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系攻防指南 第71章 无人之战（2）

星际乌贼联盟，熔岩基地。

玻璃地板折射着岩浆的光亮，将卧室四壁映得腥红如血，苏蒂南跪在地上，四肢被光栅牢牢束缚着，整个身体被掰扯得向后扭曲成弓，颈部的血管狰狞地凸起，如同白玉表面密布了一层青色的虬根。

这里没有窗户，倒是有一副描绘紫罗兰花海的画。雷昭廷站在画框前，安静地窃听着亚森和以西结的对话，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直到亚森连上加密频道，他才将精神力撤了回来，走到苏蒂南跟前。

“告诉我，你们是否还有精神力锁？”

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个看起来弱得令人发指的家伙，心里说不上是轻蔑还是鄙视。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苏蒂南感到极度反感，就好像这人跟他抢过什么宝贝似的。

“有…有的……”苏蒂南的嘴角渗出血丝，沿着偶尔痉挛的腮部蜿蜒而下。那双瞳孔也游离不定，如同两汪黑色液泡，在眼白里晃荡着。

“我...我可以带你们去找......”

贺如站在一旁。她的耳后配戴着精神洞测仪，随着苏蒂南的话音不断发出提醒。

【谎言成分，100%。】

【谎言成分，100%。】

【谎言成分，54.26%。】

她轻咳了一下，在精神力回路里提醒雷昭廷，【苏蒂南在说谎。】

【白帝星上他所展示的那批失效精神力锁，应该就是他们从力神族拿到的最后一批了。】

浮鸣的声音也在回路里响起，【将军，整个基地已经排查完毕，没有发现精神力锁以及类似的武器。苏蒂南一定是想借此把你们引进圈套。】

贺如走上前一步，问苏蒂南：“除了保管精神力锁以外，你们还帮帝国做了些什么事？”

苏蒂南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贺如的耳侧，嘴唇抿成了一条发白的线。

半晌，他才说道：“没有了。”

测谎仪的数值疯狂在上下限之间闪跳，最终显示：【谎言成分，10.98%。】

贺如眉头一皱，“你……”

“我？”

苏蒂南的身体轻轻抖动着，嘴角咧出一道口子，“我怎么？”

“哈哈哈，”他从绷到极限的嗓子里挤出笑声，“哈…哈哈……”

“我…帮帝国做事？”

“那位…才不屑…用肮脏的手段…对付你们这些…无聊的人…”

【谎言成分，0%。】

“但…但是…”

苏蒂南颤着嘴唇，继续断断续续地抖落出字句，“但是……”

“哈哈哈……”

轰——！

爆裂声如雷霆般炸响，淹没了所有声音。顷刻间，一切粉碎成渣，岩浆咆哮着灌了进来。

雷昭廷的精神力刚刚凝出金色的轮廓，四面八方便涌来尖啸的音波冲击，瞬间便贯穿了他的脑海，将还未成形的护完全摧毁。

没了军人的精神力控制，苏蒂南身上的禁锢光栅也顿时消散，受到长时间束缚的身躯却依然僵硬得如同水泥，向侧边猛地歪去。

他的嘴角上扬，食指轻压。

还未等炙热的熔岩将他吞没，一道幽蓝的能量罩便将他整个包裹起来，缓缓悬浮而上。

“呵。”

火山内部，炽热的焰流扭曲了空气，年轻人艰难地挪动着身体，跪趴在光罩里，感受着四肢的血液缓缓回流，漾出酥而痛的麻意。

他脸上那种弱不经风的微笑，此刻看起来，弧度残忍。

“他不屑处理这些肮脏的琐事。”苏蒂南一点一点扶着光壁站了起来，低着头看向脚下的火海，舌尖沁出细弱的笑意，发表悼言般呢喃着，“但是，他有我，而我会替他铺平一切。”

“真是忠心啊。”一道低沉的感叹不知从何处传来，令年轻人的身形顿时凝在那里。

“不过——”雷昭廷的声音里带着近乎某种嘲讽的趣味，“我很好奇，你这么努力，他知道么？”

