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系攻防指南 第88章 无人之战（19）

不少人本能地后退了，他们的神情，几乎像是看见了怪物。

蔡贝思将众人的惊悚尽收眼底。她大笑了几声，声音忽然拔高，“如果我是你们，现在，立刻，一定毫不犹豫地毁掉他的躯体。只有这样，人类才真正没有了后顾之忧。”

雷昭廷收紧手臂，环抱着亚森。

他的目光如同刀锋，缓缓扫过实验室里的每一个人。

男人浑身的杀意明目张胆，也明确无误。

此刻，如果谁敢对亚森·瑟兰出手，他不介意让这里彻底变成修罗场。

“我说啊…”大丽站了出来。

雷昭廷看向她，她又下意识站了回去。

“我说啊，”她稳了稳声音，十分认真地提问，“一定有什么办法能唤醒这个孩子，对吧？”

雷昭廷蓦地一怔，似乎没料及她会是这种反应。

中年女人脸上的汗迹混杂着灰尘，显得很是斑驳，眼底却一片明朗，专注地看着沉睡在雷昭廷怀里的人。

蔡贝思猛然挣扎起来，不可置信地喊着：“你这个废物，没有精神力就算了，难道连眼睛也瞎了吗？你没看到他身体里的那股力量是怎样的吗？！你的那三个同伴全都是被他——”

“不是他害死的！”大丽冲她吼道。

她俯身，用手指狠狠戳着蔡贝思的脑袋，每一个字铿锵作响，“是你！是你和你那个该死的‘反进化联盟’！是你们这群擅自将人类划分成上下等的优越者！”

“要不是你把‘老鼠’当成试验品，他们根本就不会死！”

“害死那些人的，是你！”

“没错！”

“就是你们！”

“这种行径，比老鼠还不如！”

大丽身后，那些小青年们愤然应和着。一个个目光灼灼，没有丝毫犹豫。

蔡贝思觉得这群人简直热血得不可理喻，她“哈”了一声，“就算你们不关心人类是否毁灭，也救不了他了。程序已经销毁，他再也没有任何出路了！”

大丽不再废话，直接将蔡贝思敲晕。

她像拎麻袋一样将女人提起，扭头对雷昭廷说道：“这里交给你。”

“老娘虽然不懂科技，但老娘相信爱情。我带着这帮小屁孩去收拾残局，绝对不让一只蚊子飞进来打扰你。”

几个小青年跟着她，将那扇严重变形的门勉强合上。

实验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雷昭廷深吸一口气，将怀中沉寂的身体抱得更紧。他抵住亚森的额头，“听见了么？他们都相信你，没有人想要你死。”

他眨了眨酸涩的眼，有水滴悄悄落在那双细密的睫羽上。

“老师，我来了。”他忍不住将他抱得更紧，“我来帮你了。”

一直以来，都是他自己表现得太过慌乱，总是急切地想要证明什么，从而让亚森觉得难以依靠。

“对不起啊，让你一个人背负那些。”雷昭廷贴着亚森的唇角，轻轻说道。

亚森·瑟兰，对于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来说，从来就是一个与‘弱’截然相反的概念。

早在他还是莽撞的小小兵卒时，那人就已经屹立于人类的顶端，仿佛生来孤傲的山脉。一封封书信里，老师陪着他从雷下士变成雷将军，而老师自己，则从亚森殿下变成了亚森上将。

对于一步一步爬上来的他而言，那人只是从一个山巅跨到了另一个山巅。

是他太迟钝，太沉浸于自己的仰望与不安，以至于没有听懂亚森的…求助。

他深吸一口气，将亚森重新安置回躺椅。

铜塑般的指尖拂过冰白的手背时，依旧忍不住颤了一颤。

“都是我不好。”他蹲在那些已损毁的仪器旁，掌心发着光，贴上焦黑的外壳，嘴里低声自语着，“无论困住你的是什么，我一定会找到解决办法。”

“从今往后，有我陪着你。”

