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的美术室弥漫着松节油的味道。雨知许坐在靠窗的位置画静物,炭笔在纸上扫出利落的阴影,衬布的褶皱被她分解成精确的几何线条。余生妄趴在对面的画板前,手里的铅笔在石膏像的眼眶处反复涂抹,最终还是烦躁地把笔摔在桌上。
“又画砸了?”雨知许头也没抬,削尖的炭笔在指间转了半圈,“大卫的眉骨不是这么鼓的,你把他画成寿星公了。”
余生妄扯过一张废纸团成团砸过去,正砸在雨知许的画板上:“要你管,我乐意画成弥勒佛。”她把画纸从画板上扯下来揉烂,露出底下半张没画完的速写——是雨知许的侧影,笔尖停在她紧抿的嘴角,线条带着股没由来的执拗。
美术老师抱着画夹走进来,看见余生妄脚边的纸团叹了口气:“余生妄,你的调子太急了。上周让你临摹的《拉奥孔》,怎么还是没抓住张力?”他转向雨知许的画板,眉头舒展些,“雨知许这张不错,就是少了点情绪。”
“画画又不是演哭戏。”雨知许放下炭笔,语气里带着惯有的疏离。她的静物素描永远精准得像打印出来的,光影比例分毫不差,却总被老师说“像解数学题”。
江曦凑过来“这不画挺好的嘛,比我画的都好。”余生妄骄傲的哼笑,却被雨知许的嘲讽气炸了。“嗤,能把这幅画的阴影画成这样确实只有你一人。”余生妄生闷气了,小猫不理人了。
老师走后,余生妄突然开口:“你知道为什么你画不出情绪吗?”她捡起地上的碎炭条,在废纸上画了个僵硬的小人,“因为你连笑都要算角度,生怕多弯半度显得傻。”
雨知许的笔尖顿了顿,墨点在画纸上晕开一小团。
“总比某些人画个苹果都能涂出火气强。”她把画板转过去,指着衬布的阴影,“这里的反光没算对,暗部太死了。”指尖划过纸面时,不小心蹭到余生妄没擦干净的铅笔印,留下道浅灰的痕迹。
余生妄没躲,反而凑过去看她的画:“你看这里,”她用指腹点了点静物旁的空处,“加朵小雏菊会不会好点?就像上次在你奶奶家院子里看到的那种。”
雨知许皱眉:“静物里没有雏菊。”“但画里可以有啊。”余生妄抢过她的炭笔,在空白处飞快地勾勒出朵看似毫无规律却拥有完整雏形的花,“画画又不是记账,少根草都要报备。”
炭笔在两人指间抢来抢去,墨粉蹭得满手都是。余生妄突然笑出声,指着雨知许沾了黑灰的鼻尖:“像只刚偷吃完煤球的猫。”
雨知许瞪她,却在看见自己映在玻璃窗上的影子时,嘴角不受控制地弯了下。窗外的桂花被风吹得沙沙响,簌簌的掉下地上,她想起凌晨余生妄说“水管响像哭声。”
看,再不羁的人也有怕黑的时候,再冷静的人也会被朵假雏菊逗笑。所以不管怎么样,什么样的事情,都会有另一个方面。
傍晚收拾画具时,余生妄在雨知许的画夹里发现张速写。画的是一只小猫趴在课桌上睡觉的样子,口水在胳膊上洇出小团湿痕,旁边用小字写着“猪睡觉都比你优雅”,末尾却画了朵极小的雏菊,藏在速写本的装订线里。
她把画纸塞回去时,雨知许正好转身:“明天物理小测,错题本第七页第三题,你肯定还不会。”
“知道了,学霸。”余生妄晃了晃手里的画夹,“明天带你的铅笔来,本大师教你画情绪。”雨知许有被无语到,但还是嗯了一声。
雨知许看着余生妄蹦跳着消失在楼梯口,低头翻开自己的画夹,那朵被添上去的雏菊旁,不知何时多了片小小的桂花,被描得格外仔细,那是余生妄偷偷加上的。
承认不完美,比维持完美更让人踏实。就像她的画需要点随性的花,余生妄的画需要点冷静的线,她们凑在一起,才是完整的样子。
物理小测的铃声刚停,余生妄就把卷子揉成一团塞进桌肚。“啊啊啊!好难——”她盯着雨知许交卷时挺直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最后那道大题,她还是没解出来,草稿纸上画满了乱七八糟的辅助线,像团解不开的毛线。
“哪道题能把我们大师难到了?”江曦欠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余生妄生无可恋的骂了句“滚啊!”雨知许冷冷的声音传来“倒数第二那道题吗?”
余生妄没回头,把脸埋在臂弯里:“要你管,反正我物理永远差一截。”她想起昨晚熬夜刷题时,雨知许发来的消息:“第三题用动量定理更简单”,那时她正对着画纸发呆。
放学的铃声响起,同学陆续离开教室。雨知许突然把一张答题卡拍在她桌上,鲜红的“98”旁边,有个潦草的墨团,是故意涂掉的名字。
“这是你的?”余生妄抬头,看见雨知许手里还捏着张“100”的卷子,“你故意做错了?”
