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冬夜,是被冻僵了的。
风是主角,不是呼啸而过的,而是持续不断的贴着地皮与墙根刮过来,发出低沉的呜咽。一下,又一下,单调地撞在门框上,在沉寂的夜里显得格外远,也格外空洞。
惨白的月光没有温度,只是冷冷地敷在一切事物上。
空气似乎早已冻住了,感觉不到时间的流淌。万物都被这无情的寒冷封住了口,敛了声息,唯有那无处不在的寒冷,在静静地弥漫,收紧。
痛。
剧烈的疼痛从胸口蔓延至全身。
视线里最后的光景,是萧景宸贴身侍卫那张毫无表情的脸。耳边传来他那句压的极低的送别:
“苏姨娘,路上走好。王爷仁德,会对外称您是……急病暴毙,全了您最后的体面。”
好一个急病暴毙……好一个体面啊!
上半生为天子舍身入局,下半生助夫君稳坐高堂,一生碌碌,却只落得一个“急病暴毙”的结局,悄无声息地死在宸王篡位登基的前夜。这枚名为苏蘅的棋子,在耗尽所有价值后,被执棋者毫不犹豫地抹去,连死,都要被用来粉饰太平。
萧景宸……她倾尽所有去爱、去辅佐的男人啊……
鲜血不受控制地涌出口腔,带着生命的温度,却暖不了那颗彻底冰冷的心。
意识渐渐消散。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她自嘲般的扬起嘴角,在最美的神情中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
永宁城死了个妾室,外人皆不知。
周围隐约传来的嘈杂声,将苏蘅从混沌中惊醒。
她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预想中死亡的血腥气没有到来,反而嗅到了一丝初春的温暖空气,以及一股淡淡的胭脂香气。疼痛感全然消失,暖意蔓延全身,视线里是一片浓烈的红色。
一点点掀开头上红布的一角,熟悉的房间映入眼帘——是她在苏家出阁前暂住的闺房。铜镜、妆盒、窗外那棵老槐树模糊的枝桠……一切都与她记忆中被抬去宸王府那天的景象分毫不差。
镜中的人儿,眉如远山,目似秋水,一点朱唇轻抿,面若桃花。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繁琐的嫁衣,上面刺绣着鸳鸯戏水图,绣工精致,这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嫁妆。
这般盛装,本该衬出女子姣好的面容,可苏蘅的眼里却是一片死寂。
她死死盯着镜中那个盛装华服,眉眼鲜活的自己,那个满心憧憬,对未来一无所知的蠢货。
指尖触及冰凉的铜镜边缘,那真实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
不是鬼魂,不是幻觉。
“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她不会记错,这正是她被一顶小轿抬入宸王府为妾的日子。
而今天,同时也是宸王萧景宸与他的心上人李静姝大婚的正日。
窗外传来人们嘈杂的声音,惹人难免心烦意乱。
一个荒诞的猜想浮现在脑中,她或许真的回到了七年前,景和十七年,她与宸王萧景宸大婚的这一天。
她是苏家不起眼的庶女,被皇帝选中赐婚给势力日益庞大的宸王为侧妃,明为联姻,实为监视。她却痴心错付,爱上了那个永远不可能属于她的男人,最终在无尽的利用后,在新帝登基前夜被一杯毒酒“暴毙”。
而今天,正是她踏入那个华丽牢笼的第一天。
“姑娘可是欢喜得怔住了?”旁边传来乳母刘妈带笑的声音,温热的手帕轻轻擦拭她的额角,“瞧瞧,这冷汗都出来了,莫怕,女儿家都有这一遭的。”
巨大的荒谬感和尖锐的头痛撕扯着她,让她想放声尖叫,想砸碎眼前这一切虚假的繁华。
可她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嘶吼,硬生生咽了回去。
那双原本该清澈懵懂的眼睛,在短短几秒里褪去所有属于少女的天真与慌乱,最后只剩下幽深一片,映不出半点波澜。
“是啊,”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是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微微弯起涂着桃红色口脂的唇,对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了一个极淡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新娘的羞怯,只有一种从地狱归来的清醒。
她伸手,取过梳妆台上那支最锋利的金簪,紧紧攥在手里,冰冷的金属触感直抵心扉。然后,她平静地吩咐:
“时辰快到了,盖上盖头吧。”
苏蘅回来了。
她真的……回来了……
“小姐,花轿已经在外面候着了。”一个带着几分怯懦又难掩关切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苏蘅猛地转头。
一个身着浅粉丫鬟服,面容尚带稚气的小女孩正担忧地望着她。
山奈,这个自小跟着她的丫头,前世却因为误食了那盘本要毒害李氏的点心,死在了她的怀里……
失而复得的狂喜瞬间冲垮了苏蘅的心防,眼泪不受控制地盈满眼眶。
“山奈……”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山奈急忙上前,手足无措。
苏蘅用力闭了闭眼,将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不,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她重活一世,不是为了再重复一遍那绝望的人生。
她扯出一个自然的笑容,尽管嘴角有些僵硬:“没事,只是……有些紧张。”她扶着山奈的手站起身,“我们走吧。”
身上繁复的嫁衣沉重而陌生,她起身太急,被宽大的裙摆绊了一下,山奈赶紧用力扶稳她。
“小姐莫急,仔细脚下。”山奈小声安慰,“虽然咱们人少,但好歹是皇上赐婚,气势上可不能先输了!”