躺椅上的人依旧毫无声息，除了起伏的胸口，以及微弱的脉搏以外，那具躯体安详得仿佛了结了宿世的心愿。

雷昭廷埋下头，继续用精神力摸索着坍塌的回路，如同在断桥遍布的水城里牵起丝线。

他尝试了一次又一次，头绪渺然。

忽然，崩毁的仪器发出细微的滴答声。屏幕亮起了圣诞般的雪花点，一行浮墨般的字迹渐渐显现。

【试验记录：3】

【试验结果：成功。】

他皱起眉头。回路里，有某种胶质般的能量蜿蜒流动，轻轻勾缠着他的精神力，似乎是在引路。

这股气息古老而苍岸，全然陌生。不难猜出来，这就是蔡贝思所试图封印的那股力量。

现在，它正向他发出邀请。

它不甘心被囚禁于此。

就在这时，一声极轻的叹息从发白的唇瓣里逸出， “雷…昭…廷……”

雷昭廷的呼吸骤然停滞，心脏像被什么咬掉了一块。他抬头看向亚森。

亚森的眼睛却依旧阖得很紧。

“我在。老师，听见了么？我在这里。”他握住他的手，将其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口，仿佛这样就能让他在睡梦里感受到陪伴。

残破的屏幕上，又一行暗礁般的字迹显现：【是否开启第四次试验？本次试验结果为失败。】

【开启。】

雷昭廷毫不犹豫，将手掌轻轻覆上亚森的太阳穴。

……

意识场的绝对黑暗之中。

亚森闭上眼，又睁开眼，眼前黑暗不变。他不由叹了口气。

他也没想到，蔡贝思会将程序销毁。他更没想到的是，一切会变得这么无聊。她好歹给他留本书什么的。

世界单调乏味得令人难受。

“雷昭廷。”他莫名其妙地喊道。

他听着那个名字，心情奇迹般地好了一点。于是，他又喊了一次。

“雷昭廷。”

“雷——”

当他准备念第三遍的时候，一个坚实的怀抱毫无预兆地出现，从身后将他整个包裹住。那种温度，带着熟悉的蛮横，浸染着他的神经。

“我在。”

温热的呼吸扑在他的耳边，连带着周围的空气也湿润了起来。

亚森心跳微凝。

“你疯了。”他冷静地说道，“这个地方，有进无出。”

雷昭廷低声笑了，“出不去也没关系，我不会再让你觉得孤单了。”

“你不必这样做，我是自愿待在这里的。”亚森扒拉了一下雷昭廷的胳膊，没掰动。

“那是因为你觉得自己别无选择了。”雷昭廷轻轻抚着他的胸口，“虽然我不清楚你背负着怎样的事物，但从你答应我的那一刻起，你是希望我能够帮你的，对么？”

“你根本不明白，我想要你做的事。”亚森扯了扯嘴角，声音里一丝笑意都没有。

“我知道的。”雷昭廷用下颌抵着他的肩，音调低得很温柔，“我猜到了。”

“你想让我杀死你。”

寂静连着两个人的心跳。

一时之间，亚森难以找回言语。

过了很久，雷昭廷再次开口，“说出那句话，将你的问题交给我，让我来想办法。老师，你得信我。”

“过去是我太患得患失，但从今往后，我们要做彼此的后盾，永远不放弃对方。”

他来到亚森面前，“我准备好了。”

黑暗之中，亚森看不见他的脸，只能感受到灼热的气息扑面而对，仿佛面对着一棵正在燃烧自己的树。

他刚刚张口，又闭紧了嘴。

“对不起，我不能——”

雷昭廷握住他发颤的手指，“我不是在要求你对我狠心，我是在请求你，接纳我。”

亚森闭上眼睛。

“亚森·瑟兰，我才是你的选择。你不可以再回避我。”

“我…”

青年的声色仿佛燃着大火，火星落到了他的心里，令他感觉心头滚烫。

他终于下了决心。

“我允许你，杀死我，雷昭廷。”

一个极轻的吻落在他的唇瓣上，“我也爱你，亚森·瑟兰。”

