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玄三人分头各自行动。李不扬去寻见机天师,而尉迟玄快马加鞭赶往夜兰城中的酒庄。
与此同时。
屏山,枫泾山庄,昭肃和亲会晤之处。
卫锨将竹简掀合上,于案前抬起了头。
“殿下,有人自称是七公主,现在被东南门的士兵押下了,您快去,万一真是公主殿下怎么办呀!”书芜撞开门,跌跌撞撞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急道。
“快,随我来。”卫锨闻言自椅上站起,立马从案后出来,碰歪了案上笔搁,毛笔滚动玷污了桌面,他无心顾及地冲出门去。
主仆二人一路小跑,恨不能即刻到,不到大门处,远远便见一群人扭打。
“六殿下来了!还不住手!”书芜跑过去,扯着嗓子高声喊,威慑住众人,将近前的人推开,给六殿下清出道儿来,“让开,都让开,六殿下来了看不见吗?你挡谁的路呢?!不长眼的!”
扭打之人见到来人,罢了手,方才处于下风被摁住的昭兵直起背,瞪着对打的肃人,拍平了衣裳扭打出来的褶子。
门口守卫之责由昭兵、肃兵共担。
为了限制双方的人进出,搜查极其严格,以免对方的人手、物什有机可乘混入山庄,眼下他们共同押住了一队庄外来的人,那些人瞧上去与附近村民无异。
昭兵和村民向卫锨行跪拜礼。
肃国的士兵未动,佯装不知,面对这个他国皇子,目中无敬畏甚至有丝瞧不上。
“怎么回事儿?”书芜站上前,气势汹汹,“打架?怎么不打了?六殿下就在此,管你是我的他的,敢在两国和亲之际动手,我看谁嫌命太长。”
“回六殿下。”
昭兵领事的作揖跪前一步,向后一侧身,解释原委,“非是我们的人滋事,这些人假称送来了七公主,欲闯入山庄,方才我们正要拿下去见殿下,不想那肃兵蛮横,要抢人,要我们将人交与他们,此处乃是我昭国地界,哪有主家尚未动筷,客、先吃的道理!”
卫锨的目光急迫地在人群里寻找,站直的人里除了目中无人的肃军,还有一抹亭亭玉立、素净的身影,虽是戴着帏帽,身形却与卫瓴一般无二。
他刚要上前,硬生生僵住步子,右手背到身后,遮在袖下攥起来,人多眼杂,避开了目光。
“卑职参见殿下。”
昭国使臣杜鉴田听闻有个“公主”寻来了,在门口叫人截住,立马领着随从赶来,“卑职来迟,殿下可有惊着?”大献殷勤,却被晾在了一处。
一时间,东南门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密不透风。
那抹身影料峭,鹤立鸡群,恭敬、施施然将双手置于腰侧,屈膝微下,行了礼。
天高云淡,风吹动帏帽的白纱,无人知晓纱下面容。
“皇兄。”
卫锨看着她,瞳孔震颤,袖下的手一松,又攥起来。
“这些人是我们先查出来的,凭什么让你们先审,倒是你们。”肃人指向昭兵,手指隔空划过去,“遮遮掩掩,做贼心虚,一个假的,要杀要剐随意,你们想遮掩什么?莫非,这还是个真的了?”
“我们如何遮遮掩掩了?此等事,自应禀报,待殿下定夺,是你们要不按规矩行事!”昭国守卫领事的气愤难平,朝卫锨叩首,恳请道,“殿下,这些人就应我们带走,肃人毫不讲理,审不出什么,反而会坏了此事!请您允在下将人带走审问。”
肃人不悦,火冒三丈,“昭狗,你……”
“都住嘴!”书芜怒斥,“殿下尚未发话,何处有你们商量的份儿了?”
所有人住嘴,安静等卫锨开口。
卫锨微扭头,将跪倒和站着的众人浅看了一圈,他金镶宝石冠束发,一身华贵肃穆皇子服,隐约见海水江崖暗纹,腰系大带,足踏乌舄。
静默了片刻,慢条斯理道,“假冒的是我七妹,此事自应由我处理……”
肃人闻言面色铁青,敢怒不敢言,手架在腰上,挪了半步,护甲哗啦响。
卫锨将他们的情绪收入眼底,全然在预料之中,接着不紧不慢道,“不过,眼下议着亲,本非亲故的诸位亦肯、替我皇妹伸张,也是情有可原。那今日之事,便非一国之事。”
“尉迟玄既已领命回朝,新使又未到,此时肃国尚且无人可主事,便先由我处理,待肃使一到,我二人再共审,现在先将这个假冒之人和共犯……一道押入地牢,严加看管。”道明了在场之人无权越过他与使臣私审。
特意看了眼俯眉低首的杜鉴田,杜鉴田听出声音在自己脑袋顶上,立马点头,“诶是是是,那必须看住不能叫跑了,殿下英明。”
“届时,来使定是也不希望有人提前,越俎代庖了。”最后一句是冲那嚣张肃人说的。
“来人,将她押下去。”
卫锨冲心有不甘的肃人说,“若不放心,便派人一道。但是,虽为假冒,不宜大肆声张,毕竟是打了我七妹的名头,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名声还是要的。我已然公正,也未拂了诸位好意,那么,你们也要谨守一点——这帷帽,不可摘。”
卫锨的语气并不凌人,面上也始终温淡,但言语间的皇家威严、不怒自威浑然天成,下完命令,将手臂横在身前,转身离去。
“恭送六殿下——”杜鉴田扬起嗓子喊,跪爬在地上朝身后的“公主”偷窥了一眼。
回屋路上,待到了无人处,书芜焦急,“殿下,那可是七公主!您怎能让她被关进地牢呢,那哪是人待的地方啊!”
