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闵关上书房门,却没有立刻去整理什么文稿。
他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板上。
指尖的红斑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灼热刺痒,他却没有再挠,只是将额头抵在屈起的膝盖上,吸了一口气。
序知闲,果然……
没有发现他的手过敏了呀……
刚才那些弹幕的最后一句,像一根生锈的钉子,狠狠凿进他的心口。
五岁。
是啊,他比序知闲大了五岁。
序知闲十七岁稚嫩的时候,他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几年,自觉稳重可靠。
但遇到序知闲之后,却总是忍不住……忍不住示弱。
示弱……会让序知闲厌烦吗?
他扯了扯嘴角,却连一个自嘲的弧度都弯不出来。
客厅里传来细微的动静,像是序知闲终于端起了那碗汤,瓷勺碰着碗壁,发出轻微又规律的叮当声。
那声音听在耳里,却像是一种无言的凌迟。
他知道自己刚才的反应不对劲。
如果是之前的他,他可能会直白地和序知闲说自己吃醋了,然后,撒娇,顺势得到序知闲的注意,顺势再撒娇……
现在的他……
太冷静了,太正常了,正常到近乎残忍。
书房门被轻轻敲了敲。
颤抖的手指动了动,他叹了一口气。
起身,开门。
好好说话,一定要说晚安。
林闵抿唇,垂眸,在心里这么警告自己。
门口,放着一小瓶药。
是过敏药。
白色管身,熟悉的牌子,是他过敏时常备的那种。盖子旋得有些紧,似乎是那人犹豫了很久。
林闵蹲下身,指尖触到冰凉的塑料管身。
管身的凉意顺着指尖的红斑一路蔓延,却压不下皮肤下的灼痒。
送药,却不进来。
放在门口,像完成一件不得不做的的任务。
甚至连一句“记得涂药”都没有。
【前夫哥快涂药!手都肿成什么样了![皱眉]】
【受还是关心前夫哥的嘛……虽然并不多……】
【这关心也太敷衍了,人都没露面[撇嘴]】
弹幕再次剧烈跳动着。
林闵拿起药膏,垂眸,药膏很轻,没什么分量。
他盯着看了几秒,忽然想起以前。
以前他过敏,序知闲总会急忙找来药膏,一边皱着眉数落他怎么又不戴手套,一边抓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把冰凉的药膏涂在红肿处,还会孩子气地凑近吹一吹,问他还痒不痒。
示弱。
这个词再次撞进他的脑海。
以前他确实会示弱,用过敏,用头疼,用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来换取序知闲的注意和心疼。
可现在呢?
示弱,只会换来一瓶放在门口的药。甚至可能……是厌烦。
他想起序知闲刚才在客厅里,那理直气壮又委屈的模样,想起他指责自己没去接他时,眼底那丝不易察觉的闪躲。
序知闲在怕什么?
怕他追问?
怕他拆穿?
还是……单纯地不想面对他这张因为年长五岁而或许已失去吸引力的脸?
林闵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指甲抵进掌心。
不能再想了。
他重新睁开眼,目光重新落在药膏上。
药膏很凉,带着淡淡的薄荷味,暂时缓解了那恼人的刺痒。
第二天,序知闲出门比平时早了些,神色间带着一丝刻意回避的匆忙,甚至没像往常一样询问林闵中午想吃什么。
林闵站在窗前,看着那辆熟悉的车驶离小区,直到尾灯消失不见。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开始打扫或准备午餐材料。
他在客厅里站了很久,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那紧扣的相框,叠好的围裙,冷透的汤锅。
序知闲,还是一如既往的放心他呀。
可是,他呢?
他能放心序知闲吗?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玄关柜上一个不起眼的牛皮纸袋上。
那是序知闲前几天带回来的,说是公司发的补充协议,需要他签字。
林闵是自由撰稿人,有些版权事宜序知闲公司会直接与他对接,但他一直忘了给林闵。
序知闲今早出门太急,显然也忘了带。
一个微不足道的理由。
林闵眨眼。
但足够了。
而林闵并不知道,序知闲在早晨,几乎是逃出家门的。
引擎发动时,他握着方向盘的手还有些抖。
后视镜里,那扇熟悉的窗户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大门口。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股混杂着心虚,委屈和莫名恐慌的窒闷感。
昨晚,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般把药膏放在书房门口。
指尖触到冰凉门板的瞬间,他差点就要拧开门把冲进去,像以前那样,抓过林闵的手,一边涂药一边数落。
可他不敢。
林闵太平静了,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他扔进去的所有试探,抱怨,甚至那点可怜的撒娇,都激不起半点涟漪,反而被那冰冷的沉默吞噬得干干净净。
那份平静比任何争吵都让他害怕。
他和他生气,和他撒娇,林闵都不会有任何反应。
难道……真的像弹幕说的,林闵也不喜欢他了?
可是……
到底是为什么呀?
