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夏夜闷热潮湿,蝉鸣声透过饭店半开的窗户渗进来,混着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
包厢里灯光昏黄,空调冷气开得很足,可江屿澈仍觉得燥热。
他松了松领口,左手腕上的黑色发带被袖口遮了一半,边缘已经泛白起毛,却仍固执地缠在那里,像一道褪了色的枷锁。
“屿澈!你也太出息了!”,周雯举着香槟杯,脸颊因兴奋而泛红,“我带的第一个顶流!今晚这顿必须我请!”
严汀雨坐在角落,指节敲了敲桌面,语气酸溜溜的:“不是,凭什么啊?当年我爆火的时候也没这待遇!”。
江屿澈笑了笑,没接话,只是低头抿了一口酒。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胸口那股无名的躁意。
五年了。
沈芩风。
窗外忽然闪过一道车灯,刺眼的光斑掠过他的脸,又迅速消失。江屿澈恍惚了一瞬,仿佛看见某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马路对面,可再定睛时,那里只有被风吹动的树影。
他收回视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边缘。
五年了,连幻觉都开始骗他。
英国牛津的夏夜凉爽得多。
沈芩风站在公寓窗前,指尖夹着一支没点燃的烟。窗外是古老的学院建筑,月光给石砖镀上一层冷银色,远处钟楼的指针刚刚划过凌晨两点。
书桌上的电脑屏幕还亮着,显示着一份刚完成的并购案文件,沈严要求的,必须在明早之前发给他。
沈芩风揉了揉眉心,转身从抽屉里取出耳机。
动作熟练得像呼吸。
耳机里传来一段录音,轻微的电流杂音中,夹杂着少年清浅的呼吸声。
那是五年前他偷偷录下的,江屿澈午睡时的声音。
他已经听了1826个夜晚。
床头的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亮起,是一条娱乐新闻推送:
【新晋顶流江屿澈演唱会创纪录,万人合唱《逾期不候》】
沈芩风点开视频。
镜头里的江屿澈穿着黑色舞台服,额发被汗水浸湿,左手腕上那条发带在聚光灯下格外扎眼。
“这首歌……”江屿澈喘着气,对着话筒笑了笑,“送给一个逾期不候的人”。
沈芩风摘下耳机,窗外的钟声恰好敲响第三下。
北京的雨来得突然。
庆功宴散场时,暴雨已经倾盆而下。江屿澈婉拒了周雯送他回家的提议,独自站在饭店屋檐下,看着雨帘将霓虹灯光切割成模糊的色块。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他面前,车窗降下,露出严汀雨的脸:“上车,送你”。
雨水溅湿了江屿澈的裤脚,他犹豫片刻,还是拉开车门。
车内空调开得很低,严汀雨递给他一条毛巾:“擦擦”。
“谢谢”,江屿澈接过,左手腕的发带暴露在灯光下。
严汀雨瞥了一眼,忽然问:“几年了,还忘不了他?到底是谁啊,困你这么多年?”
江屿澈动作一顿。
雨点砸在车顶的声音作响
“早忘了”,他扯了扯嘴角。
严汀雨轻笑:“那发带怎么还戴着?”
江屿澈望向窗外,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倒映着他模糊的脸。
“习惯了”,他说。
那晚江屿澈又梦到了高三。
梦里沈芩风站在教学楼顶层的走廊窗前,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他白衬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转身时,袖口的铂金袖扣闪着冷光。
……江屿澈送他的生日礼物。
“江屿澈”,梦里的沈芩风说,“我带你走,好不好?”
“好……”
醒来时,窗外仍是北京的夜,枕边只有冷汗和耳鸣。
胃部传来熟悉的绞痛。
他蜷缩在床上,左手死死按着胃,右手去够床头柜的药瓶,却碰倒了水杯。
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江屿澈盯着地上的碎片看了很久,突然想起沈芩风以前总说他:“胃不好还总吃泡面,活该疼死你”。
现在没人管他了,他反而学会了按时吃饭。
……可胃病还是没好。
牛津的黎明来得比北京早。
沈芩风合上电脑,揉了揉酸胀的眼睛。书桌上放着今早的航班信息,北京,单程。
他拿起手机,犹豫片刻,还是拨通了沈严的电话。
“父亲”,他声音平静,“并购案完成了”。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所以?”
“所以……”沈芩风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我要回国”。
“为了那个小明星?”沈严冷笑,“沈芩风,你……”
“您答应过的”,沈芩风打断他,“五年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冷哼,随后是忙音。
沈芩风放下手机,指尖碰了碰屏幕上江屿澈演唱会的照片。
五年了。
江屿澈,你会不会已经忘了我?
牛津的雨总是来得突然。
沈芩风站在公寓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窗外雨丝斜织,将哥特式建筑的尖顶晕染成模糊的灰色剪影。
他拨通了六年未曾联系的号码。
“陈墨”,电话接通时,雨滴正巧砸在窗玻璃上,破碎的水痕扭曲了映在窗上的脸,“江屿澈联系过你吗?”
