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文瑜在飞行器上没休息好,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他下床拉开窗帘,看着陌生的热带风光和随处可见的巡逻人员,觉得有点不真实。
来送早餐的是个年轻的女性ALPHA,穿着白色工作服,看不出是不是军人。
季文瑜谢了她,忍不住问:“这里的访客多吗?”
年轻女子微笑道:“您是基地建立以来的第一个。”
季文瑜顿了一下,又问:“我来这里违反了你们的规定吧?”
对方的笑意更明显了,回答:“教授,规定都是司令定的。他既然带您过来,就说明不违反规定。”
没等季文瑜问下去她就礼貌地告辞离开了。临走时说:“司令快开完会了,请您稍等。”
方昭昨天并没让季文瑜在他来之前呆在房间里别出去,但季文瑜本能地觉得这个小岛不是个可以随意出门散步的地方。他吃了早餐,坐在窗边打量着这个房间,意识到在这里无法接收任何来自外部世界的信息。没有电视,没有通讯设备,只有床头柜上放着几本过期的军事杂志,这完全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天地。他就像一切习惯于信息社会的人那样,忽然脱离了密不透风的信息网络,就仿佛被剥夺了一部分感官,有点无所适从。
他找出带来的书翻了几页,有些心神不定,又放下书望着窗外。战争打了三十年,沿海地区都是前线,除了军人没几个人见过海岛风光。这里像是没有被战火摧残过,上了年纪的棕榈树和椰子树遮天蔽日,各种叫不出名字的热带花卉在路边开得如火如荼,颜色艳丽的鸟儿在树枝间跳来跳去,唱着婉转的歌。
方昭敲门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他的老师坐在窗边回过头来,以窗外浓墨重彩的风景为底色,深色的窗棂为画框,晨光从一尘不染的窗玻璃外泼洒进来,给这幅惟妙惟肖的油画增添了曼妙的光影。
他向画中人走去,说:“老师喜欢这里吗?”
季文瑜微笑道:“景色很美。”
方昭在他身旁坐下,打量着他说:“老师昨晚睡得还好吗?有不习惯的地方就告诉我。”
季文瑜笑道:“我睡得好极了。这里很安静,适合休息。你会开得怎么样?”
他一开口就觉得不该问。这本来就不是他该来的地方,也不是他该涉足的领域。他再次感到不太自在。
方昭却毫不介意,说:“没什么大事,部队的日常工作。我陪老师出去走走吧?今天天气很好。”
天气确实很好,阳光明媚,微风吹拂,湿润的空气带着花香。方昭一边走一边回答季文瑜关于路边各种奇怪植物的问题。
“我不知道这种豆子的学名叫什么。”他从季文瑜手中接过一枚奇怪的四棱豆角,“军队里管它叫‘胜利豆'。”
季文瑜失笑道:“真是吉利的名字。”
方昭说:“这名字是有来由的。战争中期,有艘军舰被敌方击中了,战士们冒着炮火把快要下沉的军舰开到一个小岛上,据岛坚守。岛上只有淡水,没有粮食,敌军包围了小岛,想让这支部队弹尽粮绝。结果战士们发现岛上长满了这种豆子,可以充饥,靠着它等到了援军。”
季文瑜问:“当时你在岛上吗?”
“我在另一个包围圈里。”方昭简单地说,“那几年不太好过。”
他没有再说下去。季文瑜忽然意识到,从他们重逢开始,方昭从没提过他在战场上的细节。
三十年来他看过无数战地记者的报道,看的时候总忍不住代入方昭的身影。每当一批新的烈士名单被公布,他就会怀着难以言表的恐惧一遍遍寻找方昭的名字。他不知道方昭在哪,处境如何,有没有受伤,是不是在忍饥挨饿。他曾经的学生很多都入伍了,但没有一个向方昭这么让他牵肠挂肚。
他转过头去看着方昭,上午的阳光从繁茂的枝叶间洒下,勾勒出了这个军人凌厉的侧面线条。
他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季文瑜想,他受过血与火的洗礼,已经被淬炼得像钢铁一样坚硬了。这到底是不是好事?
方昭忽然问:“老师在看什么?”
季文瑜微笑道:“在想你受过多少罪。”
方昭转过头看着他,说:“老师心疼我吗?”
这话听起来像玩笑,他却说得十分认真。
不等季文瑜回答他就回过头去,指着前面说:“能看到海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