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渡长生天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人间日常

今天叫一声师叔，明天可能被整个修仙界追杀，庭月只好把压力给到庭梧，哈哈一笑道：“我爹常和我提起鬼君呢，说是很怀念和您同窗修炼时的日子。”

鬼君很奇怪地看她一眼，饶有兴趣道：“我为什么要和他同床修炼，这种阴阳交合之术，并不适用于两个男人。”

庭月脸都绿了，这鬼脑子在想什么，是同窗不是同床，竟敢竟敢……

“您听错了，是窗户的窗。”她目光一会儿看袭明，一会儿看趴在他腿上一动不动的狼球。

他挑起纤长的眼眸，意味深长地问：“哦，不过，他是想起我多一些，还是想起百师兄多一些。”

“当然是您啦！”庭月想也不想地答。

袭明伸出修长的手指，将鬓间的长发拨至耳后，笑眯眯道：“所以，他两个都想啊，这可不好，还是要把百师兄杀了，才可以呢。”

“……”三句话为老酒鬼招来杀身之祸，庭月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道：“其实，我爹最在意的还是您，毕竟您是他唯一的师弟。”

这夜的袭明跟伏牛山那日的完全不同，庭月感觉到一股危险的杀意，薄纱一样弥散在空中，随时可能成为穿胸的利剑。

“才不是这样，”他面朝向月亮喃喃自语道：“宁愿把你送给百师兄，也不给我，他是什么意思呢，看不起我？”

说最后一句，他那张艳丽无双的脸直直转过来，嘴角挂着笑，眼睛却冷的可怕。

庭月心想，交给你，我才是真正完蛋了，从今以后，天上人间，再没有我立足之地。

“那你去问我爹啊，”庭月不装孙子了，这种老鬼，根本就是软硬不吃，“我哪知道他的心思，你当我愿意在这，百悔生整日里不是在喝酒，就是呼呼大睡，还天天不洗澡，全身臭烘烘，好吃懒做，就知道指使我干活，法术没学到，放牛、种菜、薅草、铲屎、做饭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倒是全会了，跟做个凡人有什么区别。”

她胡言乱语一通抱怨，看见袭明听得津津有味。

袭明很快活道：“这样嘛，等我杀了他，你就跟我走。”

庭月道：“你先把狼球给我，不用杀百悔生，我就跟你走。”

到时候再找个机会逃跑呗。

“你很喜欢他？”

“谁会喜欢一个又臭又脏的老酒鬼。”

但比起你，还是老酒鬼更可爱一些。

袭明透出些郁闷，“师兄也喜欢他，他一定得死。”

庭月劝道：“倒也不必，他现在已经醉生梦死，半死不活了。”

他是活人微死，你是死人微活，比较起来，还是你更可怕。

袭明提起狼球的脖颈，狼球恹恹耷耷，闭着眼睛，连挣扎也不挣扎，他用少年清澈的声线，笑着道：“死亡才是我们永远的归宿，你觉得呢？”

他将狼球在空中顺手一扔，庭月瞳孔猛然扩大，来不及阻拦，黑色毛球坠落在幽深夜色中。

呆立一瞬，她扑到狼球坠落的崖边，那里并不高，依狼球的修为，不会摔死的，她伸长脖子往下看，只能看见黑漆漆的草丛，长势旺盛，鬼影一样挨挨挤挤在一块。

狼球呢，黑色的狼球完全溶在黑夜中，她如何睁大眼睛也找寻不到。

站起身，竭力平复心中的怒火，庭月转身往山下走，扔下性情诡异的袭明。

“去哪，我的好师侄，”袭明散漫地后撑胳膊，友善道：“不和师叔再叙叙旧嘛。”

去你大爷的，庭月在心中高声叫骂，本小姐一拳把你的狗头砸得稀巴烂，当你的稀巴烂狗头鬼，上天入地八百年，没有比你更烂更坏的鬼东西，我宁愿叫老酒鬼一千遍师伯，也不叫你半句师叔，诅咒你下辈子当陀螺！

骂完后，脚步定在原地，如同一座泥塑，静立不动。

心中大惊，狗头鬼君竟然施了定身术！

袭明发出忧伤的长叹，仿佛存了心事的少年郎，“怎么办才好呢，我最不喜欢听别人骂我。”

庭月冷汗直下，听闻修炼到至高至神之境，可轻而易举听取别人心中所想，此为观心之术。

方才痛骂他的话，岂不是全被他一字不落听到了，他应该不至于杀了我吧，不就骂两句嘛，堂堂鬼王，心眼不会这样小吧。

袭明爽朗一笑，“当然不会。”

她一口气没舒完，又听他说：“因为我的心眼本就小，谁骂我，我杀谁。”

四野中杀气迭起，一朵鹊黑的乌云挡住明月，昏黑之中，庭月四肢剧痛难当，似乎下一刻就要从身体挣离，冷锐的杀气如剑刃横斩向她的脖颈。

鬼君一念杀人，从来是言出法随。

忽然，玉盘银光破开乌云，如一片白玉兰，落在庭月肩膀上，经脉中的血液再次流动起来，感受到能够控制自己身体，她立即旋身跃开迎面而来的杀气。

甩手划出一道青光刺向鬼君。

他保持赏月的姿势，那道青光却突然变了道，转向庭月的方向。

而且光芒更盛，威力更大，从一道化成十道百道，四面八方追来，撕裂夜空的泠然声，仿佛在嘲笑她的自不量力。

无处可逃之时，庭月忽然想起百悔生说的遁土术，因为自己嫌弃此术法不够潇洒，且会弄脏衣裙，所以不愿修习，此时真是后悔万千，若会遁土术，也不至于待在原地等死。

紫光顿现，一把金柄铁剑从天而降，锵然一声，斜刺地面，挡住飞驰而来的青光，剑身颤动不止，发出阵阵龙鸣。

庭月睁开眼睛，坐在石头上的鬼君已经不见，只有啼魂站在崖间，双目炯炯看向天边，在视线将尽的远夜，一道紫色流光正与一道红色流光互相逐击，每一次刹那的碰撞，爆出的强光照亮半边夜空，大有颠覆天地之力，灵气汹涌仿若万海奔袭，招数变幻万千，望之目光缭乱，不能直视。

