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最原始、最血腥的搏杀。鱼叉与船桨碰撞,发出“锵锵”的巨响,夹杂着怒吼、惨叫和沉重的喘息。海沙被纷乱的脚步扬起,混着溅落的血滴,将空气都染成一片浑浊的猩红。
石宝珠成了这场混战中最醒目的存在。他身形灵动,在人群中穿梭,手中的鱼叉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次刺出、横扫、格挡,都精准而高效。
他并不轻易下死手,但每一次出手,必然让一个对手失去战斗力——或是被叉杆重重捣在软肋,或是被侧刃划开非要害的皮肉,惨叫着倒地。
他的眼神始终冷静,甚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漠然,仿佛眼前这血腥的场面与他无关,他只是在完成一件必须完成的任务。那溅在他脸上、身上的血迹,如同在他清俊的容颜上绘上了来自远古的战纹,纯净与血腥在他身上交织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美感。
石阿潮紧紧跟在他身侧,替他挡开来自侧后方的偷袭,两人配合默契,如同一把尖刀,狠狠撕开了田家村的阵型。
田家村的人被打懵了。
他们本以为石家村没了石水生,就是一盘散沙,可以随意拿捏。
万万没想到,这个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只是跟在石水生身后的漂亮少年,动起手来竟是如此狠辣难缠,而石家村的人在被他带领时,竟能爆发出如此强悍的战斗力!
眼看着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士气已然崩溃。
“撤!快撤!”捂着流血手臂的田豹面色惨白,终于不甘地嘶吼出声。
田家村剩下的人如蒙大赦,搀扶起受伤的同伴,狼狈不堪地朝着来时的方向退去,留下了一地狼藉和几声痛苦的呻吟。
石宝珠没有下令追击。他拄着鱼叉,微微喘息着,胸膛起伏。目光扫过一片混乱的滩头,看着自家兄弟虽然也有人挂彩,但眼神里都充满了胜利后的亢奋与对他的信服。
“阿潮,带人把航道清出来,把筏子捞回来。受伤的兄弟互相照料一下,礁仔,你去请海药伯给兄弟们诊治一下。”他迅速吩咐道,声音带着激斗后的沙哑,却依旧稳定。
“是,宝珠!”石阿潮大声应道,看向石宝珠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拜。
石宝珠点了点头,没再多言。他弯腰在沙地上擦了擦鱼叉尖端的血迹,又就着海水随意抹了把脸,将大部分显眼的血污洗去,这才转身,朝着那间石头厝走去。
战斗已经结束,他现在要回去守着那个需要他保护的人。
他的阿生哥,还在等着他。
……
翌日,石宝珠天没亮就醒了。摸黑套上粗麻布短褂,腰里缠紧麻绳 —— 那是阿生哥去年给他编的,说能束住衣服不被渔网勾住。
腰后别上他从不离身的割网刀后,他轻手轻脚绕开灶房的柴火堆,养父石海山已经在磨镰刀,刀刃蹭过礁石般的老茧,发出细碎的‘嚓嚓’声 —— 昨天处理渔获时刀钝了,今天得磨利点,好给阿宝劈鱼干。
“爹,我去解缆。” 宝珠声音还带着点未醒的软糯,他指了指东屋,小声说:“爹,阿生哥昨天刚清醒,让他多睡会。”
石海山心里像泡过温水:“咱家阿宝真是比姑娘还细。”
石宝珠:“那当然,阿生哥不光是我契兄,还是我的夫,得守好。”
前几个月两村械斗,田家村的人举着木棍冲过来,是阿生哥扑在他身上,后脑勺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宝珠至今记得,那天的海水是红的,阿生哥倒在地上,喊他 “阿宝,快跑!”
父子俩驾着小渔船晃出港,撒网、拉绳、起网,动作熟得像一个人。网里的带鱼银闪闪蹦跳,鲳鱼圆滚滚挤在一起,宝珠用粗麻绳串起渔获,指尖被鱼鳍划出道小口子,他毫不在意地在衣角蹭了蹭 —— 这点伤,比不过阿生哥昏迷时,他心里揪着的疼。
晌午赶去月港县城的鱼市,宝珠找了个靠巷口的位置,把渔获摆得整整齐齐。买主讨价还价,他嘴笨,只知道把秤杆抬得高高的,“都是今早刚捞的,鲜着呢”。卖完鱼,又去杂货铺换了包粗盐,才揣着几文铜钱往回赶。
回到家,先把渔网摊在晒谷场,用木梳一点点梳开缠在一起的网眼;接着去滩涂赶海,捡了半篓花蛤、一把海带;傍晚生火做饭,锅里咕嘟咕嘟炖着海鲜汤,海腥味混着盐香,飘满了小院子。
此时,逼仄的石头厝里便挤满了人。
都是村里的青壮年,一个个打着赤膊,皮肤被海风和日头磨砺成古铜色,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些疤痕。他们挤在屋里,带着一身咸腥的海风气息,目光灼灼地聚焦在清醒起来的石水生身上。
“头儿!你可算醒了!”一个嗓门洪亮的汉子率先开口,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你不在这些天,田家村那帮杂碎都快骑到咱们脖子上拉屎了!”