山奈这丫头要强的性子她清楚得很,前世的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不过,如今的她,哪还有心思争什么气势呢?
视线被红盖头遮得严严实实,由山奈和刘妈搀扶着,一步步向外走去。尽管视线受阻,她依然能感受到从四面八方投来的混杂着好奇、怜悯,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轻蔑目光。
她是皇帝塞进来的棋子,是破坏宸王与李氏“佳偶天成”的碍眼存在。
这王府,从她踏入的那一刻起,就充满了恶意。
苏蘅被搀扶着坐进了花轿,轿帘落下,彻底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一路颠簸,让她的思绪更加清醒,山奈跟在轿旁,絮絮叨叨地说着些安抚的话。若是前世的苏蘅,或许会因这未知的命运而惶恐不安。但此刻,她只想静静地听着山奈充满活力的声音,感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轿子行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停了下来。
王府正门红绸高挂,迎娶正妃;而她只能通过侧门进入王府,然后被引到一处颇为偏僻的院落。
房门被轻轻合上,屋内只剩下苏蘅和山奈二人。
山奈松了口气,小声抱怨:“这王府的人,眼睛都快长到头顶上了。”她转身去给苏蘅倒水,“小姐,您先喝口水润润喉,婚礼还要好一阵呢。”
苏蘅接过茶杯,指尖却不受控制地微颤。
逃?
这个念头再次疯狂地涌现。
可是,她能逃到哪里去?逃婚是抗旨不尊,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苏家虽待她凉薄,但她却从未想要牵连苏家上下。更何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一个弱女子,又能逃到几时?
山奈见苏蘅脸色苍白,担忧的问:“小姐您没事吧?是不是太紧张了?”
苏蘅接过茶,指尖微颤。她当然紧张,但更多的是绝望。
上天给了她重来的机会,就是告诉她往事不可改变的“大道理”吗?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机械音,突兀地在她脑海中响起:
【检测到宿主强烈求生意志……符合绑定条件……】
【“锦绣田园”系统正在激活……激活成功!】
【新手任务发布:离开宸王府并成功播种任意作物(0/1)。】
【任务奖励:系统空间(1立方米)开启。】
苏蘅猛地怔住,手中的茶杯差点脱手。
系统?田园?
