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系攻防指南 第75章 无人之战（6）

沃隆公爵在晶石塔里燃起一支新香。

一缕袅袅的烟雾刚刚升起，就被他沉重的一声叹息给吹灭了。

沃隆：……

他耐着性子重新将香点燃。

失悔啊。他闭了闭眼睛。早知道就不该信殿下的话。

上将这一战，阵势浩荡，无一人死亡，从银心跨到银边，又从银边打回银心，一举将自己打进了共和勋将序列，还打出了一个世纪之吻，

公爵的视野余光里，执政卿默然而坐，如同星辰聆阅人间。

他没忍住，又叹了口气。

他们的这位帝国卿相并不是个多言的人，也绝非铁腕政治家，但每项决议的字里行间都藏着他的影子。

某个议员揣摩着上首的沉默，站了出来，“共和前线最新战况，大廉族已经全面撤退。这个域外种族侵扰银河系已经有十来年的历史了，如今被帝国舰队一举震慑，仓皇溃逃。将军这一战，正是在向银河系宣告，共和勋将做不到的事，他一夕之间就可以解决。”

沃隆摇了摇头。

老公爵瞳孔已经难看出年轻时的颜色，声带也仿佛被时间上了沉重的锁链，“可惜他目前并没有直面共和的打算，而六翼也只听一个人的命令，他们宁可抗命，也不会再接收议会的指示。”

“这种时候，整个银河系都在关注我们的动向，议会与军队不能再制造更多笑话了。当务之急，是在帝国威严扫地之前，冷却相关舆论，尤其是关于我军上将被编入共和勋将序列的荒唐报道。”

大门突然被打开，所有人立即起身行礼。

女王带着骑士姗姗来迟。她一边走向王座，一边冷冷地反问道，“荒唐？”

瑞丽安扬起下颌，嘴角的弧度很是冷酷，“将我哥哥编进积分榜，却不将我哥哥排在第一顺位，这才是最荒唐的事情。”

议会：“……”

公爵从肺腑里长出了一口气，向她解释道：“共和的勋将序列，遵循着一套严密的战功评估体系，基于歼敌数量、目标威胁等级、战利品价值等等多种因素。然而，为了同他们的最高军事原则相洽，被赋予最高权重的要素是——”

“伤亡控制率。”

他微阖眼睑，令人看不出他的情绪，“正因如此，雷昭廷作为银河系里精神力防御属性最强的人，在将帅序列里的榜首地位几乎无人可以撼动。”

瑞丽安挑眉，抓住了长篇大论里的某个字眼，“最高军事原则？共和还有这种东西？到底是什么？”

沃隆顿了顿，仿佛难以启齿。

“记不清了，”他的眼皮向上掀了掀，“好像是友谊、守护之类的东西。”

一位青年议员贴心地为他们解惑，“共和的最高军事原则是：人类的边界是友谊的边界，友谊的重量是责任的重量，责任的起点是守护的起点。”

随着一字一句被缓缓念出，年轻人的脸庞上渐渐盈满了希望的光芒。那一刻，共和的巨锤仿佛也缓缓旋转在议会上方，将帝国圆桌照得锃亮。

议会：“……”

女王冷笑了一声。

“这不是重点。”沃隆坚定地抬眼，语气加深，“不同于共和，帝国从来不存在什么最高军事原则，我们只认可胜利。而眼下，我们最需要的，也是胜利。”

议会厅寂静了片刻，随即，众人纷纷起身提议。一时之间，群情振奋。

以西结弯起唇角。

圆桌周围，一切声音戛然而止。

“失礼了。”卿相地优雅起身，向女王告罪，“今夜还有个约会。亚森在等我。”

瑞丽安不甚在意，浅浅扬了扬手。

他又转向沃隆，眉眼温和，“公爵阁下，会议就有劳您代为主持了，至于今天的议案，我会在午夜前审阅完毕。”

