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时春 第1章 报备

春分刚过几天，天气回温了些，惬意的夜里，昏黄路灯下的公园长椅上安然坐着个人，手中紧握住的手机中传来隐约声响。

“我爱故我在......”屏幕中抱着吉他弹唱的女生笑意盈盈地睨了镜头一眼，又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意味，她语调慵懒低声哼唱，像吹过耳畔的风抚得人心中发痒，一个小小的片段，被人反复地拉回开头重播，直到那道女声随风融入她同树叶一起晃动的发丝中。

“嘟…嘟…嘟…”

窗外天泛着鱼肚白，安静的病房回荡着心电监护仪的声音，床头开着盏小夜灯，阙悦一边握住床上妇人的手，一边替她抚平睡梦中因疼痛而皱起的眉心。

这是纪松雨患病的第六个月，阙悦心疼地注视着母亲那张在病痛折磨下消瘦的不成样的脸，化疗太过痛苦，医生早在几天前下了通告，就算继续做化疗也无济于事，她整日整日的昏迷着，有时应该是做了美梦，嘴角会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有时却浑身颤抖着冷汗直冒。

阙父早早赶往妻子的家乡，要替她带回一直牵挂的物件，直到又一个凌晨，纪松雨缓慢地睁开了眼，阙悦本就睡的不沉，几乎是瞬间清醒，阙母好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嗓子哑着，被扶着喝了两口水后断断续续地开口。

“…我生下你的时候你才一点点大，”她尽量放轻松语调，比划出个大小来，像是寻常的一场回忆，“我那时候累的要昏过去，拉着你爸爸迷迷糊糊地说，以后可不能让你受这样的折磨。”

“但是我在你每一天长大的日子里都忍不住想，你以后要是成家了，会是什么模样，”一口气说完一大段话，纪松雨喘着粗气和阙悦对视，她眼里并不痛苦，只是带着对女儿的眷恋，就这样直直地看过来。

“…我运气不好，不能陪你们一辈子，在我离开之前，我想把你托付给一个稳妥的人，”她皮包骨的脸上露出个笑来，抚着阙悦的脸，“比你爸爸靠谱就行。”

收到消息赶来的阙治澜和阙驰站在门外听着，纪松雨的声音不大，最后一句话惹的阙治澜也跟着勾起嘴角，阙驰双眼轻阖，不自觉浑身紧绷。

纪松雨的主治医师说，到了这一阶段，病人的身体机能垮得严重，只能靠她自己的意志保持清醒，阙悦飞机刚落地就在医院寸步不离的守了三天，终于被阙驰轮换下来。

她皮肤白，在医院整夜整夜的失眠，此时眼下的青黑色格外明显，也许该回去好好睡一觉，她这样想着，立在医院楼下生出些些茫然。

阙悦从小被送去国外学音乐，留学回来后她忙着四处旅游，偶尔帮人写写歌做做自媒体，这次回来还是因为母亲病重昏迷，阙父伪装成纪松雨给她发消息被察觉到不对，否则她仍被蒙在鼓里。

路边人群熙熙攘攘，斑驳树影投在脚尖，对于许久未见的这座城市，她如今也生不出分毫怀念。

叫的车很快到达，音响中震耳欲聋的摇滚音乐不停，她将窗户大开，让声音顺着空气流走。

手机传来特别关注的提示音，华听刚洗漱完还没擦干，愣了愣神，屏幕亮起，一行小字映入眼帘，“你的特别关注时隔五天终于更新了，快来看看吧！”

华听不紧不慢地擦着手，思绪却逐渐飘远，等到打开手机的那一刻，才发觉自己的心慌并不是没由来，那条更新提醒下还有一条小小的消息。

【小雀跃：家里有事，请个假，最近应该都没办法更新了。】

对面那人的头像是只广角下的小猫，瞪着眼睛看向镜头，华听指尖停顿两秒，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那只小猫，过了许久才想好怎样回复。

【淡季水母：还好吗】

对面却没了回应，手机又震动一声，经纪人让她赶紧到公司，华听扣了个1，随意套了件风衣准备出门。

楼下客厅安静，只有煮水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空气中蕴着浅淡的雪松木味，家中三人喜欢的香味都相仿，总是常常燃着同一味道的香薰蜡烛，华听瞥了眼在摇椅上打瞌睡的男人，放轻了开门的动静。

房间窗户没关，迷离夜色伴着晚风闯进来，冷的阙悦瞬间清醒，他们家住的小区紧挨着江边，对岸便是舟城最繁华的商业街，硕大的广告牌灯光绚丽，往日被夺去所有色彩的天空如今坠着几点星子。

刚下地，阙悦只觉得脚下软绵绵的，伴着头昏脑涨，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大约是受了凉。

许久没人回到这个家，阙悦没开灯，打开冰箱看见几个有些蔫吧的水果，终于发觉这片冷清。

她抽了瓶冰水胡乱灌了几口，对着一堆食材不知从何下手，上帝替她打开了艺术的天窗，却把她通往烹饪的门焊死，想起上次被自己烧焦的锅底，阙悦悻悻地点了外卖，这才从一堆垃圾短信中发现早上没来得及回复的那条，对面这人是自己做自媒体时最早的一批粉丝，从来没有落下过她的一条视频或者一场直播，两人早早地加了好友，偶尔也会聊聊天分享下日常，自己断更总该报备一下。

