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很冷!
这是池思菱醒来时的唯一念头,身上仿佛顶着一座巨山,翻来覆去避无可避,身心俱惊下,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底下浓重的寒气激的他一下子坐立并蜷缩起来,一抹柔顺的青丝被他的动作压在了唇边。
缓了会儿,他勉强从透骨寒意中缓过来,也恢复了些思考能力,头发、这头发、他头发有长到能压在唇边么?!
池思菱这才从仿若无人境中惊醒。
旁边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醒了?”
他旁边还有个人?池思菱大惊,转眼看去。
此人一袭黑袍带地,黑发黑瞳黑唇,正端坐在几步之外的石桌旁,手中杵着一柄沉重、古老的权杖,看着像西方巫师的装扮,但他那袍子明显不同于巫师服饰,反而是明显的古代样式。
“你……”
池思菱才堪堪吐出一个字,便被飞来的碗吓得呆滞住了。
但别说,这碗虽飞得吓人,但还真算稳固,飘到他双手间,挤了个最安全、最不会被打碎的角度不动了。
池思菱低下头,只见这碗中黑棕色满满一碗汤药,看着能生生将他苦晕,但动动鼻子,却没有任何味道,汤药上方浮着层冰蓝色的雾气,让它看上去诡异的难以下咽。
“喝了它。”黑袍男人道。
池思菱不敢喝。
他此时才呆呆地反应过来,他不是……死了么?
在那个连天般辽阔的天苍山湖边。
他只是离开父母出去散散心,听说附近有个远近闻名的大湖,便决定去看看,还奇怪他出发之前,怎么搜也没看到这个湖的任何信息。
到了地方,才发现这儿是令人心惊的清透,这样的美景按理说应当早该被发掘成景点才是,他想着,一时不察,落入水中,他素来不会游泳,竟就这么淹死在水中。
浸入水中的感觉还徘徊在他的脑海,回忆起那阵窒息感,他打了个寒颤。
但若是死了,他现在又是谁?
这个男人又是谁?
男人见他久久不动,若有所思地垂眸。
下一刻,一颗果脯也以相同的方式飞到了池思菱手中。
池思菱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人,但刚刚还稳坐如山的男人,突的起身而来,坐着没什么感觉,站起来后,池思菱才感觉到这人极具压迫的身高。
缓缓靠近来,广袖随动作微动,愈近压迫感愈重,一股淡却不可忽视的威胁之意也随之靠近。
僵着身子衡量了下,池思菱麻溜将汤药灌了进去。
这人看上去,特别不好惹!
浓浓的苦味霎时蔓延他整个口腔,不是一般的苦,池思菱痛苦地想,是糖浆里边还搅三斤苦糖粉和三斤板蓝根的恶心的苦,他素来不能吃苦,脸都皱成一团,一双水亮的猫眼简直要溢出泪来,黑长上翘的睫毛似是挂上几颗晶莹剔透的水珠,一溜又不见了。
池思菱连忙将果脯塞嘴里,总算有些作用。
男人站在几步之外,看着他将汤药喝的干干净净,似是满意了些。
池思菱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他想问很多很多个问题,想了下问了他觉得目前最重要的一个。
男人道:“你死了。”
池思菱:“……”
远了看不清,这人走近了,池思菱才发现,他的头发长得已经蜿蜒至地面,若非袍子接着,便已与岩石地面直接接触。
他什么都知道,池思菱能断定,他有些恍惚。
这是一个黑暗的岩石洞穴,空间很大,只有墙上的壁火跃动着,令这里面有些忽明忽暗。
刚刚那人坐的石桌上摆着茶杯茶壶,还有厚厚一摞古籍。
池思菱环视了遍整个石洞,除了石桌,便只有他现在躺着的这张石床,不知用什么材质做成,凌凌冒着刺骨的寒气,活生生一张冰床。
坐在这上,他浑身一片冰冷,但自饮下那汤药,能感觉到一股火热从他丹田涌出,源源不断流向全身经脉,缓解了这股寒意。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死了,才来到了这具身体。”男人寥寥几句,说清了他的从前与现状。
池思菱看向男人的眼神咻然变了。
“……别这么看我,”男人转过眼,淡淡道:“让你来到这里的,不是我。”
“这一切,都是天定。”
说的深奥,池思菱不言,面上的表情却很明显,他不信。
男人扔给他一本书。
池思菱看着腿上的残本,翻开那一刻,源源不断的情节涌入了他的脑海。
这是一本名叫《人间仙途》的书,讲的是主角荆成溪从农家子靠着修炼走上人生巅峰,飞升成仙的故事。
很明显,这是一本大男主本。
主角荆成溪参加天下第一门派照影门的弟子大选成功进入宗门,看似平凡不起眼,却在第三年门派切磋中意外受伤后,激发了原本被隐藏的逆天天赋,从此如同开挂一般,进步神速,一步步走到首席弟子之位,打败魔尊祝松橙,拯救苍生!
而他,便是主角进步路上的一大炮灰。
原身池思菱,照影门门主栖云仙君门下小弟子,背靠师尊,嚣张跋扈万千宠爱,自小入门后便被养成了一个小废柴,于是荆成溪展露天赋后,这小废柴自然对他千般万般看不惯,暗中陷害多次,但都被主角巧妙化解。但原身如何肯就此罢休,在最后人魔大战中,更是使阴招差点害了主角性命。
但主角到底是主角,在最后一刻识破他的诡计,并向整个宗门揭发,原主于是众叛亲离,逃跑路上被魔尊祝松橙抓住吸干了修为,沦为了养料。
最后主角自然依旧顺理成章打败了魔气大涨的魔尊,拯救了世界,赢得天下人的赞誉,并且飞身上界,圆满结尾。
……
……
所以,他穿成了书中和他同名的废柴反派池思菱?!