执政卿的身影从容消失在壁画之间，留下一室太空般的静默。

众人只是呼吸，以及面面相觑。

哪怕是以西结已经离开，也依然没有人有勇气提及白帝星上空那个荒诞的吻。

哥尔达哈第十卫星，焗日餐厅。

这座美轮美奂的建筑物，被誉为银河系最漂亮的旋转食堂，终日浸在流动的暖菊色光芒之中。玻璃穹顶上，漂浮的星尘构成了浪漫的底调，将湛蓝的梭罗星系衬托得如同沙漠里的湖面，这便是宇宙间最独一无二的一幅画卷。

尽管人均消费抵得上一艘大型战舰，但焗日餐厅依然是银河系权贵的朝圣之地。这里的名流比名酒珍贵，记者的眼神比稀世酒杯还要透亮。

上将独自坐在悬窗前，面前的桌子铺着银灰餐布，身边则摆着一束白兰度。这种植物极其罕见，花苞是酒瓶的形状，瓣尖如同透明的玻璃，往下便过渡成柔和的牛奶色。

他身着米白卫衣，柔软的衣领显得颈部修长，眉眼也被衬托得清爽干净，连那双紫色眼瞳也显出了几分学生气。

“上将先生……”

餐厅侍者盯着上将的毛绒拖鞋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放弃了建议他换一套正装的想法。

他想，虽然一般的贵族做不出这种有**份的举动，但上将毕竟是不一般的贵族。

这时，以西结被迎进餐厅。他换下了执政卿繁复的衣袍，穿了身浅蓝色的衬衫和灰色西裤。

他来到亚森身侧，打量了一眼他今天的装束，有些好笑，“哪怕是在学院里，也没见你穿过这样的衣服。”

“最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亚森看向以西结，“也许多尝试些不一样的东西，我就能发现哪里不对劲了。”

他任由以西结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又解释道：“我去了你的行政书房。但你的秘书长说，你在这里预留了晚餐的席位。”

“我们很久没有共进晚餐了，不是么？”以西结在他对面落座。他曲着指节，在桌边虚叩了下，远处的侍者立刻上前来为他们摆上餐具。

卿相的目光落在那捧珍稀的花束上，尾音轻柔，“这是…道歉的礼物？因为雷昭廷？”

亚森将白兰度递到他面前，“嗯。”

以西结抚着花茎，熟练地取出花里藏着的小巧军刀。他将刀具放在桌子上，刃尖对着自己，眼里满是无奈，“你知道的，我永远没办法对你生气。”

“其实我更希望你生气，”亚森坦然极了，“然后捅我一刀。”

以西结喝了一口酒，“我人生里想做的一万件事之中，绝对不包括这一条。”

亚森抬眼看了下周围，那些似有若无的视线即刻消失。

而侍者已经为他们端上晚餐。一看摆盘，就知道是严格按照上将的喜好制作的。

亚森问道：“所以，今晚只是吃顿饭么？”

以西结把亚森的餐盘端到自己跟前，将牛排切成各种不同的形状，神色轻松，“自你从不归星云回来以后，我们一直没有好好谈过心。我想借这个机会，跟你解释一下。”

亚森安静地看着他。

以西结继续说道：“香农埃舍之所以没有按时在不归星云外开启万象幕，是因为，有人暗中破坏了他的装置，导致你无法回家。我们尚在追查罪魁祸首，但不出意外的话，这又是Ra‘doom的手笔。”

“Ra‘doom，一个比人类文明更早掌控意识场的存在，甚至能主宰和域外生命的交易，它的每个布局，看似无序无章，但实则围绕着同一个核心。”

“它的意图，其实并不难猜。这股神秘势力，真正想要的是——”以西结将切好的牛排端到亚森面前。

“你。”

“战争。”

两个人同时说道。

亚森面无表情，叉起一块兔子形状的牛排，送到嘴里仔细嚼着。

以西结微微一笑。

“你说它寻求战争，倒也没错。这也是我和瑞丽安决定宣战的原因。”他用手枕着下颌，看向窗外的梭罗星系。

执政卿的视线没落在亚森身上时，便透出几分空淡的凉意，“在掀翻棋盘之前，不能让执棋者发现我们不是棋子。”

上将面色不变，“这就是你们对自然星动手的理由？”

以西结放下刀叉，抿了口酒。他看向对面，那人的眉眼清极冷极，如同一块剔透的玉石，两滴紫烟似的玉髓点缀其间。

直到现在，他也总能想起怀娅的那句话，“虽然我的弟弟妹妹是两只小怪物，但那又怎么了。”