这个念头让他心脏狠狠一缩。
不,不是的。
他和林闵……根本不是弹幕说的那样!
车子汇入早高峰的车流,缓慢前行。
序知闲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却突然想到林闵那一头漂亮又保养得当的长发。
林闵一直留着长发,年轻时候倒也是个爱美的人,有时候还会挑染发尾。
各种颜色轮着换。
似乎势必要闪瞎他的眼。
那时候,他也年轻,会给林闵编各种各样的发型。
现在,都没有精力了。
十七岁认识,十八岁确定关系。
恋爱两年,结婚九年。
整整十二年,他们身边,只有彼此。
他只有他这么一个家人。
他也是。
十二年。
不是弹幕上轻飘飘的几个字,是四千多个日夜。
林闵于他,早已超越了“爱人”的范畴。
他抬眼,手指有节奏地点着方向盘,一秒一秒数着红灯倒数。
十七岁那个燥热的夏天,他在钢琴室里第一次见到来代课的林闵。
那人穿着简单的白T恤,长发在脑后松松挽着,几缕碎发落在清隽的侧脸,正低头调整画架,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身上打下一层朦胧的光晕。
没错,他一见钟情了。
之后,他想尽办法加到这个“老师”的联系方式,在十八岁,终于表白。
没想到,这个笑起来总是眯眯眼的林闵,真的同意了。
恋爱两年。
林闵看起来比他成熟,但实际上,会因为熬夜赶稿瞌睡,在白天偷偷打哈欠。
格外喜欢撒娇。
结婚九年,激情或许褪去,但默契深入骨髓。
他知道林闵写稿时不喜欢被打扰,却总是默许他靠近,把他拦在怀里,把脑袋埋在他的颈窝,借口说自己找灵感;林闵知道他开会前会紧张,总会发个傻乎乎的加油表情包。
他们熟悉彼此身体最细微的变化,一个眼神就能读懂大半情绪。
林闵留了多年的长发,从最初的张扬挑染,到后来的沉静栗色,再到如今只是定期修剪护理,柔顺地披散在肩头或松松挽起。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有心思去摆弄那些发丝了?
是从他升职后越来越忙的加班?
是从林闵为了照顾他,更多选择在家办公?
弹幕的出现,放大了他心底所有的不安。
【受怎么心不在焉[摸下巴]是不是在想攻……】
绿灯亮了。
他收起所有思绪,一路绿灯到公司。
刚打算下车,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秦屿发来的消息:
「早,昨天讨论的方案我修改了一版,发你邮箱了。另外,今天天气不错,中午一起吃饭聊聊细节?」
序知闲看着那条消息,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许久没有回复。
最终,他锁屏,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昨晚,那么晚了。
而且下雨了。
但是,林闵没有接他。
昨天他的车停在停车场,但公司只是一个小破公司,离停车场有一段距离,离便利店的距离和在停车场的距离差不多。
没有伞,他只能淋雨。
但他知道,林闵一定会来接他。
之前的十一年里,林闵一直都这样。
他站在公司大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
屏幕上是和林闵的聊天界面,他发了一条消息。
意思是他一会儿回去。
似乎网不太好,消息转了几圈,显示出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他重新点了点那条消息。
他犹豫着要不要给林闵打电话,让林闵送伞过来。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否决了。
凭什么?
林闵不是应该知道他加班可能会晚,不是应该主动问一句“要不要接”或者“带伞了吗”吗?
为什么要他开口?
林闵明明知道,他最讨厌下雨天了。
而且……那些该死的弹幕还在眼前飘。
“攻不送受”。
“攻根本不在意”。
这些话语像火上浇油,烧得他理智全无。
他赌气似的,把手机塞回口袋,深吸一口气,打算就这样冲进了雨里。
“没有伞吗?”身后一道温柔的声音响起。
序知闲下意识蹙眉。
他对这道声音有印象。
这个人的音色,真的和林闵的声音有点像。
他一开始对这个叫秦屿的人没有什么印象。
但是,他听到他的声音,总有些恍惚。
思绪回笼,他转身,“不用了,有人来接我。”
弹幕一瞬间跳得更欢了。
【受还指望攻来接他呢?[可怜][可怜][可怜]】
【攻其实压根不想接受回家,连手机都静音了[无语]】
序知闲感觉兜头一盆凉水,冷意顺着脊柱窜上来。
手指微微用力,却按到了手机开机键,简洁的桌面显示,没有一条消息。
而那个笑眯眯的秦屿似乎早就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低头,晃了晃自己手里的雨伞,却没有戳穿序知闲的伪装,“正好我们的车停在同一个停车场,一起去吧,正好快点回家,现在很冷了。”
序知闲却是不愿意相信一般,尽力控制自己心底的愤怒和无措,说:“那我和家里那位说一说。”
他咬紧牙关,打算先和林闵说清楚,之后自己再和他算账。
可是,电话,预料之外地没有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