这超出认知的存在,让她一时忘了呼吸。
“山奈!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她向一旁的山奈投去了急切的目光。
山奈被吓的一晃神,不知所以的答复道:“没有!小姐,没有什么声音。或许是有蛇鼠在院里捣乱也不一定,我明日便去盘问扫院的小厮。”
苏蘅被山奈的可爱样子逗笑,笑着摇了摇头:“无妨,兴许是我听错了,此院虽偏了些,但我们毕竟是皇上的人,王府还是不敢怠慢的,不必去为难下人。”
“小姐……”
山奈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的哭腔,或许是为苏蘅哪怕沦落此地也依旧镇静的言语所打动,又或许是因担心苏蘅会在新婚夜被冷落忘却,无论种种,苏蘅都明白。
只不过,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
“山奈,”她紧紧握住小丫鬟的手,声音低沉而坚定,“别怕,听着,我们不能再待在这里。”
山奈虽茫然,但对小姐无条件的信任让她立刻用力点头。
既然重生都已成事实,那么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看来上天还是没有放弃自己。
可是哪怕是有了这个所谓“系统”的助力,依旧要先逃离此地才是,在王府里多停留一刻,就失去了一刻的生机。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不寻常的骚动,比婚宴应有的喧闹更加杂乱。
“怎么了?”山奈好奇的走向门口。
苏蘅凝神细听。
前世的记忆中,并没有这样的插曲。
“山奈,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她吩咐道,心中升起了一丝莫名的期待。
山奈应声出门,不一会儿就急匆匆地跑回来,脸上带着惊慌:“小姐,不好了,听说大将军谢临熹刚一回京就大闯王府,嚣张的很呢!”
谢临熹?
苏蘅皱眉思索,她认识他,甚至说是非常熟悉。
上一世,她是宸王手中最锋利的刀,许多碍事的人,包括这位功高震主的谢将军,都在她的筹谋下走向了覆灭。
他的死,与她脱不了干系。
这大将军虽是朝廷新贵,年纪轻轻就战功赫赫,被皇上封为“昭云将军”,但他与宸王并无交集,也并无夺权之心。
只不过为了无后患之忧,谢临熹必须死。
苏蘅便悄悄接下了这任务,带回谢将军的宝剑完成了宸王登基的最后一块拼图。
可这场婚礼理应与他毫无关系,他来做什么?
难道因为她的重生,有些事情发生了变化?
“他为什么闯王府?”苏蘅追问。
山奈压低了声音,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听前面跑来传话的小厮说,那位谢将军一身古怪的衣服,当着所有宾客和王公大臣的面,竟、竟高声质问宸王殿下……”
“质问什么?”苏蘅深知谢临熹狂妄不羁,但也不至于在皇室婚礼上如此放肆吧!
“奴婢听得不真切,什么‘心之所向’‘强扭的瓜’的,总之是些大逆不道的话!现在场面全乱套了,宸王的脸色难看极了!”山奈拍着胸口,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
苏蘅闻言,指尖猛地蜷缩,掐入了掌心。
是啊,她之于宸王,苏家之于圣上,乃至今日这荒唐的“双妃同娶”,谁又不是一颗被强行扭下来的瓜?
能有如此胆识,这少年将军果然不一般,可说了这些话,不就是公然与宸王作对,与皇上翻脸?
门外的喧嚣声似乎更大了些,隐约能听到脚步声杂乱,人们的窃窃私语与喜乐声交织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
“小姐,这下可怎么办呀?今日怕是……”山奈急的团团转。
苏蘅却缓缓地坐直了身子。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无论这谢将军今日是吃错了什么药,要发什么疯,但他的鲁莽行为,恰恰为她推开了一扇窗。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自心底滋生。
不能再犹豫了。
“山奈,”苏蘅的声音异常冷静,她迅速抬手,开始解衣服上复杂的盘扣,“你悄悄出去,寻我哥哥留在府外等候差遣的小厮阿竹,让他立刻准备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到西侧角门外的巷子等着,莫要声张。”
山奈从未见过自家小姐露出这般神情,下意识的点头,慌忙提裙跑了出去。
苏蘅手下不停,飞快的卸下了沉重的发饰和身上的嫁衣。她将轻便的常服换上,环顾四周。
前堂的喧哗声似乎变小了些,不能再等了。
她快步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她所在的这间厢房位于王府较为僻静的西院,窗外是一条窄道,鲜少有人经过,今日大喜,这里更是静的令人害怕。
她鼓足了勇气,灵巧的翻了出去,落地时裙角沾上了大块春泥,平日里最是爱干净的苏蘅此刻也顾不上了。
依着前世模糊的记忆和对王府布局的了解,她避开可能有人的路径,沿着廊下阴影,向西侧角门奔去,每一次的风吹草动都让她心跳加速。
快了,就快了。
门虚掩着,想必是平日里下人们偷懒出入的通道。
她小心翼翼的拉开门,探头望去——
提前感谢大家的喜欢 这是作者的第一篇小说 有幸被你读到就是我的幸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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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