亚森忽然觉得失去了力气。

雷昭廷一把拥住了他，话音紧贴着他的耳廓响起，“接下来，我会带你出去。”

一只手掌紧紧贴上了他的掌心，硬烫得如同火石。他想将手撤出，却被十指相扣。

“相信我，也相信我们。”雷昭廷吻了吻他的侧脸。

沉默与混沌融为一体。

亚森甚至分辨不出，自己是什么时候答应的一声“嗯”。就在这一瞬间，炽烈的金芒自他们相合的掌心处爆发，彻底贯穿了黑暗。一丝浅淡的紫色光亮渐渐溢散开来，紧接着，一缕一缕地涌现而出。

他将头枕在雷昭廷肩上，提醒他：“蔡贝思说，哪怕拥有精神力，也无法打破这个迷宫。”

雷昭廷笑了，“对你来说，没有什么是牢不可破的，只是看你想或不想。”

亚森的唇角微微扬起。

黑暗里，紫芒愈发浓烈，与金色的精神力紧密交织成了一道道璀璨的光柱，悍然刺破了一切。

冥想椅上，亚森的眼睫颤动了几瞬。

他睁开双眼，紫眸里倒映出一双近在咫尺的黑色眼瞳。

“欢迎回到银河系。”他听见雷昭廷说道。

实验楼外，朝阳已经在天边渐渐升起，星舰却如同乌云压顶。无数舰队之中的一支，舰体上全部喷涂着庞大的进化树徽记，极其醒目。

第戎炮蓄能的无机白芒，笼罩着近处的小镇和远处的田野。

楼道的暗影里，大丽摇了摇头，“不止是反进化的疯子，这片星域的势力都围过来了。在他们眼里，我们这帮没有精神力的人跟蚂蚁没两样。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不远处，蔡贝思的尸体横躺在那里，无声宣告着一个残酷的事实：盘踞在头顶上的众多势力不仅毫无人性，更对那个人怀着极深的忌惮，以至于，他们对于任何试图踏出大楼的生命，根本来不及分辨就即刻射杀。

更令人感到矛盾的是，那些组织始终不敢直接将整栋楼夷为平地，沉默里揉杂着某种无比纠结的小心翼翼。

阿庭才赶来没多久，身上还披着晨露。他的脸色也透出了霜似的凝重，“虽然白蔓可以抵挡光洪的侵蚀，但是，第戎炮这种级别的武器，星球上没有任何防御工事能够与之抗衡。”

那群小青年站得笔直，眼神里有着深深的决心，却不见什么光亮。

一道清冽如风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所有人摹地回头，对上了那双深邃而冷清的紫眸。

亚森的视线淡淡扫过天际那令人窒息的舰群，语气很是寻常，“一个A级能量核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可惜，我们手里没有。”

“虽然说，我们可以强行入侵舰队程序，但对方的数量太多，这么做很可能会触发连锁自毁协议，连带着整个星球同归于尽。”

雷昭廷侧过头看向他，黑瞳里有着炉火的温暖，“你不需要摧毁一切，这一次，你只需要摧毁一件事物。”

亚森从喉间溢出一声轻笑。

他将目光投向远方。那道宏伟的重力坝遥不可见，但它所抵挡的光洪，在将明未明的天色中氤氲了霞光，满天瑰丽。

他又看向重力坝的设计者，阿庭。

“你介意么？”亚森的音色比清晨的空气更凉。

青年的脸上绽出一个明朗的笑容。他将手放在心口，微微躬身，“请像你当初拆解我的模型一样，拆掉它。”

“所有人立刻撤离进白蔓田。”

雷昭廷的指令被迅速执行。

直到除了他们以外的所有人都消失以后，亚森的指尖微勾了一下。

远方的天际线突然迸发出浩荡的紫芒，原本被拦在坝外的磅礴光流，瞬间失去了所有桎梏，安静盛大地奔涌而来。

上方密密麻麻的星舰群动了动，似乎想要逃跑。可还没等他们发动引擎，外壳便如同阳光下的露珠般蒸发开来。

瞬息之间，星球保卫战，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