“就是!多亏了宝珠厉害,带着我们把他们打回去了!”旁边一个年轻些的,名叫石礁仔的连忙补充,看向石宝珠的眼神充满了敬佩,但转回石水生身上时,那份敬佩里又多了根深蒂固的信赖。
“头儿,感觉咋样?脑子还清楚不?”
“废话!头儿当然清楚,你看这眼神,亮堂着呢!”
此起彼伏的“头儿”称呼,和那一张张混杂着喜悦、关切与依赖的质朴面孔,让石水生清晰地意识到——这具身体的原主,在这个渔村里绝不仅仅是一个只知道打架的普通混混。
他是一个核心,一个被兄弟们真心信服、在冲突中能扛事儿的“头儿”。这份讲义气换来的威望,是他穿越而来意外继承的第一笔宝贵财富。
他看着这群豪爽的汉子,努力模仿着原身可能有的语气,带着些虚弱,却尽量显得沉稳:“我没事了,劳兄弟们挂心。田家村的事,宝珠做得对,往后……还得靠大家。”
简单一句话,却让众人脸上的笑容更加踏实。
他们七嘴八舌地又说了些村里的近况,谁家的网破了要补,哪片滩涂的蛤蜊肥了,东家长西家短,像海浪一样拍进屋里,热闹得要把屋顶掀了。
石宝珠原本安安静静倚在门边,听到“下次啥时候一起出海”时,眉头一皱,突然直起身,叉着腰凶巴巴地开口:“行了行了!阿生哥刚醒,说了这么久话,该歇着了!都给我……”
“回!家!去!”
他声音本就软糯,哪怕凶起来也没什么威慑力,反倒像奶猫亮爪子,惹得汉子们哄堂大笑。
“哟,嫂子心疼了!”
“水生哥有福气啊,咱宝珠多会疼人!”
“去去去!”宝珠耳朵尖红了,抄起门边的鱼叉虚虚一比划,“现在都走,别耽误他休息!”
“别别别,宝珠哥我们错了!”汉子们嬉皮笑脸地告饶,却没人真怕。他们都知道,这石头厝里,谁说了算。
石水生看着这一幕,嘴角微扬。
这奶团子凶起来,还挺像回事。
他想着,伸手轻轻拉了拉宝珠的衣角:“好了,别气。”
宝珠立刻转回头,脸上的凶相一秒变乖巧:“哥,你累不累?要不要现在躺下?”
“不累,”石水生说,“听你们说话,挺有意思。”
“那也不行,”宝珠蹲下身,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声音放得更软,带着点撒娇,“妈咕婆说了,你得静养。兄弟们,散了吧,啊?”
最后那个“啊”字,像钩子,挠得汉子们心窝子痒痒,又忍不住想笑。
“行,行,不打扰你们小两口。”
“宝珠,水生哥交给你了,你可得看好了!”
汉子们嘻嘻哈哈地往外走,出门时还不忘回头挤眉弄眼。宝珠又羞又恼,脸涨得通红,作势要扔鱼叉,他们才大笑着散了。
屋里终于清静下来。
宝珠关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地舒了口气。他转回头,见石水生正盯着他看,眼神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哥,你笑什么?”
“笑你,”石水生说,“凶起来像小猫,他们怎么就那么怕你?”
“因为他们要是把阿生哥累坏了,他们赔不起,”宝珠理直气壮,小手一挥,“我还会跟我爹告状。”
石水生失笑。
这奶团子,还有两副面孔。
他伸手,生疏却温柔地揉了揉宝珠的头发:“以后,别这么凶。”
“那不行,”宝珠摇头,认真得像个在立誓言的小将军,“我得护着你。”
“护着我,”石水生重复这三个字,心里某个角落软了一下,声音也放轻了,“行,那你护着。”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郑重:“我护着这个家。”
院外的滩涂还浸着未退的潮,咸腥气裹着风钻进门缝。
两个光屁股的娃子正蹲在沙地上扯着嗓子争,小手攥着同一个圆滚滚的物件不肯松 —— 那东西裹着层湿泥,却挡不住缝隙里漏出的莹润光,像把刚捞上来的月亮碎在了上面,连沾着的沙粒都跟着泛了柔。
“是我先刨着的!”
穿粗布小褂的娃子涨红了脸,另一个攥得更紧,指尖蹭掉泥皮,露出点奶白的底子,在夕阳下亮得惊人,“这是海龙王吐的珠子!我要拿回去给阿娘串手链!”
两人闹得动静大,溅起的沙粒沾在光溜溜的小腿上,又被潮水洗去。那物件在拉扯间滚了半圈,泥皮再掉些,竟能映出娃子们皱着的小脸,连睫毛的影子都纤毫毕现。
风卷着浪声过来,珠身随着海水晃了晃,光也跟着颤,像滩涂上刚冒头的星子,亮得有些扎眼。
没等争出输赢,远处传来妇人的吆喝,娃子们慌得松手,那物件“咚”地落进湿沙里,半埋在潮痕里,只露个顶,还在透着细碎的光。潮又涨了些,浪花漫过,很快将那点光掩进泥里,只剩滩涂依旧泛着粼粼的波,像什么都没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