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系攻防指南 第50章 联合大典（5）

几天过去，联合大典已然变成了众星家的交际场，而白帝星上，最安静的地方莫过于上将的房间。

六翼卫队长雪莱金，终于钻到了一丝空子，跑来亚森这里躲清闲。

窗边的小茶几上氤氲开茶叶的暖香，两个人对坐在柔软的布艺沙发里，看着各自的书。这一幕看起来像古老的地球上最家常不过的一个午后，温馨得足以熨平两百岁老人的皱纹。

亚森合起手中的《银河系简史》第五十八卷，若有所思地看着小桌上氤氲的茶汤。

雪莱金默默翻了一页书。

“我想知道…”亚森忽然开口。

他向来直接。

“一般来说，人要如何决定自己要不要接受另一个人？”

雪莱金从书里抬起头，整个人陷入了一瞬的沉凝，仿佛耐心等待孩子青春期的家长，终于等到了那个最高深莫测也最讳莫如深的问题。

他慎重地安静了下来，合起书卷，瞳孔的蓝色深深浅浅地变幻着。

“如果你是想要我的建议……”雪莱金回答时，说话的语气流畅而沉稳，似乎早就对这类问题做好了准备，而方才的一切沉默都只不过是为了酝酿一种郑重其事的氛围。

他脊背挺直，微微倾身，两只手交握着放在膝盖上，同亚森对视着。

“我的建议是，先想一想，那个人对你的感情，是否让你觉得真实？”

亚森才懒得费心思想那么多。他用手支着侧脸，解释道：“那个人很久之前跟我表过白。二十年后，他又跑来说喜欢我，说实话我也很意外，人的感情可以维持这么久么？”

雪莱金敏锐地抓住了重点，“你的意思是，你想答应？”

亚森不置可否，“我还在想。”

雪莱金扭头盯了一会儿窗外，再开口时，声音里有着不易察觉的深意，“那你有没有想过，他对你，可能是求而不得？一旦你们在一起了，他就不知道珍惜了。”

“表面上来看，他对你可能是爱意，但本质上，他对你的感情，也可能只是源自不甘心。”

“所以啊……”他的话语未尽，以一声极缓极长的叹息作为尾声。

充分的留白，足以令困惑的提问者在其中发掘出智慧的答案。

亚森陷入了热茶般温良的沉默里。

他想，如果雷昭廷对自己，是因为求而不得才产生了执念———

那事情就简单了。

让雷昭廷得到不就好了。

亚森微抿了口茶水，轻轻颔首，幅度几不可查。

雪莱金将他神色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他对亚森比对亲孩子还要了解，自然能从那双紫澈的眼瞳里看出来，亚森已经“听进去”了他的话，并且“做出了决定”。

他扬起唇角，重新倚回沙发里。

雷昭廷？哼。

六翼长官一想到那个总是在亚森面前嬉皮笑脸的毛头小子，心中就不免升起轻蔑。

光靠一张嘴就想追亚森？呵。

没戏。

他抬眼，再次确认上将瞳眸里的决心，只觉得如释重负。

雪莱金起身收拾好茶盏，然后拍了拍上将的肩膀，宽慰道：“那你再好好想想，我去参加下一场交流会了。”

“嗯。”

卧室内窗明几净，角落里茂盛的植被安然地流露出清新的自然气息。亚森闲散地靠在沙发里，目送着雪莱金的背影。

在雪莱金打开门的瞬间，屋子里外的人同时愣了下。

门外的雷昭廷，在看见雪莱金的瞬间，头发小炸了起来，但仅仅几秒钟的功夫，浓密的额发又垂落在了眉骨上方。

雪莱金回头看了亚森一眼，亚森冲他微微一笑。

他也弯起唇角，侧过身，虚抬起手臂，对雷昭廷做出谦让的动作，为客人让出通道，“请进，雷将军。我还有个艺术展要参加，就不打扰二位谈心了。”

