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闻言,心中猛地一震,脸上却仍强装镇定,“常夫人,你这是何意?”
一旁的沈芷卿也是满脸惊愕,她下意识地看向常书哲,男人的头却垂得更低了,刚好避开了她的目光。
沈夫人深吸一口气,稳住声线道:“常夫人,这婚约可是当初两家人郑重商议定下的,如今突然退婚?置两家的颜面于何地?孩子们的名声又将如何?”
常夫人轻咳一声,说道:“哎,当初是我们书哲年纪小,如今我儿有了心仪之人,这婚事怕是不能再继续了。”
沈芷卿这才直直看向那个低头沉默的男人,紧咬下唇,“书哲,这是真的吗?”
常书哲脸涨得通红,只是极轻微地点了点头,之后便再也不敢直视沈芷卿的眼睛。
沈夫人冷笑一声,“心仪之人?只怕是我沈家如今大难临头,你们常家急着划清界限吧。”
常夫人脸色一僵,连忙赔笑道:“哪里的事,我们书哲真有了心上人,就是那长平郡主。”说完,嘴角还微微勾起,那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沈夫人飞快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女儿,沈芷卿沉静如水。
然后收好退婚书,挺直了脊背。
“福来,送客。”
常夫人和常书哲走后,沈宅又恢复了这几日的冷清,除了桌上那还冒着腾腾热气的茶盏。
沈夫人看着桌上的茶,脑子里飞快掠过上京城里数得着的青年才俊,一大半竟都是昔日登门求娶却被女儿婉拒过的面孔。
想到这儿,沈夫人只觉得脑袋愈发沉重,她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重重地叹了口气。
沈芷卿见状走上前安慰道:“娘,您别气,女儿与常书哲本无深情,这婚退了就退了。”
“怎能不气?这简直就是在打我们沈家的脸啊!”沈夫人激动的一手拍在了茶桌上,震得杯盏叮当作响。“当初那么多人登门求娶,如今我们遭难,他倒第一个跳出来落井下石,这分明是在当众扇我们沈家的脸面!”
“娘,宽心些。如今我们沈家风雨飘摇,亲戚尚且避之不及,更何况这桩婚事呢?”
沈夫人拉过沈芷卿的手。
“你爹的案子审结最少也需一个月,趁着这段时间娘定给你找个好婆家,绝不能让你被牵连!”
沈芷卿摇了摇头,她不是大难临头独自飞的人。
“娘不必担心,明日退婚之事传开,只怕整个上京城都无人敢娶我。如今父亲身陷囹圄,女儿只求能够救出父亲。”
“娘希望你能觅得良人。”沈夫人心疼地看着女儿。
正说着,沈夫人脑中蓦地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对了,陆晚舟和你青梅竹马,虽出身寒门,但若此时迎你为正妻,算不得委屈。如若这次能够一举高中,更是光耀门楣。”
放在以前,陆晚舟这等连常家都不如的寒门子弟,沈夫人根本不屑一顾,但如今只要能护得女儿周全,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突然听到母亲提到陆晚舟,沈芷卿这才想起,这些时日她为父亲东奔西走,心力交瘁,竟将参加殿试的宁远哥哥忘了。
“娘,婚事你不必操心,我与宁远哥哥从小一同长大情分非比寻常,父亲也对他有教导之恩,他不会坐视不管的。”
沈夫人长叹一口气,“殿试结果马上就要出来了,我们沈家终于看到希望了。”
沈芷卿回到自己房中提笔写信,内容无非就是一些祝他金榜题名蟾宫折桂等寻常问候,写毕,她将信笺封好,唤来桑甜。
“眼下正值殿试锁院,你将信交给宁远哥哥的书童即可。”
桑甜手里紧紧捏着书信,欲言又止,终是低低叹了口气,“可是小姐,怕是来不及了......”
“无妨。”沈芷卿垂眸答道。
她其实根本没有寄希望宁远哥哥能够救自己,救沈家。
东宫谋逆案牵连甚广,水深似海,岂能轻易插手,方才所言不过是宽慰母亲罢了。
宁远哥哥苦读多年,寒窗苦读十数载,眼看着就要熬出头了,也不枉父亲悉心教导他多年,自己岂能误他前程。
这些日子,沈芷卿从未放弃奔走,姐夫那里又去了几次,皆是被冷言冷语挡回。
而今日素来避嫌的二伯父竟然主动登门了。
沈芷卿得知消息喜出望外,难道是父亲的案子有了转机?
步履匆匆踏入堂屋,却见二伯父沈仲安正端坐上首太师椅,眉峰紧蹙安慰着母亲,“三弟妹,事已至此,你要想开一些。”
沈芷卿心下一沉,急步上前:“二伯父!可是父亲那案子有结果了?”
二伯父点点头,“今日早朝,镇国侯已经当殿奏禀,东宫谋逆一案与你父亲有关,他也已签字画押了,不过好在陛下仁慈,判的是秋后问斩。”
听到这里,沈芷卿脚下已然站不稳,然后又想到同在狱中的沈星泽,“二伯,那我弟弟呢?”
“星泽他......”二伯喉头滚动了一下,“判了......流放漠北。”
“漠北?那般苦寒的蛮荒之地,星泽怎么受得住?”