苏蒂南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根本无暇回应他。他努力在翻滚的岩浆寻找那道影子，可完全看不到活物存在的迹象。

“就这点本事？”

他的上方传来一声轻嗤。

苏蒂南梗着脖颈，抽搐了几下，才勉强抬起头，瞳孔中倒映出一张小麦色的脸。

男人高立于山口边，衣服破损得厉害，但周身的金色光芒比火海还耀眼几分。

“……”

苏蒂南毫不犹豫地催动手腕上的控制器，那层蓝光裹着他，瞬息之间便加速逃出了火山口。

然而，防护罩根本经不起如此急剧的能量消耗，刚升到半空之中，蓝光便彻底熄灭。他没了依托，整个人向后仰倒而去，从空中直坠而下。

“救——”他下意识想呼喊，却又硬生生住了嘴。

忽然间，一股强大的精神力涌入装置，蓝光防护罩再次环绕着他铺开，减缓了他坠落的势头，但也仅仅只是帮他避免了粉身碎骨的下场。

砰的一声。

苏蒂南摔在了崎岖的岩台上，身体里每一处角落都蔓延开尖锐的疼楚，很快就连成了一片剧痛。

他挣扎着睁开眼睛。

一道修长的身影，以无数火山群落为背景，清晰冷淡地立在那里。

“上将…先生……”苏蒂南踉跄着爬起身，他想要解释，腿脚又是失力地一歪。

年轻人身旁就是岩浆池，摔进去就是尸骨无存。亚森眉头微蹙，随手一拽，结果苏蒂南整个人直接栽进了他怀里。

亚森：“……”

他垂下眼，面无表情地看着苏蒂南。

苏蒂南撑着他的胸口，勉力站直了身体，头颅始终低着，额头几乎蹭上男人的颈，声线也是磕磕巴巴，“抱…抱歉，是我…是我…唐突了。”

他们身后，一道意味不明的笑蓦地响起，“是个人投怀送抱你都接，亚森·瑟兰，你不挑食么？”

“还是说，帝国双子星，感情有变？”雷昭廷神情玩味，目光却黑得透不出情绪，鹰隼般锁在苏蒂南依旧贴在上将衣襟处的那只手上。

亚森侧过头，看向说话的人，瞳底半分温度也无。

自他从不归星云归来以后，宇宙里的一切都突然变得陌生了起来，这令他感觉自己如同一个失去故乡的流浪者，难以熟悉任何怀抱。

然而，在看到雷昭廷的一瞬间，这段时日里总是纠缠着他的不确定感倏然间消失殆尽。此时，心里唯剩下一个念头——

命定的敌人近在咫尺，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其毁灭。

他抬手，掌心微闪。

金色护盾挡住了第一波紫芒。下一秒，两道身影便缠斗在了一起。

雷昭廷曲起手肘，迅捷地截断亚森的攻势，而后手掌一翻，扣向亚森的腰际。

上将侧过身体，但杀招未停。

雷昭廷微微偏头，躲过了足以致命的一击，但却又用肩头硬扛住了攻势。一声骨肉俱裂的闷响被岩浆的爆裂声掩盖于无形。

汗水从他的发丝甩开，很快就在高温之中蒸发，氤氲成浅淡的雾气。

他们纠缠了很久，久得足以让雷昭廷察觉到，上将左右手的力量有细微的不平衡。他抓住对方出招时的空隙，一把握住亚森的手腕，将袖口一扯。

冷白的腕间，一圈淤紫仍未褪去。

雷昭廷的呼吸滞住，心头猛地窜起怒意，几乎要将理智燃尽。

这是以西结干的？！禽兽！

他终于想明白了，刚才这俩人通话的时候，以西结为什么会说那句“你不想见我”？！

原来，是因为那个混蛋弄伤了亚森！！！

雷昭廷狠狠咬住舌尖，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思考这圈淤痕是如何造成的。

光是联想到那么一点点可能性……

他眸色一沉，杀机如惊雷般乍起。

亚森：“……”