“老天爷啊，这哪来的英雄敢跟这个臭小子一较高下！”

早早跑路的百悔生突然出现在庭月身后，神色又惊又羡，手指不停掐算。

庭月虽然觉得他不打招呼就跑非常不仗义，但刚历经命悬一线的危险，再看见他那张又憨又精的老脸，觉得十分可亲，面上仍呛声道：“好你个老酒鬼，就这样丢下我逃了，你和这个狗头鬼君果然是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

百悔生摸了摸鼻子，神色多少有些虚，哈哈道：“师伯我啊早算到你有贵人相助，所以你啊根本死不了，我要和你一起，倒可能被这臭小子弄死。”

庭月哼一声，对他的解释嗤之以鼻。

“你有办法对付他吗？”她见紫光与红光打得不可分交，浮出隐隐的担忧，同时，有种奇怪的情绪在心中轻轻鼓动。

百悔生反手指向自己，不可思议道：“我吗？”

庭月斜他一眼，“这里除了我和你，还有一只狗，你说，我问哪个？”

“有一个办法，”百悔生手搓着下巴，认真道：“要是庭梧在这，二打一，或许能吓退这臭小子。”

庭月若有所思道：“这个样啊。”

“你是谁？”袭明手中的花只剩孤零零的花梗，他淡淡看了一眼，随手扔掉，一双明锐的眼眸笑眯眯看着面前白衣金带的男人。

云渡回笑，朗润道：“天师云渡。”

“没听过。”他生了几分兴趣，掌心打出的攻击更加强盛，要看看这个天师有多少本事，一边微笑道：“那个瞎眼正神的走狗，倒让人有些意外。”

云渡闪身回击，对他的挑衅置若罔闻。

忽然，下方有人喊道：“师弟啊，师弟啊，你看看谁来了！”

袭明歪头垂首，只见黑色崖边，一身粗布麻衣邋里邋遢的百悔生，举起双手，踮起双脚，冲他挥动，在他身旁，站着黑纱青衣，面色沉静如水的庭梧。

他竟然也来了。

袭明笑容更深，黑眼珠微微转动，他这个师兄修为，他还是十分了解，但加上一个实力未可知的云渡，局势对自己有些不利啊。

百悔生热切道：“我说，袭明，庭梧，咱们哥仨好一阵子没聚了，不如去我家坐一坐，吃个便饭，好不好？”

庭梧冷声道：“要去只能去九泉台。”

“师兄好无情。”袭明露出悲伤的表情，朝向庭梧道：“又要将我关在九泉之下，却不想你的好师弟在那里是怎样的寂寞。”

“是你活该，”庭梧掌心积蓄青色光球，看来要与云渡联手对付他。

“好吧。”袭明吹了声口哨，啼魂应声而来，跃上坐骑，他嘻嘻一笑，“那下次见，我的好师兄。”下一刻，化作红光穿云而去。

注视袭明离开的方向许久，庭梧忽然吁了一口气，换上一副怒火腾腾的表情。

百悔生看她这个样，百味杂陈，“我说，你这个表情，很可怕的。”

庭梧撕下后背的黄符，下一刻“砰——”一声，换成了庭月的样貌，嘟囔道：“又少了一张化形符。”

为了躲过袭明的观心之术，她可是完全将自己想象成庭梧，一点马脚也不敢露出。

云渡飞落到她身旁，雪白锦衣上浮动淡紫玉兰，风雅无双，眼眸含笑看向她，只觉乱云搅散满天星，春波横过万壑峰。

他戏谑道：“阿月，你好像长高了些。”

庭月心想，他还是这么不会说话，脸上热切万分道：“好久不见啊，云道友。”

“敢问阁下师从何人，家在何方，年龄几何？”百悔生瞧他俩眉来眼去的模样，顿觉不妙，想到师弟辛辛苦苦带娃十八载，哪能在他这里出现什么翻天的变化，立即夹到二人中间，油光满面的老脸险些贴到云渡的脸上。

“糟了，”庭月一拍额头，“我的狼球！”也不管老酒鬼和云渡拉拉扯扯的动作，转身要跳下悬崖，去找小狼妖。

“在这。”云渡从宽大的衣袖中，倒提着狼球黑乎乎的尾巴，“它没事，只是吓昏过去了。”

“怎么在你这里？”庭月抱过狼球，心疼的摸摸它的肚腩，几日不见瘦了这么多，肚子上的肥肉都变少两圈。

“在下面散步，刚好捡到的。”他脸不红气不喘的胡说八道。

庭月脸色极为正经道：“云道友还是这样特立独行，昨日我梦见东山紫光焕发，今晚就见到了阔别已久的云兄，看来我们俩真是非常有缘分。”

“的确的确。”

百悔生再次突然冒出，两只胳膊横撑，奋力隔开二人越走越近的步伐，忽而用那铜锣嗓放声高歌——

“人间好，人间好，男男女女痴怨老，

人间少，人间少，为得情字魂魄消，

我劝痴儿抛红尘，只为大道万古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