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公公带着女眷们,刚走到教坊司门前,雕梁画栋,靡靡之音便不绝于耳。
空气中的脂粉味和酒味混合之后融成一股让她恶心至极的味道。
海公公看见春四娘出来迎接的时候,终于松了一口气。
“春四娘,人都在这里了。”
被唤作春四娘的老鸨年纪不算大,三十出头,正是风韵犹存的时候,得知有新人来了,她连忙堆着笑迎接官差。
春四娘那一弯秋水的眼睛一一扫过这些沈府的家眷,最后眼神落在了沈芷卿身上。
眸子猛地一亮。
沈芷卿本就肤若凝脂,今日那身红衣衬得她肌肤胜雪,旖旎万千。
妩媚摇曳的身姿下,藏着那盈盈一握的柳腰,不过更**的是那双顾盼生辉的眸子,只一眼,怕是就沉沦了去。
春四娘看得入了神,嘴角也溢出令人回味的笑容。
“海公公,这次的人不错。”春四娘笑着塞过银子。
海公公皮笑肉不笑,“当然,这可是沈太傅的掌上明珠,才色卓绝的沈二姑娘。”
说完春四娘再次侧目扫了一眼沈芷卿,眼露惊讶之色。
原来她就是名满上京城的沈二姑娘?
春四娘笑意顿收,“听闻沈二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沈芷卿冷冷说道:“许久未练,已经生疏了。”
春四娘倒是不恼,转而挑起桑甜下巴,“你这随身的丫鬟模样也不错,楚楚可怜的样子,一定能讨男人的欢心。”
沈芷卿一把扯开春四娘的手,挡在吓得站在原地的桑甜身前。
“有什么冲我来,别打她的主意。”沈芷卿刻意压低了声音。
春四娘收回了手,斜睨了沈芷卿一眼,“贵女就是矫情。既如此,晚上饿着吧。”
她吩咐人给其他女眷送去清粥小菜并训话,只有沈芷卿一个人被关在了暗室。
暗室三面都是墙,铁门上只留了一个小方口,除了放饭时能透过一丝光亮以外,其余时候都被暗无天日的黑暗笼罩。
而今晚,沈芷卿是连晚饭都没有的。
黑暗中,沈芷卿饿得肚子咕咕叫,脑袋也开始发昏。
就在眼前一黑之时,“嘎吱”一声,送饭口突然被打开,一丝光亮瞬间撒在了青石地上。
“谁?”沈芷卿眯着眼睛,虚虚问道。
不过送饭口方向却没有回应,只是放了一个馒头在那里。
沈芷卿接过馒头,还是热乎的。
实在是饿极了,沈芷卿一口啃下。
自从入了这教坊司,沈芷卿也没有想过完好无损的出去,只是每每想到求死,耳边却是母亲临终的那句。
“你要活下去。”
这世道,让女子怎么活?
沈芷卿不知道。
吃完最后一口馒头,沈芷卿将嘴角擦拭干净后,在浑浑噩噩中裹着衣衫就地睡了一晚。
翌日,沈芷卿是被铁门的动静吵醒的,春四娘笑盈盈地走了进来,不过身后还多了一位女子。
她一头黑色的长发齐至腰间,犹如绚烂的瀑布一般,身上只穿了一件红色襦裙,在这冬日显得尤为单薄。
沈芷卿上下打量了一下,那女子脚踝处系有红绳,上有几颗银色的铃铛,打扮极其妩媚,眼神却是冷冷的。
春四娘胸有成竹地问道:“沈二姑娘,还要绝食吗?”
沈芷卿只是盯着她,没有说话。
春四娘看沈芷卿没有说话也不恼,“既然不说话,那就继续饿着吧。”
这时候她身后的女子突然出声问道:“四娘,咱们也不急,沈二姑娘出身高贵,先磨磨性子,养出些风情来,才能卖个好价钱不是?”
她的声音伴随着晃动的铃铛声,清脆而温润,沈芷卿听了忍不住抬头。
沈芷卿突然问道:“四娘,如果我愿意弹琴,可以不卖身吗?”
春四娘满意一笑,“可以,那今晚便弹琴待客。”
这贵女落难的消息果然传得极快,引得教坊司今夜格外喧嚣。
入夜,沈芷卿指尖抚上琴弦,门口光影微动,一道身影悄然伫立。
春四娘看着熟悉的身影,“常公子,又来了,今天要哪位姑娘陪着?”
常书哲的目光却死死钉在抚琴的沈芷卿身上。
“我要她。”
春四娘轻笑,“我们沈二姑娘只弹琴不陪酒,常公子不介意吧?”
常书哲点头。
春四娘安排好雅间之后,便唤去了沈芷卿。
沈芷卿抱着琴,掀开帘,看见来人抬眼却猛然怔住。
“你来做什么?”
常书哲抚扇坐下,“芷卿,我来看看你。”
沈芷卿笑了,“如今你不陪着长平郡主,而是流连这烟花之地,怕是楚王知道了会不高兴吧?”
常书哲脸色微变,“长平郡主心悦于我,不在意这些。”
沈芷卿抬眼,“心悦你?长平郡主乃楚王嫡女,金枝玉叶。她心悦你?”
“你不信?”