他无语地看着这个打架打到一半突然莫名其妙开始诊脉的人，指尖虚勾了勾。

还没等雷昭廷琢磨这个小动作是什么意思，眼前便爆裂开湛湛的紫亮。

一时间，凌厉的锋芒无处不在，将两个人同时湮灭在光亮之中，一点儿也不厚此薄彼。

雷昭廷的精神力瞬间铺展开来，用金色的光幕笼罩住上将，他自然没忘留一部分能量给自己，但依然被星刃带来的冲击狠狠震飞。

他被甩到山岩上，嗓子里都填满了血腥，连视野里都晕出了黑影。

血色模糊的世界里，上将依旧一声不吭，只知道用那双毫无人性的紫眼冷冷地看着他。

“……”

雷昭廷第一次意识到，宇宙里竟然有人真的仅靠眼睛就可以伤人。

面对那道无情无念的注视，他的胸腔里涌起不明不白的酸胀。他甚至都来不及擦掉脸上的血渍，一腔怒火脱口而出，“亚森·瑟兰，你连你自己的命也不要了吗？！”

亚森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再次使出星刃。

雷昭廷从岩壁跃回至地面上。

两股精神力如风暴般纠缠在一起，向下钻入岩地，向上直贯天穹。

“咔——咔——嚓——”

随着那道能量柱光芒越发盛大，地表一点一点皲裂开来，裂缝之中，亮红的光线丝丝缕缕溃散逃出，将空气熨烫得越发灼热。

苏蒂南扯着嗓子，喊道：“星球…星球要爆炸了！得快点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亚森的杀意丝毫没有冷却，招招直逼对手要害，一副要和宇宙同归于尽的架势。

这种不要命的打法看得雷昭廷眉心刺疼。

他不再留手，体内的精神力如决堤的江流一般澎湃奔涌。转瞬之间，原本凶悍的星刃被更加狂暴的金色能量挤碎成数不清的流光。

爆炸的冲击波将地面上的三个人全都掀飞了出去。

胆小者号及时赶到，接住了雷昭廷。

雷昭廷眼睁睁看着亚森的身影被吞没在冲破地面的岩浆巨浪中。

他掌心滚烫，金色的精神力倾泻而出，护在了那个人身周。大脑还没来得及思考，他的身体就已经再次向地面冲了出去。

“将军！”贺如和浮鸣同时喊道，可那道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胆小者号的舱口。

雷昭廷落回在熔岩之中。

世界除了滔天的光芒以外，其他什么也不剩，一片炽亮里，完全看不见那人的影子。

他的心跳忽然疾如擂鼓。

“亚森…亚森·瑟兰！你在哪里？！”

雷昭廷的声音发颤，脚步一刻也不敢停，拼了命地寻找那道身影。

“亚森·瑟兰？！听见了就回答我！”

军靴踏过的每一处地方，地缝极速蔓延开来，流火不断涌现而出，那种热度足以融化一切，包括冰山。

“亚森——”他的呼喊戛然而止。

雷昭廷站定在原地，看着另外两个人消失在银白色的龙血号里。

漫山的火焰里，他的瞳色黑如永夜。

龙血号里。

苏蒂南的身形微微发颤，盯着星图上成片成片暗淡下去的乌贼据点。

他瘫坐在地上，雷达从松开的五指中滚落了出来，星图顿时幻灭成一片碎光。

飞船的自清洁系统极具智慧，立刻便将失去用途的坐标仪当作垃圾清理掉。

苏蒂南一点阻拦的意思都没有。

全没了，什么都没了。

“共和...”他失力抬起手，遮住了眼中的情绪，“这次是铁了心，要赶尽杀绝。”