分明方才这段路还是小跑过去的,现下卫锨却镇定得像换了个人,甚至一句话也没说。
可将书芜急坏了,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双手悬在半空,自己亦不知在干甚地乱挥,一下想到什么,面上一停,然后露出喜色,恍然大悟,立马压低声音凑近求证。
“哦哦,您是不是,待会儿派人将公主悄悄救来?对。”他连连点头,“对对对,不能叫他们捏了把柄,反正他们没看见公主长什么样儿,换个人进去就行了。这下便好了,太好了,公主可算来了,不然我们瞒下去,纸包不住火,早晚是要露馅儿的。”
四下无人。
“书芜。”卫锨突然停下,向后垂下头,低声吩咐,“去找个与阿瓴身段一致的女子。”他停顿了一秒,慢慢看向前方,声音不高,“晚点安排好,我要去地牢一趟儿,尤其不能叫杜鉴田知道。”
“我即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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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泾山庄外,一处隐蔽山丘上。
“看来是出不来了。”
独孤璟月遥遥望向山庄东南门,门口数十人看守,两方人马俱佩刀披甲,戒备森严,进出不光要查看腰牌,还要一一搜身搜车,过一遍来人面容长相,确认无误才放行。
她撑开腰间布袋,把提前备好的腰牌扔进去,“我本来伪造了块肃军的腰牌,这下如何是好,进门儿挨个认脸,里里外外全是人,潜入是不可能了。”
独孤璟月低头,看向一旁正坐在石上,一点儿也不慌,垂着颈子,雕刻木牌的人,“玉生,你这是在刻什么?那个假冒你之人抢先进去了,你打算如何,也前去自明身份,届时由你皇兄辨你二人真伪吗?”
当时,尉迟玄一行人离去,卫瓴与独孤璟月一众便一刻未曾耽误,速速离开酒庄,出了夜兰城,趁此时屏山无尉迟玄坐镇,一路快马加鞭赶来。
不料,她们正寻了一处隐蔽高处,俯瞰枫泾山庄守卫部署,计划如何进入,却见一队人不闪不躲,大摇大摆径直走向东南门,与守卫硬碰上。
正是先前被卫锨下令押入地牢那批人。
而卫瓴她们见机行事,不曾打草惊蛇,正在观察。
“呼——”卫瓴把碎木屑扫掉,又用匕首划拉了两下,端起小木板,从不用角度检查木牌上雕出的新痕,“刻好了,这是那日我给皇兄信上留得记号,随军多日,我身上早就没有能做信物的东西了,说不定先前我的珠钗,反而在了那女子身上,更是解释不清了。”
“幸亏留了一手。你六哥到底看没看出那是个假的?怎的便没了动静儿呢,他这是何意……”
卫瓴摇摇头,将匕首入鞘,“我也不确定他是何意。姑且不谈他今日所为,先前便就不对,依我皇兄的才智,绝不至于到传不出只言片语的窘境,可是这么多天,没有半点信儿。我大概已知他何意,还要最后确认一下。”指腹摩挲木板雕刻出的纹路,缓缓抬眸,远眺向抱于山坳的枫泾山庄。
“河主,找来了!”巴雅尔引来一人。
卫瓴回首,只见一个邋邋遢遢,端着半只破碗的老乞丐,一头发被油污固住,打绺子,弓着背,窘迫地过来。
卫瓴上前,将木牌置于破碗,“你只需叫门口穿红甲的人,看清你碗里之物即可,应允下的钱,四成我事后再给你。”
“哎哎哎。”老乞丐点头哈腰,“小姐人美,心肠也好,世间难得一见的……”
“好了。”打住他说无用的话,“去吧,天黑就看不清路了。”
卫瓴和独孤璟月一行人避在暗处。
过了好半天,那老乞丐缓慢出现在视野中,衣衫褴褛,拄着木棍,走路不利索,一歪一跛。
他尚未走近门前,便叫人拦下。
卫瓴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到老乞丐与穿红甲的守卫拉扯,哆嗦着碗要饭。
肃兵掺和进来,骂骂咧咧用刀将老乞丐逼退。
红甲昭兵也拔出了刀,怒斥上前,一言不合将那老乞丐一脚踹开了,老乞丐趔趄倒地,破碗摔出去,他狼狈爬过去,捡起土碗碎片,跌跌撞撞起身,拄着木棍逃走了。
乞丐背后的守卫仍在说话,神气地挺腰将刀入鞘,昭肃两方人各自站回先前位置。
卫瓴站在高处,静静望着一切,转回身去,“我们走吧,去迎那乞丐一程,天要黑了,路不好走。”山坡上的枯草地一片焦黄,杂草没了水分,及膝的高杆儿蹭过去便折了,种子挂在衣裳上。
“你六哥……是不是不想你来?”
独孤璟月试探地问了一句,从卫瓴说她六哥不至于传不出信时,心中便已有了猜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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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枫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