“少自作多情。”雨知许别过脸,耳根却泛着红,“算错了道选择题而已。”她从书包里掏出物理笔记本,翻到夹着书签的一页,上面画着动量定理的推导图,旁边用红笔写着:“余生妄,这道题我讲最后一遍,再听不懂就问。”后面的字被涂掉了,改成个哭丧脸的小人。
余生妄突然笑出声,眼泪却跟着掉下来:“你是不是傻?考第一对你很重要啊。”她知道雨知许的对自己要求严格,一直都是“必须满分”,知道她每晚刷题到凌晨,铅笔芯换得比谁都勤。
“吵死了。”雨知许把纸巾砸在她脸上,声音却软了些,“我奶奶说,哭解决不了问题,但哭完得把错题改了。”她拉过余生妄的草稿本,在空白页上画了个简易的受力分析图,“你看,这里的摩擦力方向搞反了,就像你总把大卫的鼻子画歪——”
“闭嘴!”余生妄抢过本子,却把眼泪蹭在了纸上,晕开一小团墨迹。她看着雨知许认真演算的侧脸,突然发现这人的睫毛很长,被夕阳照得像镀了层金,连皱眉的样子都透着股让人安心的劲儿。
她们在空教室里待到暮色四合。雨知许讲题时语速很慢,每画一条辅助线都要等余生妄点头,像怕她跟不上似的。余生妄突然说:“其实我不讨厌物理,就是一看到那些题就慌。”“就像我画不出你那种灵气。”雨知许的声音很轻,“老师说我的画太死板,像在套公式。”她翻开自己的速写本,里面全是规规矩矩的静物写生,只有最后一页画着两个小人,一个举着满分卷子,一个把画纸揉成一团,背景是灰蒙蒙的天空。
余生妄伸手摸了摸那团皱巴巴的画纸,突然抓起笔在旁边添了道彩虹:“你看,下雨后总会有彩虹的。”她想起凌晨时雨知许说“有我陪着,别怕。”原来不是说说而已。
锁教室门时,雨知许把物理笔记本塞进余生妄怀里:“明天早自习前,我要检查你改的错题。”她顿了顿,补充道,“改不完也没关系,我可以再讲一遍。”
月光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余生妄突然停下脚步:“喂,雨知许。”
“嗯?”
“下次考砸了,别故意做错题目。”她把笔记本抱在怀里,声音比平时低了些。
“啰嗦。”雨知许加快脚步往前走,校服衣角扫过余生妄的手背,“再不走校门要关了。”
巷口的路灯亮起来时,余生妄突然发现,雨知许的脚步放慢了很多,像在等她跟上。她想起物理老师说的“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们也是相互的。
美术展的入选名单贴在公告栏上时,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学生。余生妄踮着脚在名单上找自己的名字,手指划过“雨知许”三个字时顿了顿——她的《凌晨》没被选上,而雨知许那幅精准到刻板的静物素描,赫然在列。
“没选上也正常。”旁边有人议论,“余生妄的画太野了,哪像雨知许的那么规矩。”王浩转头怒骂“野怎么了,那也比你那坨不明物体画的好!”江曦瞪了那人一眼。
余生妄攥紧了拳头,转身时正好撞见雨知许。她手里拿着画展的邀请函,白色的信封在阳光下晃眼。
“恭喜啊,学霸。”余生妄的声音带着股刺,“你的公式画果然比我的野路子受欢迎。”她想起昨晚在画室,雨知许盯着她的《凌晨》说“这里的光影不对”,那时她以为是真心建议,现在才明白是嘲笑。
雨知许皱起眉:“你在闹什么?你的画明明……”
“明明什么?”余生妄打断她,把画夹往肩上一甩,“明明不如你的工整,明明带着股神经病的火气,对不对?”她转身就走,没看见雨知许手里的邀请函上,“雨知许”三个字被划掉了,旁边写着“余生妄”。
“诶,余生妄!”江曦抱了抱雨知许,去追余生妄。
接下来的三天,余生妄没再理雨知许。下课都和江曦聊天,美术课把画具往画板上摔得砰砰响,连雨知许塞过来的物理笔记,都被她原封不动地扔回桌上。
周五傍晚,余生妄被美术老师叫到办公室。老师把一幅画推到她面前,是她的《凌晨》,画面上多了几笔极轻的线条——雨知许偷偷补的光影,让两个小人的轮廓柔和了许多。
“雨知许把她的名额让给你了。”老师叹了口气,“她说你的画里有‘活着的气’,比她的更该展出。”他指着画角落里的小雏菊,“这是她添的吧?你们俩啊……”
余生妄抱着画走出办公室时,夕阳正把走廊染成金红色。她看见雨知许站在楼梯口,手里捏着被退回的静物素描,画框的边角磕出个小缺口。
“对不起”余生妄刚开口,就被雨知许打断。
“别自作多情,我只是看那幅画不顺眼。”她把素描塞进余生妄怀里,“你的画那么丑,展出时别说是我朋友。”
余生妄看着她转身的背影,突然发现她的肩膀在微微发抖。
她追上去,拦住雨知许。“雨知许,你脑子坏掉了?”余生妄的声音里有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谁要你让名额,我画得就是没你好……”
“闭嘴。”雨知许的声音闷闷的,“再留着,待会儿被政教处看见,要记过的。”她轻声说“画展那天,穿我送你的那件蓝白衬衫。就当你给我的赔罪了,哼。”
余生妄从兜里掏出一把糖“呐,我奶奶让我给你的,大白兔。”雨知许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些画面,她突然想“很久之前,好像也有一个人在等着我给她糖?”但想不起来那人,雨知许只当是一个感叹。
江曦不合时宜的出现“哎呀呀,两个吵架的和好啦?”余生妄翻了个白眼“滚滚滚,你也拿几个。”
画展当天,《凌晨》被挂在最显眼的位置。画里的两个小人肩并肩坐着,一个举着习题册,一个握着画笔,角落里的雏菊被阳光照得透亮。雨知许站在人群外,看着余生妄站在阳光下张扬的样子,心中有一点孤单。
我不是专业学画画的,一切都是我上网查的,看的,不要误会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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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