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渡长生天 第14章 第十四章 狐王成玉

在看见小狐狸再次被欺负到没有还手之力，只能等死的时候，成君胸中有了无以复加的怨气，征战沙场十年，他手上累积了数不清的性命与鲜血，他的魂魄早被凶煞之气包绕，即使死后，仍不会消失。

就在成玉生死的一瞬，成君一念成魔 。

扶起虚弱的小狐狸，他脚下跪着四只尽量缩小身形的魔，方才他们听完大魔与成玉的话，知道二人关系匪浅，将成玉打得缺胳膊断腿的四魔，心知大事不妙，在成君起身无视四魔时，瞬间暴起。

“贪嗔怨恨”化为一魔，体型猛然增涨数百倍，黑气遮天，比山还高的魔狞笑一声，抬起硕大无比的脚，狠狠踩向成君与成玉。

成君目光冷然，右手化出一杆红缨枪，长枪龙鸣不止，磅礴魔气喧嚣而出，刺向头顶的脚山，那四魔齐声尖叫，惨烈的叫声令其他妖魔捂住了耳朵，顶天的魔体泄了气一般越变越小，随着刺耳尖叫，化作一缕灰烟，风吹散灭。

成君负手转身，还是当初睥睨疆场的大将军，望向脸色青青绿绿的众妖魔，沉稳有力道：“要么滚，要么死。”

转眼之间，山顶妖魔鸟兽散去。

只剩庭月与云渡，异常显眼地杵在成君身后三丈外。

“还有事？”成君没有回头，冷冷问道。

庭月先一步走了过去，另一半自己狂叫，别过去，别过去，这可是受七道天雷而降世的大魔头，可她的心却忍不住靠近。

“成，成，君……我……我……”

“你，你，走，走开！”

成玉伸出一只胳膊挡在成君面前，身子失去平衡似的晃了晃，焦急气愤的脸庞染成红色，害怕这个突然出现的漂亮少女会吸引成君的注意力，又生气这人学自己说话的样子。

庭月真没学他，她就是太激动，以至于说话不利索。

“你是谁？”成君见她不像妖魔做派，生的灵动漂亮，态度温和下来，“你认识我？”

对啊，她是谁，她是庭月，根本不认识什么成君，庭月猛然清醒，自己不知道着什么道了，从激动的情绪中缓和下来，“我叫庭月，是天合仙门的一名弟子，我不认识你，但我朋友认识你，”说罢侧过身，介绍云渡，她心中渐渐明白，这个云渡来拾荒山并不是图美人骨，而是藏身此山的成玉。

成玉头枕在成君肩上，脸色虚白，低声道：“成君，不不要，理他们……”

“狐王，守在拾荒山百年，置狐族众妖不问不顾，为何一定要做狐族之王呢？”云渡手搭在庭月左肩，微微使力，将她推到自己身旁，“成君将军，已身死百年，你的国家，你的将士全埋骨黄沙，又为何执念不消，成魔乱世呢？”

庭月听明白了，云渡此话一出，已经做好一打二的准备，立即闪身到他身后，顺便道：“厉害。”

成君早已知晓国破家亡的结局，再次听到，凄楚悲痛仍漫上脸庞，眺望东方黑沉天际，黯然道：“我，不该在这世上吗？”

“你你们，是谁？”在成君迷惘的一瞬，成玉已结好防御结界，做出攻击之势，哪还有刚刚虚弱不堪的样子。

云渡只微微一笑，看了一眼他，又将目光投向成君，继续道：“不该，每有大魔出世，人间便会处于善恶失衡之中，战争杀戮无穷无尽，多少黎民妻离子散，无家可归，多少将士战死他乡，曝尸荒野。”

成君不喜欢战争，厌恶屠杀与腥热的鲜血，生前总盼着战争结束，卸甲归田，家人团聚，说起来，他年少时最愿意做的事情就是种花，常守着一棵喜爱的花，举着烛火，赏到天明，以后做一个卖花郎，也是很好的。

他仰天长长叹息一声，接着在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成玉心里恐慌极了，每当成君有心事，总是这个样子，等他开解完自己，成玉总会觉得成君不一样了。

于是成玉变作狐狸的模样，伏在他的膝头，嘤嘤叫了两声，试图让他想一想这只等了他许久的狐狸。

可是成君就是成君，说一不二的成君。

他仰头望着云遮雾绕的天空，此刻月亮正从东山升起，一点荧光，微弱如烛，他开始想念大漠的月亮与风光，战士的骸骨夜夜在风中吟唱，天际的狂风总是卷着黄色尘沙，细细密密摩挲将士的脸庞，他应该长眠在那里，伴着风沙、月光、与战友。

可是因为一只狐狸，他来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界。

他很喜欢这只狐狸。

聪明、狡猾、傲慢、贪婪、可怜、可爱，复杂又单纯的小家伙。

为什么死过一次，还是不能好好活着。

成君是有恨的，却不知道该恨谁。

他抚摸成玉光滑的皮毛，看不出表情，喃喃低语：“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愿望吗，小狐狸，山洞的金银珠宝我很喜欢，谢谢你，可是我好久没看到大漠的月亮了，我想念那里，我的家在那里……如果可以，把我的骨头埋在鸣苍的土地上，还能认出哪里吗，在长长的窟岚山脚下。”

于是，成玉知道，他做好了离开的决定。

他又从狐狸变成人形，坐在地上，曲起双腿，枕着胳膊，静静地虔诚地看向他，黑黢黢的眸子眨也不眨，他怕一眨眼，他就会变成一堆白骨。

云渡左手捻诀，召出轮回台。

星河搭建成一丈高的阶梯，顶端只有小小一方站立之地，开着红花的藤蔓盘结周边，从上往下看，皆是紫色旋涡，无边无际，甚为壮阔。

登上去，除了跳下神秘可怖的紫色旋涡，再没有其他离开的办法。

临行前，成君伸手摸了摸成玉的耳朵，鼻子，柔声道：“成玉，这个名字很适合你。”