雷昭廷绷着脸冲雪莱金点点头，两只胳膊局促地背在身后，横着步子挪了进来，高大的身形也因此带上了几分拘谨。哪怕是在雪莱金将门关上之后，他也并未放松下来。

亚森冷笑一声，“你身后藏的是什么拙劣的暗器么？如果我不给出令你满意的答案，你就要让我毙命当场？”

“啊，我…我不是催促你快点想，”雷昭廷说着说着，语句在嗓子眼里嗑巴了一下，”我就是在外面看到一些花很好看，所以带给你。”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喜欢一把，还是一枝？”

“都拿出来。”上将坐在那里，神色慵懒。

雷昭廷只好把准备的两个礼物都展示在亚森面前。他的右手握着一把宽大的蔷薇花束，左手里则是一支低调的玫瑰。

他还没从看到雪莱金的沮丧之中缓过来，眼眸低垂，气馁又认命地解释道：“我怕一把太俗气，一支太小气，所以干脆都准备了。”

上将从沙发里站起身，长臂一伸，将他两手里的花全部拿走，合成了一束，单手握在手里，手臂垂在身侧，看起来像个刚抢劫完花店的黑手党。

他面无表情，命令道：“你昨晚问的问题，再问一遍。”

“……”

“我…”

雷昭廷紧张了起来，喉结滚了又滚，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

“我们…”

“现在…”

“是什么关系？”雷昭廷的声音里透着一丝颤抖的试探，如同一粒迷失了季节的草籽，不确定自己从土壤里探出头来时，碰见的会是春日还是冬雪。

上将注视着他的双眼，那种安静令人心悸。

突然，他捏住雷昭廷的下颌骨，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然后才反问道：“你说呢？”

”……”

那一瞬间，雷昭廷感觉有什么东西直接涌进了脑子里，又猛地落回胸腔。

“你…”

“你！等等。”他虚扶住上将的肩膀，人跟没站稳似的晃悠了一下。

胸口漫出的情绪如同被月相勾引的潮水，一下又一下拍打过心头。努力平复了几个呼吸之后，雷昭廷再次向他确认，声音里依然有着不可置信：“你，你答应我了？”

亚森：“嗯。”

雷昭廷愣在那里，跟一个被雨水冲刷得光洁润泽的铜人一样，在窗外透过来的阳光下微微发亮。

亚森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没动静。

亚森点了点他的鼻尖，他还是没动静。

亚森又捏了捏他的脸，他依旧没动静。

亚森“啧”了一声，摊开掌心，一缕浅紫色的星芒腾空而起，要闪不闪的，眼看着就要没入雷昭廷的心脏，雷昭廷这才罩出护盾，护住心口，接住了上将的温柔小杀招。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语言，控诉道：“哪有人刚在一起就要谋杀恋爱对象的？”

当他说出“恋爱”两个字的时候，尾音绚烂得像是拖出了一串甜蜜的彩色泡泡。

亚森脸色依旧冷漠，“前提得是，恋爱对象不是块石头。”

雷昭廷笑了，他伸出手，光明正大地环绕在亚森的腰间。

他的手臂稍微一用力，两个人就贴得很近，雷昭廷抵着亚森渗着凉意的额头，脸凑得极近，几乎要贴上那对漂亮的眼瞳，唇边的弧度哪怕是拿个铅块坠着都拽不下去。

他看了半晌，才含住那双让他总是忍不住肖想的唇，用力地吻了起来。

虽然两个人的体格相当，但雷昭廷撞人的架势，上将还真有点抵挡不住。

两个人一下子倒进了沙发里。

雷昭廷敏捷地搂住亚森，在半空之中转了个圈，将自己垫在了上将的身下，手臂紧紧锁住上将的腰。

玫瑰和蔷薇散落得到处都是。

还好雷昭廷提前给花去了刺，不然两个恋爱的人类会变成两只恋爱的刺猬。

亚森用手撑着沙发想起身，结果被大猫一把薅进了铺天盖地的黏人怀抱里。

一个小时之后，雷昭廷被轰了出来。

那张帅气的脸上全是心满意足，他一边迈开不舍的脚步，一边不停回味着上将用那双被他吻红的唇说出恋爱后的第一声“滚”字。

过了一会儿，上将换了身典雅的紫色王室礼服，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向白帝星上的剧院进发。