阙悦思索着，一个字一个字的发。

【小雀跃：不】

【小雀跃：太】

【小雀跃：好】

华听刚开完规划会，上一部戏刚杀青没多久，经纪人又塞给她几叠电影剧本，让她抓紧看看，过几日就又要赶去试镜，两人立在会议室门口，时间有些迟了，公司的灯关了大半，李锦一边嘱咐，目光控制不住落在华听的脸上，明明是二十有四的年纪，演技成熟长相却愈发像个高中生，五官精致，眼珠颜色偏浅，在走廊冷色的灯光下更像一片琥珀湖，神情有些恹恹地垂下头，栗色发尾翘起个俏皮的弧度，让白皙的面庞更加生动起来。

李锦心中感叹，还好这样的好苗子落在了她手里，贴近腿侧的兜中轻微震动几下，华听的指尖在剧本上叩了几下，这是她心神飘离的前兆，李锦叹了口气，将人送出门去，“我就交代这么多，到时我会提前去接你。”

菁城过段时间会有好几场音乐节，华听散着步，不知不觉就走近了还未搭建完成的场地，她收到阙悦的消息心中一紧。

【淡季水母：需要帮助吗？】

她想了想，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淡季水母：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在这里见到你。】

阙悦慢悠悠喝了口刚送到的酸奶，她要了瓶冰的，瓶身上还凝着水珠。

【小雀跃：说不定哪天我就站上去了】

【小雀跃：能给我介绍个舟城的相亲对象吗。】

屏幕对面的华听笑容僵在脸上，过了良久扣了个问号过来，阙悦继续往外扔炸弹。

【小雀跃：能一看对眼立马可以结婚的那种。】想了想她补充了一句。

【小雀跃：最好是女的。】

华听迷迷糊糊地回到家，她似乎忘记了怎样回复的阙悦，直到洗澡时，她用沾满泡沫的手抹开镜子上的雾气，留下大片水渍，镜中人湿发全被梳起，露出饱满的额头和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与镜中的自己对视半晌，华听擦干了手，定下明日飞往舟城的最早航班。

“指纹解锁成功。”

窝在沙发上的人仿佛没听到一般，直到瘦削的身影站在她面前，“爸说他守一晚，”阙驰定定地盯着她额上的退烧贴发愣，好半晌才开口，“......你发烧了？”

废话，阙悦瞥他一眼，他似乎也反应过来，摸了摸鼻头，与这位几年没见的姐姐实在找不出别的话题，最后还是阙悦先开了口，“厨房还有一份水饺，你要是饿了可以去吃。”

大抵是还有点头昏，说罢，她晃悠着上了楼，还不忘多嘱咐一句，“我要睡觉，你别来找我。”

说是睡觉，其实躺在床上时，阙悦并没有多少困意，点进和阙治澜的聊天框，上方不断变化着“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她斟酌了一下用词，和阙父的消息同时发出。

【小雀跃：我明天去找个人，你让阙驰再守一天。】

【教女有方：今天你妈妈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别有太大压力，不要为了让你妈妈安心随意找个人委屈了自己。】

正准备明天溜去相亲市场“淘宝”的阙悦：......

还没来得及辩驳，对面阙治澜又发过来一条。

【教女有方：但是说来你的年龄也不小了，马上二十五了，婚姻大事还是要提上章程......】

连着发来几个哭泣小人表情包，阙悦看着又好气又好笑，回复了两句返回到主页，置顶那人的消息正亮着红点。

【淡季水母：我帮你。】

因为睡前的几条消息，阙悦整晚都没睡实，一个梦套着另一个梦，一会梦到甜甜圈统治世界，一会被拽上火星移民，等到醒来时已经将近十一点，她沉思几秒，差点又坐着睡过去。

今天是个大晴天，阙悦只涂了个防晒隔离，此时更显得她皮肤透亮，她套了件乳白色毛衣配灰蓝色格子裤，将脸埋进毛茸茸的围巾里去，直到她打车到了青柏公园，她才发觉，对于相亲这件事，自己毫无准备。

硕大的公园中心被装扮成粉红色，头顶树梢串着几缕千纸鹤在空中晃荡，阙悦捏紧了刚从门口小摊买来的桂花糕，四处张望着往里走。

“小姑娘，来相亲的呀。”左肩被人拍了拍，笑容亲和的阿姨染着潮流发色捏着手中的孩子个人资料递过来，阙悦点点头礼貌接过，“阿姨，你们这边只有这一个区域吗。”

红毛阿姨给她指了指另一个方向，“男女是分开的，来相亲的人太多，不分开找人就真得靠缘分啦。”她道了声谢朝另一侧走去，旁边被枝丫围绕的小过廊也坐满了正在介绍的人。

相亲角来往人群年龄都偏大，应该都是为了儿女来寻找“有缘人”，一片人头攒动中，阙悦瞥见个有些眼熟的侧脸，与前两天的才看过的小网剧中女主的侧脸重合。

“......要是合适我会联系你的。”华听冲着眼前忙着朝她塞资料的女生笑了笑，惹得人一阵脸红，她回过头准备往别处走走，却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眸。

她在梦中几次三番梦见过的人，昨夜还停留在手机屏幕，今天却出现在她面前。

我一定是在做梦，华听想着，却不由自主地迎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