亚森靠在座椅里，默不作声。

雷昭廷倒是有点东西。他颇有闲心地想着。

苏蒂南摸了摸自己眼角，指尖沾上了一点湿意，人却是面无表情的。

“在悼念你的同伴么？”亚森问他。

“不，”苏蒂南扯了扯唇角，“是一只宠物。”

宠物……

听见这个词语，亚森的心头突然浮现一团模糊的奶牛色影子，他不由喊道：“六仁？”

他的话音刚落，纯白的仆人立即出现在他们身边，“在，您有什么吩咐么？”

亚森怔忪地看着它，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六仁的任何形态都是纯白的，身上从来也没有过黑色的花纹，更何况，它也一点都不肥软，更不暖和。

身旁的医疗臂默默地收了回去。龙血号提醒他：“治疗已完成。”

亚森抬起右手，不甚在意地弯了弯指节。

飞船又提醒道：“目的地已到达。”

亚森这才看向苏蒂南，“下去。”

“上将先生…”苏蒂南猛然抬头，两颊如同被雨打落的花，骤然间失了血色，“让我…让我跟在您身边，我很有用的，相信我。”

亚森没看他，而是欣赏着舷窗外的景色。

“你的身份特殊，现在又没了势力。如果出现在哥尔达哈，议会那群老头子会把你斩首示众的，唯有这样，他们才能在舆论战里扳回一城。”

苏蒂南陷入死寂。

他知道，上将不是在跟他讲道理，而是在对他处以名为生活的终身判决。

“那便…如您…所愿。”年轻人颊肉微塌，如同一只被放逐人间的鬼。

他踉跄着，踏上了土皮柔软的陆地，眼睁睁看着那艘银白色战舰化作天际的一道流光。

双膝失力地跪了下去，很快就被温润的泥土沁得湿润，有本土鸟雀好奇地落在他旁边，亲昵地蹭了蹭他垂在身侧的手，还有的为他叼来鲜嫩的果子，似乎是怕这个两脚兽饿死在这里。

可以看出，上将给他选的是一个适合生活的好地方。

苏蒂南的眼却始终固执地望着天空，仿佛能在大白天里看到银河似的。身后，有脚步声一点一点靠近，他也浑然不在意。

一颗从未爱过自己的心脏，一旦没了目的，便连跳动都索然无味。

“新来的朋友？”一个农夫模样的人凑近他身边，眼神淳朴又关切。“你脸色不太好啊，需要帮助吗？”

苏蒂南没有回答他。

“刚才送你来的那艘飞船，可真气派啊，”农夫抬头望着天，自言自语似的念叨着，“背影看着还有点眼熟……”

“话说，你是打算在这里落脚吗？银河系里往这跑的人可是不少，毕竟这里可是有名的移民友好星。你要是一时找不到活计，可以先来我们这儿搭把手，放心，我向你保证，我绝不是骗子。”

说着，他递过来一方紫罗兰染布。

苏蒂南神色冷淡地接过，正准备随手往衣襟里一塞，却被布角上的一行小字吸引了目光。

进化联盟。

“怎么样？”农夫瞧出了他的异样，憨厚地笑了笑，“我们可是银河系最大的环保组织。”

苏蒂南沉默着。

农夫也耐心地等待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年轻人低下头，轻柔地吻上染布，嘴角忽现出一丝不甚明显的笑意。

“很高兴认识你，”苏蒂南扬起脸，看向身侧的人，“我很乐意效劳。”

“哈哈，相信我，你不会后悔的。”农夫转身，扬了扬手，示意着要给他带路。

苏蒂南将染布收进衣襟里，用手支着地面，缓缓站了起来。

走出了一段距离，他又突然驻足，再次回头望向天际线。农夫察觉到了他的停滞，但没有停下来等他，而是步履悠悠地继续走着。

苏蒂南看着天空，看了很久。

星球风和日丽，而他眉眼恬静。

终于，年轻人将手贴在心口，朝着群星微微躬身。他敛着眼睑，唇轻轻张合，无声地许下诅咒般的诺言。

我将在泥泞里，候至阁下的靴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