拖某个粘人精的福，王子殿下到场到得晚了一些。

“我明明看到观众名单里面有亚森上将，结果到现在都没看见人。会不会是…他担心喧宾夺主，所以已经悄悄入场了？”坐席上有人悄悄揣测道。

他旁边的人不屑地笑了一声，“呵，没看见二楼的贵宾席是空的么？他不坐那难道坐你腿上？”

坐在另一边的贺如：“……”

木质门被推开的声响如同古典音乐的余音，沉缓地回荡在环形大厅的二层回廊。

所有人都朝那个方向看去。

上将缓步而来，满身矜贵。

帝国一人之下的执政卿大人走在他的右手边，身体微微侧对向他。一群侍者们小步跟在两人身后，远远地保持着谨慎不唐突的距离。

一层大堂里，帝国贵族们和小国代表们纷纷起身，向他行礼致意。

上将眼睫微敛，却连目光都懒得洒下来一点，就如同天空之上的谪仙，哪怕垂眼也只是看着云朵，而非世人。

而贺如坐在位子上，安静地品味着这一幕。

印象里，蓝瑙星那次行动时，上将远比今天更平易近人，但也有可能……她不无感慨地想道，是被他们的雷将军拉低了格调。

正在一场文学交流会上打瞌睡的雷将军差点没“啊嚏”，他很好地忍住了这股没来由的痒意，心里美滋滋地想着，是不是他家宝贝在想他了。

拜他所赐，坐在包厢里的上将，抬手摸了下鼻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离他五米远的侍者们连忙送上热毛巾，同时悄悄喊人去把剧院的空气净化强度调到最大。

亚森用毛巾细致地擦了擦手，又无聊地理了下衣袖，舞台便忙不迭地提前拉开了序幕，仿佛连让王子殿下等待都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孽。

上将的目光飘忽不定，最终却是落在舞台一侧的乐队之中，嘴角微微抿起。

歌剧结束后，人们再次抬眼看向二楼时，上将早已不见踪影。执政卿似有不解地回看过来，人们又纷纷垂下眼睛。

白帝星，一处远离所有建筑物、并且足够僻静的角落里。

亚森看着向他单膝下跪的年轻人，音色冷得清冽，“你倒是有点东西，能混进联合大典。”

“我答应了要为您找到精神力锁，就一定会亲手将它送到您的面前。”苏蒂南抬头，仰望着他。

他举起一只小小的石头匣子，送到上将的手边。

亚森的视线却是落在淡紫色的天空上，漫不经心地感叹道：“看来帝国的安防…漏洞不少。”

苏蒂南的身形猛地滞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带上了几分勉强，“您的意思是，我不配来这种地方？”

亚森：“啊，不。我的意思是，帝国的安防漏洞不少。”

苏蒂南：“……”

年轻人的身形在暮色之中显得格外秀弱。他轻笑了一声，垂下眼睫，“我会尽力想您所想。”

亚森不再说话，只是抬起手，润白的指尖越过石头匣子，朝苏蒂南的面庞探去。

苏蒂南察觉到了他的动作，下意识屏住呼吸，整个人僵在原地，好似化成了一座石雕。

眼角的余光里，突如其来一道刺目的紫光，闪耀着划开他的视野。

而后，苏蒂南才感觉出来脸颊上一道尖锐的刺痛，再接着，温热的血液缓缓滑落。与此同时，金属坠地的响动落在他的膝边——

一枚古早的铜质子弹，此刻已被上将随手释放的星芒劈成两半，发出刺鼻的硝烟味道。