沈芷卿没有说话,走到雅间中间坐下,将琴放上。
“长平郡主哪及得上芷卿你半分?”常书哲起身慢慢走到了沈芷卿的面前,“我承认想攀附郡主,但我心里只有.....”情急之下常书哲的手就要碰到沈芷卿。
沈芷卿猛地抽手避开,指尖拨弦,“常公子,还是好好听曲吧。”
纤纤玉手一弹一勾,一曲她最熟悉的《凤求凰》便响彻教坊司。
以往常书哲温书累了,她都会给他弹上一曲解解乏。
而如今......
想至于此,沈芷卿指尖带上劲,加快了速度。
这首曲子常书哲听过无数次,但是这一次沈芷卿弹得毫无感情,眼皮都不曾抬一眼看他。
她是借此指责自己无情无义,常书哲自然听懂了。
一曲终了,常书哲这才起了身,“沈二姑娘,我还会再来的。”
他离开教坊司大门的一瞬间,一股凌冽的风夹着些许的血腥味刮过他的脸颊。
两人身形交错的时候,傅执年的眼神在常书哲身上逗留了几秒钟,便又马上移开。
常书哲转头看了一眼,一名身穿红袍身形高大的男人,是那玉面阎罗来了,连忙低头离开。
傅执年和楚珩甫一进门,春四娘便堆满笑容迎上:“侯爷!世子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老位置。”傅执年声音平淡。
春四娘将人引到了二楼的雅间,这里正对着大厅的舞台,视野极佳又安静,傅执年每次来都会坐这里,久而久之,其他人也不敢和他抢这个位置了。
“侯爷许久没来了,今日还是让扶摇姑娘相陪?”
“听闻今日有位新人,琴艺不俗。”傅执年端起茶盏,状似无意。
“您是说……沈二姑娘?”
傅执年眉梢微挑,恍然道:“哦?原来是她。”
楚珩拍手说道:“对,早就听说沈二姑娘琴艺卓绝,快请来一见。”
春四娘应声而去,片刻,沈芷卿掀帘而入,抬眸刚好撞见傅执年的脸。
就是这个男人,草草了案,让父亲获罪,自己也落入这般田地。
她瞬间僵在门边,指尖冰凉,脚下更是一步也迈不动。
“怎么,见到本侯就成哑巴了?”
“妾......奴婢突感身体不适,败了大人和楚世子的雅兴,请恕罪。”沈芷卿弯身回道,头也埋得更低了。
傅执年霍然起身,两步就逼到沈芷卿的面前,猛地掐住她的下巴逼她抬头,“沈芷卿,常书哲都听得,为何本侯听不得?”
沈芷卿被迫仰抬头,冷笑一声,“我如今这般被人人作践,难道不是拜大人所赐?”
傅执年眼神一黯,还没等他出口,一旁的楚珩拍案而起。
“贱婢!敢对侯爷不敬!我看你是活腻了!”
此话一出,楚珩身后的护卫已经抽出了刀。
傅执年耳垂微动,松开了手。
“罢了,还是让扶摇来吧。”
飞云立马应声而出。
沈芷卿身子瘫软在地上,尚未回神。
傅执年冷冷看着她。“还不滚?等着自取其辱?”
沈芷卿咬了咬唇,退了出去。
门外,春四娘一把拽住她手腕,“你怎么回事?侯爷怎么进去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换人。”
沈芷卿弯腰,“奴婢身子突然不适,实在无力抚琴。”
春四娘知道她只是找了个借口,恨恨剜了她一眼:“你还挑拣上了?侯爷是何等人物?还有那楚世子更是无法无天......”
沈芷卿听不下去,脸色苍白道:“四娘,日后侯爷若唤我,便说我病了。”
话音未落,刚刚还剑拔弩张的雅间内,已经响起扶摇姑娘的婉转歌喉与丝竹靡靡。
楚世子听得兴起,酒也连饮了几杯,话便多了起来。
“你说这沈太傅也真是可怜,当个太子老师把命当没了。”身边的姑娘立刻剥了颗荔枝,喂入他口中。
“楚珩,依你看,是谁的手笔?”傅执年心不在焉的问道。
“还能有谁,二皇子或者三皇子吧。”
傅执年微微颔首,“自古天家无兄弟。”
“是啊是啊,”楚世子附和道,“当皇子有什么好?哪像我这般逍遥自在,无拘无束。”
“你啊,多学学你父亲吧。”
提到父亲,楚珩手中把玩酒杯的动作骤然一停。
“提他作甚,扰了我们兴致。”
傅执年放下茶盏,“舞也看完了,世子可还要留下?”
楚珩会意,懒洋洋地从椅上起身,“好好好,知道你要跟扶摇姑娘说些私房话,本世子就不碍眼了。”
“多谢世子成全。”傅执年颔首。
楚珩摆摆手,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开了雅间。
傅执年目光转向扶摇,“姑娘请坐。”
扶摇脸上的笑,顷刻就换成了恭敬的疏离。
“她可有寻死觅活?”傅执年问道。
扶摇正色道:“启禀侯爷,沈二姑娘昨日绝食,奴婢寻了些剩下的馒头悄悄送去。”
“绝食?”傅执年眉峰微挑,“倒是心高气傲。”
“不过侯爷放心,”扶摇补充道,“她已经想通,应该不会再自寻短见了。”
“嗯,”傅执年沉声道,“替本侯留意着,有任何情况即刻来报。”
“是,侯爷。”扶摇垂首应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