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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季文瑜坐在同一家酒楼的包厢里，对面坐着他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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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锋已经一百四十多岁，在人均寿命大大延长的26世纪也算高寿了。他早已过了退休年龄，每隔几年就要提交一次退休申请，情真意切地请求委员会让自己卸下工作的重担回家颐养天年。当然，每次都被委员会更加情真意切地挽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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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文瑜看着他点了菜，平静地问：“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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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锋笑了笑，说：“没事还不能跟儿子吃顿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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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皱纹纵横的脸上永远带着和蔼的笑意，说话声音也慢条斯理，乍一看的确像个慈爱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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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文瑜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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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锋啜了一口菊花茶，颇为感慨地说：“好久没见你了。工作还顺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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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文瑜简单地回答：“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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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锋非常关心地说：“你副教授也好多年了吧？没说什么时候转正？要不要我跟你们校长打个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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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文瑜说，“我五年前就评上正教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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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锋不愧是联邦委员会里著名的不倒翁，神色如常，连一丝尴尬都没流露出来。他双手捧着茶杯长叹一声：“这些年工作太忙了，忽略了你，是我的错。战争一结束，咱们父子俩以后就能多聚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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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文瑜罕见地露出一丝不耐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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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锋仿佛没注意到儿子的表情，自顾自东拉西扯，直到上了菜才若无其事地进入正题：“听说方昭跟你关系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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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文瑜拿筷子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随即伸向一盘茶树菇，从盘子最边上夹了一块，慢慢放进自己菜碟里。他没有抬头，只盯着碟子问：“从哪听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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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锋笑道：“司令座驾隔三差五接你下班，半个燕市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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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文瑜抬起眼睛看着他说：“方昭是我以前的学生，偶尔来看看我，这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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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锋依旧带着他那关心的神情问：“他上学的时候你们关系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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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季文瑜惜字如金地吐出两个字，把茶树菇塞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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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锋看着他吃完了，脸上仍然是他那标志性的和蔼表情。他说：“一回燕市就赶着来看你，可见他对你非常尊敬。你这学生也算出息了，三十年前谁能想到一个BETA能爬到总司令的位置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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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文瑜又夹了一块鱼，说：“他上学的时候就很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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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很出色。”季锋缓缓说，“过于出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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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文瑜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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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锋看着他吃菜，过了片刻，忽然单刀直入地说：“方昭想当委员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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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文瑜咽下一口食物，淡淡说：“何委员长的任期快满了，方昭各方面都符合条件，有想法也是理所当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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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锋笑了一声说：“一个BETA想统治联邦是理所当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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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文瑜说：“我记得当年是你力排众议，方昭才能顺利就任总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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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锋苦笑道：“那是迫不得已。他前任阵亡以后，他已经实际掌控了军队，有没有总司令的虚名都无关紧要。何况都指望他打胜仗呢，当然要把该给的职权都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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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文瑜无声地笑了一下，说：“现在战争结束了，不需要他了，该给的职权就不用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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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说的。”季锋无奈地说，“他已经是联邦有史以来职位最高权力最大的BETA，还不知足，这野心也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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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文瑜薄薄的眼皮一撩，说：“他的能力配得上他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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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锋往椅背上一靠，十指交叉搁在纹丝未动的碗筷旁。在只有他和儿子的狭小包厢里，他看上去也像是坐在会议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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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个人能力的问题。文瑜，人类进化成现在这样是有理由的。ALPHA有强大的能力，OMEGA有强大的生殖力，BETA人数最多也最平庸——这是自然规律，违抗它没有好下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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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文瑜放下筷子，抬头看着父亲说：“你今天叫我来是为了跟我讨论性别分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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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锋叹了口气说：“方昭还年轻，心气太高，战争已经结束了，凡事太争强好胜也不好。你和他来往密切，看见他有什么鲁莽的行动，提前告诉我一声，免得他把委员会当战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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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文瑜颜色浅淡的瞳仁里渐渐溢出好笑的神情。他把餐盘往前一推，依旧平静地说：“我和方昭的来往并不涉及他的工作，只是偶尔一起吃吃饭叙叙旧。我不会参与你们之间的权力斗争，更不会替你做间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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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锋沉默了片刻，慢慢拿起筷子，夹了只虾，却没有吃，只一点点把虾壳剥了，缓缓说：“文瑜，你母亲去世后，你从来没主动给我打过一个电话。我知道我亏欠你们母子的无法弥补，但无论如何我毕竟是你父亲，你不用对我这么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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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文瑜益发好笑，说：“母亲在的时候一给你打电话你就发火，我不给你打电话不是正合了你的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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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锋顿了顿，叹道：“你母亲……她太不识大体了，在我结婚以后还不停骚扰我，我也是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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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个BETA，确实不该妄想高攀你这个ALPHA。”季文瑜起身说，“不过我总觉得既然一开始就不打算娶她，似乎就不该弄大她的肚子。我晚上还要备课，失陪了，你慢慢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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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锋眼睁睁看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意识到季文瑜今天还是没有叫他爸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