电话那头传来游戏背景音的嘈杂,陈墨的声音带着错愕:“沈哥?!……没有,江哥把我们都删了”。
沈芩风眼神黯淡无光,“你有没有抢到他的演唱会门票?”
“没啊!江屿澈的票三秒售罄!”陈墨突然压低声音,“沈哥,你什么时候回国……你和江……”
“沈芩风!”宋予安抢过电话,背景音里传来陈墨的抗议,“我和陈墨都很想你”。
雨声忽然变大。沈芩风望着窗台上那盆枯死的薄荷……那是他六年前从南京带来的,如今只剩下一把干枯的茎秆。
“哦”,他轻声说,“那挺好的”。
“我只想江屿澈”。
电话被猛地挂断,忙音混着雨声,像某种遥远的、被切断的呼吸。
沈芩风的公寓永远恒温21℃,湿度50%,像一座精心调试的标本馆。
床头柜上的录音笔已经磨损得厉害,按键上的字母模糊不清,唯有显示屏上的数字依然清晰,2190。这是录音笔里唯一保存的音频时长,54秒乘以365天,再乘以6年。
他躺在床上,闭眼按下播放键。
“沙沙……”
年少时的呼吸声透过劣质麦克风传来,带着教室风扇的杂音,和远处篮球落地的闷响。
沈芩风蜷缩起来,仿佛这样就能把那段声音揉进骨髓里。
窗外,牛津的钟声敲了十二下。
首都机场T3航站楼,沈芩风戴着口罩穿过人群。
广告屏上正在播放江屿澈的香水代言,他站在雪地里回眸,左手腕的发带被特写镜头无限放大。沈芩风驻足看了三秒,直到身后旅客撞到他肩膀。
“抱歉”,那人道歉时,沈芩风已经走远,背影融进京城的人潮里。
他直接去了沈氏集团总部。
沈严的办公室铺着土耳其手工地毯,踩上去像陷入一片柔软的沼泽。沈芩风把牛津的学位证书扔在办公桌上:“你要的”。
“现在我要出道”。
沈严转动着钢笔,忽然笑了:“为了见他?”
落地窗外,国贸的车流织成金色蛛网。沈芩风解开袖扣,那枚江屿澈送的、边缘刻着摩斯密码的银质袖扣:“为了让他看见我”。
沈芩风出道即巅峰。
首支单曲《呼吸滞留期》空降排行榜榜首,MV里他戴着黑框眼镜弹钢琴,镜头扫过琴键上反光的袖扣,超清画质下能看清边缘刻着的“JYC”。
北京国贸的巨幅LED屏上,沈芩风的脸突然取代了香水广告。
他穿着黑色高定西装,黑框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袖口的铂金袖扣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光。
那是江屿澈曾经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江屿澈站在人行道上,仰头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屏幕里的沈芩风正在接受采访,主持人问他:“沈老师,这次回国发展,最想合作的艺人是?”
沈芩风抬眸,目光仿佛穿透镜头,直直落在江屿澈身上:“江屿澈”。
三个字,像一把钝刀,狠狠剖开江屿澈尘封六年的记忆。
他猛地转身,钻进保姆车,对司机哑声道:“去赛车场”。
沈芩风的公寓里,一本皮质笔记本摊开在书桌上。
每一页都夹着一片梧桐叶标本,边缘已经泛黄,但叶脉依然清晰。
2030.10.14——江屿澈离开南京的第一天,沈芩风在颐和路捡到的第一片落叶。
2031.09.26——江屿澈的生日,梧桐叶边缘有被火烧焦的痕迹。
2032.03.21——牛津下雪那天,沈芩风把南京的梧桐叶夹在论文里。
2036.05.07——最新的一片,叶柄处用极小的字迹写着:“今天在实验室测出,人类呼吸频率是0.5Hz”。
笔记本旁边,放着一封未寄出的信,信封上写着:
致江屿澈·“植物学家说梧桐落叶是自然规律,可没人告诉我,爱你是比光合作用更本能的生理反应”
演唱会后台,严汀雨刷着热搜咂舌:“沈氏太子爷进军娱乐圈?这他妈是降维打击吧?”
江屿澈正在给吉他调音,左手腕的发带随着动作滑落一截。他盯着热搜话题 #沈芩风袖扣密码# 看了三秒,突然用力拧断一根弦。
“江老师!”助理惊慌地递来新弦,“手没划伤吧?”
江屿澈摇头,余光瞥见转播屏上的沈芩风。那人正在接受采访,镜头特写他摘眼镜的动作,修长手指与六年前教室里的少年重叠。
“最想合作的艺人?”沈芩风面对镜头微笑,“江屿澈”。
休息室突然死寂。严汀雨挑眉:“哟,旧相识?”
江屿澈把断弦扔进垃圾桶:“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