么一处房产,宅院主人的实力不言而喻。
几个佣人拿着清扫工具,用力铲着积雪,动静大了些,叮叮当当的声响传出老远。
段承轩在这不和谐的乐声中睁开眼,睡意渐消,他揉了揉眉头,索性起身下楼,翻出自己常喝的咖啡豆,丢进了咖啡机。
茶水房一旁的佣人房,房门开了条缝,两鬓有些花白的老陈走出来,即使是一大清早,他仍然一丝不苟地穿着衬衫马甲,打着领带,眼镜的镜片也擦得发亮。
段承轩耳朵尖,听到脚步声,他侧过脸,轻轻点点头,打了个招呼,“陈叔。”
管家老陈尽职尽责地为段家工作了近三十年,几乎从未出过纰漏,段老爷子信任他,看重他,其他段家人也不敢怠慢他。
老陈走到他跟前,接过他手中的袋子和杯子,不赞同道:“大少爷应该叫我的。”
段承轩有些无奈:“我已经三十多了,陈叔。”早就到了可以自己磨咖啡的年纪了。
老陈语气温和,却很坚持:“无论少爷多少岁,都是少爷。”
段承轩拗不过老管家,让到一边,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用手机看着最新发布的财经新闻。
咖啡豆被打碎,苦涩醇香的气味散发出来,老陈对每个段家人的口味了如指掌,他按段承轩的口味冲泡完毕,又简单地烤了面包和鸡蛋,端到桌上。
段承轩没什么胃口,但还是把老管家准备的早餐吃得干净,接过热毛巾擦了擦手,他问道:“爷爷最近身体还好吗?”
老陈收拾着餐盘:“老爷一切都好。”
段承轩抿了口咖啡,状似不经意道:“老爷子今年怎么提前这么久叫我们回来?以前不都是提前一两天么。”
老陈:“二少去年也搬出去了,老爷一个人住这么大个宅子,怪冷清的,也就趁着过年,可以让大家回来聚聚了。”
段承州搬出去了?
放下咖啡,段承轩若有所思。
那废物一向捧老爷子的场,肯定不会自己主动要求搬出去,多半又干了什么混事,老爷子眼不见心不烦,干脆把人撵走了。
既然如此,老爷子这次郑重其事地把段家人都叫回来的态度和目的,就很值得人商榷了。
想起上次被段承州碰见徐长念的场景,段成轩心中一紧,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了。
得找个时机,尽快带徐长念回来。
书房,落地窗前。
望着段家大少的车驶出大门,段老爷子呷了口茶,慢悠悠道:
“他真这么问你的?”
“是的,老爷。”
老陈虽然年纪大了,手还是很稳,他站在一旁,熟稔地撇去茶汤上的浮沫,将茶壶加满。
“真这么关心我,怎么不早点把人带回来?”
老爷子冷哼一声,手中茶杯重重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回想着管家复述的对话内容,心中又给大孙子记上一笔。
老陈提醒他:“老爷,这个茶杯是您第二喜欢的杯子。”
老爷子瞪他一眼:“多嘴。”
话是这么说,语气里却没什么责怪之意。
段老爷喝了口茶,又问:“我那套最喜欢的呢?怎么用这套了。”
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老管家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很快他又恢复了往常的严肃:“老爷,您不记得了,您那套最宝贝的杯子,去年被二少摔了,二少也被您赶出老宅了。”
段老爷:……
段老爷脸色更臭了,“让他赔!否则别想进我这个家门!”
这两个孙子,没一个让人省心的,一个急不可耐地往外跑,一个死皮赖脸地不肯走,看着就让人烦!
年关将至,段家这边正热火朝天地筹备年宴,徐长念同样忙得不可开交。
连续加了一个月的班,即使铁打如徐长念,也有点熬不住了。
他写完结案,长舒一口气,摘下眼镜往后一仰,瘫倒在椅子上。
“累着了?”
身边传来声音,一杯热咖啡被放到桌上。
徐长念有些意外,玩笑回道:“为段总服务。”
段承轩扫一眼他眼下的青黑,不置可否。握着手中咖啡,遥遥一举,做了个干杯的手势:“我可是付了酬劳的。”
好吧,天底下果然没有白喝的咖啡。
徐长念看了看空旷的办公室,问道:“段总怎么还没走?”
“有点事。”段承轩言简意赅回答,显然不想说太多,他又问,“你呢,怎么这么急着结案,赶着休假?”
“是啊。”听到休假,徐长念下意识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段总不会不给批吧?”
段承轩也跟着笑,“我还没有那么小气。”他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站直了身体,“走吧,我送你回家。”
办公室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这个点也赶不上地铁的最后一班,徐长念想了想,没有拒绝,拿上外套跟了上去。
去车库的路上,段承轩顺着刚才的话题道:“难得看你请这么久的假,想陪陪家人?”
徐长念正给蔡俞靖发着消息,告诉他下班了,听到老板发话,才抬起头笑道:“好多年没回来了,这段时间也累,想多休息休息。”
心里一动,徐长念鬼使神差地补充:“不过也不全是。”
段承轩适时的发出一声疑问,“嗯?”
“还想陪陪我对象。”徐长念神色自若,“这段时间一直在加班,都没怎么陪他。”
“有对象了?”
尽管早就知道了这两人的事,但听到徐长念亲口说出,段承轩仍旧很不是滋味,只恨自己没有早点找到弟弟,让他走上歧途。
都怪那该死的姓蔡的小子!
但他面上还是装作平静的样子:“什么时候带出来一起吃个饭。”
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周围有些凉飕飕的。
徐长念干咳一声:“他……他性格比较害羞,有机会再介绍你们认识。”段总不过来了家里一次,蔡俞靖狂喝了两大碗干醋,他是真没招。
好在段承轩无意纠缠这个话题,他“啧”了一声,转了一个十分突兀的话题:“我有没有说过,你很像我的一个堂弟?”
段总的堂弟?
徐长念看看段总冷肃挺拔的轮廓,忽然有点好奇别人眼中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他迟疑了一会,才道:“段总说笑了。”
几句话的时间,两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车前。
段承轩按了按车钥匙,车灯闪烁两下,短促的红色光芒照亮他的脸,眼中透露出的的认真和凝重,让徐长念心中一跳。
段承轩拉开车门,上了驾驶座,等徐长念钻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他才发动汽车,伴随着引擎的轰鸣声,他沉声道:“我没开玩笑,我说的是真的,长念。”
徐长念有些头疼。他不太理解段承轩刻意提起这个的用意,也不愿细想里面包含的让人心惊肉跳的喻义。
他没有说话,车里安静得诡异。车胎轧过残余的积雪,橡胶和空气挤压出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无数顽皮的孩子玩弄着泡泡纸。
啪。
段承轩打开音响,轻缓的音乐丝绸一样流淌出来,让车中的气氛不再那么沉闷压抑。
“或许,你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段承轩道。
徐长念叹了口气,“我可以拒绝吗?”
段承轩又笑,“就当你同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