同时，浓重黑色雾气很快包裹住他全身，看不见里面发生了何事，等黑雾散去，瞬时，成玉与站在云渡身后的庭月瞳孔放大，不可置信注视着走出来的人。

一个女郎。

一根不经雕刻的木簪斜插脑后，挽住乌黑长发，耳垂戴了一对白色圆石，肤色是泛着光泽，健康年轻的麦黄色，一双剑眉，英气勃发，五官算不上好看，甚至有些粗糙，但却让人心生温暖的心安。

她穿着褐色兽皮缝制的长裙，衣襟绣着简陋的绿色梅花，衣袖裹住曲线优美的手臂，手指上留着老茧与伤痕。

侧首想要回望，又停住动作，迈开左脚，一步一步走向前面的轮回台。

不能回头。

从阿娘阿爹目送她从军的那日，她就告诉自己，不能回头，以后只有成君，没有成玉。

现在战争已随时间淹没，她终于可以恢复女儿身，脑海浮现出几乎忘却的记忆，日光下，轩窗旁，阿娘为她剪窗纸，剪了一双檐下的乳燕，薄薄的红纸几乎风一吹就要飘走，阿娘身上镀了一层柔和光芒，她看不清她的脸，或许太久了，她忘了阿娘的模样。

轮回台上，长风刚烈。

那一抹褐色身影早已不见。

成玉坐在原处，像被丢弃的一团抹布，浑身血迹斑斑，狼狈不堪，成君是男是女都没有关系，他想她，他恨不得与她一同登上轮回台，可他不能，无论轮回的路有多么千回百折，他打定主意，即使修为废尽，也要去找她。

“还不走？”云渡叫了声原地发呆的庭月。

庭月亲眼看着成君跳下轮回台，浓烈的不舍与悲伤在内心激荡，与那只狐狸有几分感同身受，缓了半刻，才苦涩道：“我们走了，他怎么办？”

他会不会在这里伤心死啊。

云渡看了眼失了魂魄一样的成玉，平静道：“他是妖狐族的王，没那么容易死，真死了，对妖狐一族也没什么影响。”

庭月发觉云渡比他手里的烂剑还要无情，斜了他一眼，走到成玉身旁，从灵囊中掏出一颗金丹，蹲下身道：“喏，这可是珍贵万分的法婴丹，你吃了它，就可以重新长出手臂，喂，你这样看我干什么，是他，”她手指云渡，“是他让成君轮回的，又不是我。”

“我，我，不要，你走，走开。”他瞳孔冷漠如雪，照见庭月。

“狐王，要让别人知道你是个结巴和残废，你的族人该多没面子啊，”她索性同坐在地上，娇美的下巴微微抬高，“我曾在仙门中读过一本书，书中记载了一个地方，说啊，在南荒之尽，鬼族生存的黄泉中，有一个九泉台，没错，就是镇压鬼君的九泉台，在九泉台最底层，有一口无名井泉，若用井边黄土封住自己耳朵、嘴巴、鼻子，再去看井水，就能看见想念之人的转世模样。”

成玉黑黝黝的眼睛重新焕发光芒，“真，真的吗？”

“我不骗你，我们天合仙门子弟从不骗人。”她信誓旦旦拍了拍他的肩，“不过，那九泉台下封着鬼君，依你的修为去了也是给人家鬼族添丁，我想，起码得九尾天狐，才有一战之力。”

“九尾……”他如今只剩下五条尾巴，修出九尾或许得七八百年，若是心智不坚，要么被雷劫劈死，要么修行中途灵力反噬，神魂消散，但他还是想见成君，他愿意付出一切，“好，好，我可可以。”

“那这粒法婴丹你收着，就当欠我一个人情好啦。”

成玉接下那颗金丹，稍稍打起了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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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与成玉告别后，庭月与云渡离开了拾荒山，继续往伏牛山的方向追赶，行了一刻，她忽然从狼球的背上坐了起来，目光炯炯地盯着云渡。

“什么？”

“美人骨啊！”成君转世去了，成玉也离开拾荒山，那美人骨去哪了？

“你就想着这个？”云渡笑了笑，“还以为你是舍不得成君，我本担心你会阻止她跳下轮回台。”

“舍不得……”庭月皱了皱鼻子，就算知道成君是个女人，她因为成玉的记忆，心内对她还是残存了一份奇怪的念想，但她若是以魔的身份存在世上，便给人间招来灾难，一己之私和别人的生命，哪个更重要，还是可以分清的，不过，想来即使阻止，也无法改变成君的抉择。

叹了口气，又道：“花伯伯说过，修仙之人，要以天下道义为先。”

“这话不错。”

“话说回来，”庭月还是不太甘心地问：“美人骨到底去哪里了？”

云渡手指点了点眉尾，想到说完后，她瞪圆眼睛的样子，就忍不住发笑，“那美人骨啊，被一只老鼠精盗走了。”

“老，老鼠，吗？！”庭月果然变了脸色，水灵灵的眸子被大大的疑惑充满，“不不会是，那只，神庙里那只！”她语无伦次，有种痛失飞升成神的绝望感。

但又忍不住惊叹，什么叫有志者事竟成，在万千妖魔围攻，七尾狐妖阻截下，一只刚化形的老鼠精，凭借爱慕鬼君的痴心，打穿了整座拾荒山，脱颖而出夺得美人骨。

真活神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