他忽然笑了。

怀娅简直错的离谱。

亚森不是怪物，人类才是。

“你觉得我和瑞丽安很冷血，是不是？”看着亚森嚼完一口牛排，他又体贴适时地帮他添了点沙拉，“瑞丽安只是不在乎除了你和怀娅以外的其他任何人或事物。而我，在乎的东西比她还少。”

“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破局。我会竭力保证，你享有最大程度的自由，而你只需要做你最擅长做的事情——不受掌控，不受约束，不受限制。”

以西结的目光在白兰度花束上凝了片刻。他放下酒杯，来到亚森身旁，俯下身，凑近他。

额头抵住额头，鼻尖抵住鼻尖。

亚森眨了眨眼，两人的睫毛彼此轻掠着。这样近的距离，足够呼吸纠缠不清。

上将微微启唇，“关于我欠你的吻——”

“你不欠我。”以西结依旧蹭着他的鼻尖，偏了下头，却没吻上去，“我想要的东西，你早就给我了。”

执政卿认真地看着那双紫瞳，那里面只有坦诚，除此之外，还倒映出了他的渴望。

他忽然直起身，摸了摸心口，嘴角一丝弧度也无。

作为一个过于清醒的人，他已经得到了他所能拥有的最宝贵的东西——

嫉妒。

……

众心共和的首府星球，四方京。

雷昭廷坐在小公寓的餐桌前，面无表情地吃着压缩饼干。

窗外霓虹漫天，将他的小居室照耀得格外明亮，根本不需要开灯。餐桌旁便是床，床上没有被子，只有一件白色卫衣叠成的枕头。

床品被整理得毫无皱褶，只有临时枕头上残留着脑袋睡出来的凹痕。他也不是买不起枕垫，只是…那件衣服有不一样的味道，隐隐约约的，如同冰块散发出的淡淡冷气，一旦仔细留意，那种气息又全然消失在鼻尖，像极了亚森·瑟兰给人的印象。

“……”

雷昭廷就着一口凉水将饼干咽了下去，肺腑里却仍然觉得空荡荡的。

他扫了眼饼干包装，以确认自己刚吃下的食物没过保质期，然后又很无聊的，仔仔细细读起了花体字印出的宣传语。

新人类的伙食自不必多言，一块不过掌心大小的饼干，不仅蕴含足以支撑三日行军的营养，也能唤醒最细微的味蕾，令人以为自己是在品尝内心深处真正想要享受的美味。

雷昭廷笑了一声，又喝了口凉水，洗去了舌苔上那种软甜的错觉。

手边的讯息面板忽然亮起，跳出几条关于那个人的最新讯息。

【帝国双子星感情未受影响，是夜共进晚餐于哥尔达哈焗日餐厅，以吻作为甜蜜尾声。】

【帝国双璧公开约会，上将高调献花。】

【王子浪漫私服，独特的示错信号，平民千万别学！】

配图也十分高清：以西结俯身，亚森扬起下颌，两人的手在餐桌上相互交叠，侧影亲密无间，桌上的白兰度也盛开得美丽极了，背景里的梭罗星光美好得如同神的祝福。

雷昭廷摸了摸心口，只觉得那里疼得已经麻木。

白帝星那一战留下的伤口还没完全痊愈，因为他中断了治疗。

停药倒也不是为了寻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躺在医疗舱里的时候，他突然想，要是亚森的星刃能在他心脏上留下点痕迹就好了。

或许，只有那样，他才能真正长长记性，才能真正做到和那个人对战时脑子里不再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才能真正……

放过自己。

雷昭廷拿出医疗箱，处理起自己胸口上的伤口。桌子上的面板随着他的心意投射出各色讯息，可无一例外，全都是在感叹这一代的王室总算开始有点王室的样子了。

转瞬之间，他们之间那个冒失的吻已经无人在意，甚至连亚森的那件运动卫衣…话题度都要高出几个数量级。

就仿佛，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训诫他，他永远也不可能在亚森·瑟兰的世界里留下印迹，除非变成一道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