池思菱眼前一黑。
没死掉却要以另一种方式死掉吗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完了?”男人问道。
池思菱气势汹汹,“你到底是谁?我为什么会到这本……莫名其妙的书里?!”
“荆成溪天命之子,而作为反派炮灰,原主怨念太重,书的主线已经因此偏离了,你们正好同时落水,于是就将你的魂魄召来。”
“所以呢?”
男人道:“所以你须逆天改命,改变原身身死的结局,实现他安度一生的愿望。”
池思菱质问道:“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男人淡淡瞥了他一眼:“如果你想回去的话。”
“你若完成任务,我自有办法让你回到你原来的世界,死而复生。”
“……”
“……行。”池思菱答应了。
除了答应,他现在也别无选择了。
“别忘了你的剑。”
池思菱这才注意到身旁静静躺着一把闪着银芒的长剑,似是注意到他的注视,长剑嗡鸣一声,散发出一阵柔和的光。
他的剑,原身的剑?
不等他做出反应,男人叹息一声,五指在空气中狠狠一抓。
池思菱只觉整个五脏六腑被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捏在手中,这力道大到不可抵挡,将他整个身体、乃至整个魂魄钳制住,接着穷尽力气般狠狠抛了出去。
——没有砸在石壁上!而是仿佛被抛出了天外,无边无际的送了出去。他的眼皮被气流压住,无法睁开分毫,只能隔着一层眼皮感受到天光大量。
他似乎出了山洞,但仍在高空中无休止地飘着,很久、很久也无法着陆。
这股失重感,让他此刻在空中,却也似落入水中,一层一层拨开,下陷去,被裹挟着动弹不得。
直至狂风散去,他这才轻轻落在了一地花香中。
*
“思菱。”
“思菱。”
有人这般唤着他。
他半梦半醒的睁开眼,看见一张芙蓉泣露般的玉面,浅浅笑看他。
女人如珠似玉地轻触他的脸,另有一双大手抚着他的额发。
两人轻轻靠在一起,珠联璧合,令人赏心悦目,被这般宠溺地瞧着,合该笑才是。
他也想回以一个笑容,又蓦地忆起洞中的一切,后怕般皱起眉头,想如往日般撒娇告状,倾诉这场梦的惊吓。
该是如此的,他一向是如此的。
却见刚还贴着他的手眨眼间如玻璃般开了裂,一寸一寸不可阻挡地蔓延至二人全身,如飞花般炸了开。
“爸爸妈妈——”
池思菱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绝望地呐喊出声。
嗓子眼涌上一阵刀割般的痛意,他泪流满面地睁开了眼睛。
他头疼欲裂,睁眼却不觉刺眼,不似刚从黑暗中醒来,恐怕自己是在此处躺了不止一时半会儿。
身旁一阵喧闹。
“找到小师兄了!”
“池师兄!”
“这边!快去叫大师兄!”
“思菱!思菱你怎么样?!”
四面八方团团围上来一大片人,见他睁了眼,连忙拨弄他,唤他。
还有几人激动地起了身,往旁道一闪不知道奔往何方。
衣袍卷起一地花瓣,打着旋儿扑了他一脸。
池思菱这才恍然发觉自己正躺卧在一地花瓣中。
心口传来阵阵钝痛,所以……刚刚才是梦?
见他神色恍惚,离他最近的那个少年连忙半搂半抱地将他扶了起来,拿袖子擦干他脸上淌的泪,紧张地问:“思菱,思菱你怎么样了?”
池思菱无力地扫视了一遍这群泪眼汪汪的弟子,使出全身力气摇了摇头。
“师兄没事!”这群弟子顿时欢呼起来,纷纷喜极而泣,恨不得扑上来检查他的全身。
他靠着的少年也高兴地紧紧臂膀,“还好,思菱,你不知道这七天我们有多担心你!大家没日没夜地寻你,还好你没事……”
说着说着竟是哽咽起来,猛地将头埋在他颈窝中。
“这边——”先前那几个弟子喘着气回来,身后烈烈飞来几道身影,到了跟前稳稳收剑落地。
此处本就桃林树众,偏还满地桃花,几人无甚防备当空而下,更是惊起整林的飞花。
走在最前头的百草袍男子大力拨开堆积的弟子,急急蹲下身握住池思菱手腕察看,身后跟着位温润如玉的男子,也关切地凑上来。
池思菱能感觉到这医仙往他身体里源源不断注入着一股“气”,或许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灵力吧。
但他此时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大脑如同宕机一般,身子宛若石化,只有最后一丝清醒的神志,透过这飞花雨,微微瞪大眼望着落在最后的那道清影。
此人一袭飞仙白袍飘逸非凡,身长如松,面如冠玉,额前黑发一丝不苟束在脑后,眉目英挺却冷若万古寒冰,直直望来,全然一副不可侵犯的仙人姿态。
只是这仙人许是为风所乱,发丝微乱,衣袍也往外虚虚张着。
一旁空下来的弟子战战兢兢唤他“掌门”。
池思菱就这么痴痴望着那人,仿佛被那人身上的什么死死吸引住了,他心道,我是怎么了。
腕中灵力愈发强劲,原本只在四肢流通的气此时已至他心肺,试图修复那片断裂的蛛网,行至破裂处竟一下子被黑洞吸了进去。
那医仙顿时神色凌凌,青筋鼓起,似有难以忍受之痛,他胸中也涌上股难以抑制的巨痛,仿佛两气相冲,难以融合。
池思菱猛地呕出一大片鲜血来。
弟子们一片哗然,池思菱感到精神气如水泄般消散,身子一晃竟是朝前又晕了过去。
失去神志前,仿佛有一双大手稳稳当当扶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