“好侄女,木已成舟,圣意已决,再无转圜余地。我今日来,不过是念在骨肉一场,告知你们早做准备。”
沈仲安说完,沈夫人只觉胸口一阵剧痛,下意识地捂住胸口,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娘!”惊叫一声沈芷卿连忙上前扶住了母亲。
沈夫人借着女儿的力勉强站直了身子,脸色却苍白了几分。
“那我们这些家眷呢?”
沈仲安眼皮微垂,“家产抄没,女眷......尽数没入教坊司为奴。”
沈夫人听完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直直地晕倒在了沈芷卿的怀里。
沈芷卿紧紧抱住母亲,只感觉母亲的身子迅速失去了温度,手上传来的是刺骨的冰冷。
她抬头看了一眼沈宅头顶的天空,此时残阳刚好挂在天上,那背后的云撕开了阵阵裂缝,风从中呼啸而过,刮得她脸生疼生疼的。
这个冬日,好像异常难熬。
沈芷卿忍着悲痛咬唇说道:“桑甜,送二伯父。”
桑甜早已泪流满面,强忍悲声上前引着沈仲安离开。
沈芷卿再不敢耽搁,小心翼翼地将母亲半抱半扶进内室榻上。又吩咐福来去将王大夫请来。
沈芷卿寸步不离地守在母亲榻前,等待的时间异常难熬,等到王大夫到的时候已经入夜了,风越来越大,呼啸着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窗户。
“王大夫,你终于来了。”沈芷卿看见王大夫,踉跄起身。
“沈二姑娘,让我先给沈夫人把把脉。”王大夫说完就放下药箱,快步走到了沈夫人的床边,伸手搭在了她的脉搏上。
一时间,屋内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但是王大夫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上次来给沈夫人看病的时候,她还面色红润,短短半个月病情居然恶化得如此之快。
“夫人她......受了大刺激?”王大夫迟疑着问。
“是......”沈芷卿喉头哽咽。
王大夫闭了闭眼,将手从脉上收回,“夫人这是沉疴旧疾,又急火攻心,我已无力回天,唯有行险针一试,成与不成就全看夫人求生之念了。”
“求您!”沈芷卿听闻此言,膝盖一软立马跪了下来,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银针破开苍白肌肤,一针深过一针。
当第七枚针没入心俞穴时,沈夫人眼皮微微颤抖,居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娘!”沈芷卿拖着发软的双腿扑到榻边。
“卿......卿”沈夫人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声音却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娘,女儿在呢。”她将脸贴上母亲的手背。
“你,你......要活......下去。”沈夫人的话断断续续,居然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沈芷卿的脑子轰然炸开,一片空白。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母亲的手就突然脱力滑落,榻上人面容恬静静,神色安详得仿佛没有一丝遗憾。
轰隆——
屋外,一道又一道惊雷炸响,震得窗户也嗡嗡作响,紧接着,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沈芷卿僵跪在原地,眼神空洞。
王大夫重重地叹了口气,默默提起药箱,退出门外。
沈芷卿怔怔地坐在地上,指尖无意识地一遍遍拂过母亲冰凉的脸颊。
窗外,雷声越来越大,沈芷卿浑身簌簌发抖。
她惶然四顾,目光最后落在同样泪痕斑驳的身影上。
“桑甜,我害怕......”
“小姐!”桑甜再顾不得什么主仆规矩,扑上前紧紧拥住她不断颤抖的肩膀,“奴婢在这儿!”
沈芷卿埋头在桑甜的怀里,闷闷的呜咽混着雨声传来。
“打雷了......”
桑甜下巴抵着她,温声道:“小姐不怕,我陪着你。”
怀中人没有应答,只是每每落下一声雷,环抱着桑甜的手臂便收紧一分。
这场仿佛要淹没整个世界的暴雨,终于在破晓前渐渐止息。
天将亮时,沈芷卿从桑甜温热的怀里醒来。
她动作极轻地抽身而起,没有惊动还在熟睡的桑甜,独自走向梳妆台。
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如纸的脸,眼下一片青黑。
她拿起梳篦,将散乱的长发绾起,取过螺黛细细描眉,最后换上了一件绛红色的衣衫。
待一切收拾停当,桑甜才揉着惺忪的睡眼醒来。
沈芷卿闻声回眸,唇角竟勾起一丝苦笑。
“桑甜,我们走。”
桑甜揉着酸胀的肩膀,不明所以,“小姐,我们这是去哪儿?”
“诏狱。”
桑甜愣了一下,然后瞬间清醒,连忙起身:“奴婢这就去叫车!”
沈芷卿的红裙拂过车辕,就要登上马车之际。
屋外突然传来一声高喊:“圣旨到!”
沈芷卿心中一沉,抬起的脚又落回了原地。
公公摊开手里黄色的圣旨,尖着嗓子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谋逆,太傅沈和义失察。沈府男丁流放漠北,女眷没入教坊司。”
海公公宣读完圣旨,沈芷卿整个人脚下一软,直直跌坐在地。
随后,她定了定心神,朝着圣旨的方向俯身,“谢主隆恩。”
回完话,海公公身后的官差便一拥而上,将府里的人全部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